他在厨房将杯子清洗干净,放在沥水槽上,做完这些,才捞起衣物去卫生间洗澡。
洗完澡出来,杯子的水分已经被沥干,言礼带着它回到二楼。
进屋关门,言礼立在书桌边,伸手抽了张纸巾,擦掉奶茶杯表面的小水珠,然后用指腹在外壁缓缓摩挲,确保墨水不会被晕染,才坐下来,提笔往上面写字。
他下笔很轻,字迹也淡,台灯的白光映在他眼眸中变成一个点,随呼吸熠熠。
「2013.08.13
边慈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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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早读结束,卢凝思去办公室拿周末的英语作业。
明织和陈泽雨因为赌约的事情暗中较劲,但其实两个人都没什么底气,所以宁可憋着,也不主动去办公室问老师正确答案,宁可等到作业批改完,发下来自己看。
卢凝思抱着作业还没走到教室,就被暗中较劲的一男一女在楼梯口拦截。
英语老师批改作业有个小习惯,正确率最高的卷子会被放在最上面。
明织毫不客气抽走这一沓试卷最上面的那张,正好是边慈的,她直接翻面锁定最后一题——
题号前面的大写字母A,没有红色斜杠。
重点班的老师们批改试卷和作业,为了节省时间,只会在错题上划斜杠,不会在正确的题目上打红勾,因为年纪前一百名的学生,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做错的一定少于做对的。
陈泽雨从明织脸上复杂的神情中,看见了胜利曙光,他憋着笑,抽出第二张卷子,这张是言礼的,翻面看最后一题,果然,字母A没有红色斜杠。
陈泽雨难掩兴奋,高呼一声“YES”,凑到明织面前:“是我赢了,班长!”
明织一把将他推开,把试卷还给卢凝思,气呼呼地往教室走。
陈泽雨举着试卷连蹦带跳跟上去,跟个花孔雀开屏似的,从明织左边晃到右边,问:“班长,你喜欢什么样的玩偶服,我给你买。”
卢凝思抱着卷子在后面看热闹,笑着调侃:“小织喜欢水冰月哦。”
陈泽雨夸张地“哇哦”一声:“不行,太性感了,这样,织,你脸圆,我给你买阿拉蕾吧。”
明织彻底炸毛,揪住陈泽雨的后衣领,追着他打,一边打一边骂:“你要死啊姓陈的,你才脸圆,你全家都脸圆!”
拜课间这通闹剧所赐,一个上午过去,年级大部分人都知道了明织跟陈泽雨打赌的事情。
高三学习压力大,生活枯燥,一点点小事都能引起议论,如果是男生和女生之间,不管真相如何,总会被人为披上暧昧的薄纱,成为学习之余的消遣谈资。
下午第二个课间,接杯水的功夫,边慈就听见其他班的两个女生在嚼舌根,他们嘴里的版本,已经上升到陈泽雨和明织在早恋了。
“他们胆子好大哦,高三了还敢谈恋爱,不怕影响学习吗?”
“有什么可怕的,重点班的闭着眼睛都能考个211、985。”
“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嗯……那个了……”
边慈实在听不下去,摁灭出水开关,打断两个女生的碎碎念:“同学,不好意思,你们是哪个班的?”
两个女生聊得正嗨,冷不丁被打断,语气不算好:“十班的,你有事吗?”
边慈看向没吱声的那个:“你也是十班的?”
没吱声的那个,一开口语气更差:“是,跟你有关系?”
“没关系。”边慈语速不快不慢,“就是想跟你们说一声,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讲。”
女生听完就凶起来:“你谁啊,要你来管我们讲什么!”
边慈扫了眼两个女生的脸,笑容无害,语气发凉:“你们的脸和班级我都记住了,要是以后有人造明织的谣,我就默认是你们说的,我是管不着,但你们班主任和家长,总管得着吧。”
两个女生心虚低头,水也不想接了,拿起水杯仓皇而逃。
边慈摁亮出水开关,等接满了水,慢条斯理拧上杯盖,准备回教室。
转身抬头,迎上四张熟悉的脸。
踩点三人组和言礼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从四脸震惊的表情来看,刚才她说的话,并没有逃过他们的耳朵。
总归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被同班同学撞见,尤其是被言礼撞见,边慈下意识握紧水杯,心头涌上一丝不自在。
不对……言礼为什么要尤其?
边慈愣了一下神,很快在心里自问自答。
谁让言礼长得帅呢,想在优秀异性心里留下好印象,是人类的本能。
踩点三人组不清楚边慈的真实想法,见她冷着脸不说话,联系她对外班女生说过的话,顿时肃然起敬。
从这一刻开始,边慈身上除了女神和高冷两个标签、又增加了讲义气和护短。
作为八卦当事人之一的陈泽雨,站出来,对边慈致以最高的敬意:“边慈同学,你是个好人,我决定退位,让你继承学习委员的宝座。”
边慈委婉拒绝:“我已经是课代表了,不能身兼两职。”
秦成书推了下鼻梁的眼镜,拿出年级第七的诚意:“边慈同学,以后学习上有困难,欢迎你随时找我。”
边慈点头:“谢谢你秦同学。”
焦宇达不甘落后,既没有官位可以送,也没有成绩拿得出手,他只能走心:“边慈同学,要是你想谈恋爱,我可以陪你。”
“……”
边慈:“不,我不想。”
“焦宇达。”
言礼突然出声,焦宇达红光满面看过去,对上言礼的视线,后背莫名发凉。
“什么事,哥?”
言礼轻笑,笑得焦宇达身后阴风阵阵:“没事,看你又做白日梦了,叫叫你。”
焦宇达:“……”
陈泽雨和秦成书鹅鹅鹅地笑起来。
笑闹过后,三人组进去接水。
边慈回教室,走了两步,余光扫到言礼始终跟一步之遥之外,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语道破他的心思:“你有话想说。”
不是疑问语气。
言礼眼底掠过惊讶,很快接上她的茬:“聪明,那再猜猜我想说什么。”
这个问题超纲了,边慈只能盲猜:“你是不是觉得,我跟那两个女生说的话太冲了,容易得罪人?”
言礼否认:“不冲,很客气。”
“那我猜不到了。”
言礼走上前,目光落在边慈的小白鞋上,温声提醒:“鞋带散了。”
边慈低头去看,鞋带还真是散了,而且散得很彻底,稍不注意踩到就会摔跤。
只不过她没想到,言礼心这么细,察觉到这种小事就算了,还会特地跟上来和她单独说,没有当着陈泽雨他们的面提。
要是提了的话,刚才那种情况,她肯定会更加尴尬吧,系上不对,不系也不对。
边慈向言礼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握着水杯蹲下来,周围不知道被谁洒了水,地面不太平整,都是大大小小的水坑。
边慈本想将就放,回教室再擦杯子,往地面搁杯子的动作刚冒出苗头,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细长的手,指甲紧贴指腹,白白净净。
“杯子给我。”
课间嘈杂,走廊人来人往,诸多声音路过耳朵,只有言礼这一声,在边慈脑海中回放。
边慈“嗯”了声,把杯子放在他的手心,伸手系鞋带。蝴蝶结她一直系得很熟练,今天不知怎的频繁出错,系了四次才弄好。
可能蹲得有点久,边慈“蹭”的一下站起来,气血上脸,耳朵泛起淡淡的绯红。
边慈拿回水杯,被男孩握过的杯壁存有余温,身体先于脑子反应,等她回过神时,手已经由握杯身换成了抓杯盖,跟老干部拎茶杯似的。
好在言礼没注意看,好在上课铃及时响起来。
边慈回到座位才发现,自己的鞋带又散了,敢情系了四次还没有系好。
边慈啊边慈,你能不能别这么没出息!不就是提醒你系了个鞋带,又帮你拿了下水杯吗?这种谁都可以做的芝麻小事有什么好回味的!
好像也没有谁都可以,这么细心的人也只是言礼一个吧……目前。
那他就是性格好,关爱同学与人为善,你只是恰巧切身感受了一下而已。
脑中两个小人叽叽喳喳吵来吵去,边慈的后脖颈到耳朵尖全红,无语又无奈,仰头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终于表态:别争了,你们说的都对。
脑中小人这才消停下来,边慈弯腰又系了一次鞋带,这次她系了个死结。
看你还敢不敢随便散开。边慈晃晃脚,带着挑衅意味瞪了小白鞋一眼。
系好鞋带,边慈挺腰坐直,不知是心虚还是自恼,在老师进教室前,故意把中性笔掉到过道,给自己寻了个理所当然弯腰,并且往后面看的理由。
教室后排,言礼正在跟陈泽雨聊天,聊到兴头上,他靠着椅背笑起来,喉结跟着轻微震动,嘴角两边浮现两道小括弧。
他的气质清爽干净,一笑起来,少年气在眼角眉梢散开,像飞燕穿过夏日绿林,冲破喧嚣蝉鸣,在湛蓝天际留下一道白色轨迹,让赏景人的心情也跟着明亮灿烂起来。
边慈捡起中性笔,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情绪渐渐消散,老师夹着卷子进教室,说这节课随堂小测,教室内又是哀嚎一片。
边慈接过明织手里的试卷,抽出一张往后传,打开笔帽写名字,填班级时,写到高三(2)班,她倏地笑了声。
明织听见笑声,朝后靠去,背抵上桌子,问边慈:“你在笑什么?”
边慈收敛了几分笑意,语气轻快:“没,我就是突然觉得,能坐在这里写试卷的感觉真好。”
“?”
明织转过头,诡异且同情地盯着她,表示受到了惊吓。
边慈低头开始写题,眼神清亮,悠哉得犹如在小岛海钓,明织见状,捂胸口望天花板,痛心感慨:“完了完了,又学疯一个。”
第11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对不对……
八月下旬在枯燥繁重的课业中一晃而过,九月初,高一高二开学返校,给整个校园增加了喧嚣和活力。
五中为了让毕业班拥有清静的学习环境,每年在正式开学后,组织毕业班搬进最东边、也最鸟不拉屎的致远楼。
说它鸟不拉屎,倒不是致远楼环境有多差,相反,这栋楼年年翻修,教学设备每学期更新,是五中最拿得出手的教学区域。
致远楼千好万好就一个不好,这一片信号被学校做了屏蔽处理,手机无服务是常态,2G不常有,3G是奇迹,除了连学校wifi,手机基本等于板砖。
不过wifi密码天天换,后勤办只在教职工群公布当天密码。
致远楼从高处看像一个“冂”字,文科在左理科在右,重点班在最高层。
升旗仪式结束,高三年级开始不情不愿搬教室。
理科班占了男生多的优势,女生拿不动的东西有男生帮忙,两节课不到的功夫就搬完了。
教室收拾得差不多,去帮老师搬办公室的几个男生陆陆续续回来,焦宇达率先冲教室,连拍三下讲台,大声道:“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噩耗!”
众人双眼无神望着焦宇达,脸上放佛写着一行字:你放屁,哪有比要在这栋破楼待一年更噩的耗。
结果焦宇达一开口,大家才知道:靠,还真他妈的有!
“咱们教室跟办公室,中间就隔了个楼梯!”
重点班的任课老师只带一个班级,所有老师都在一个办公室办公,连办公室门牌号都是x班教师办公室。
现在跟老师们做邻居,上课见完下课见,见完这科见那科。
类似上课偷玩手机解解乏啊、自习课摸摸小鱼、补个小觉啊、上课前趁班头没来跟同学吹吹牛皮啊,这种学校不让干但学生都会干的边缘行为,想都不要再想。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教室后门外会出现多少张老师的脸,也不知道一节课他们会出现多少次,毕竟“邻里之间”就是常来常往,多多走动。
每个人显然都想到这一层,满脸丧气,抱怨声四起。
“学校领导有病吧,这跟坐牢一年有什么区别,我他妈备战高考是渡劫,又不是服刑。”
“谁不是呢,一回家我爸妈张口闭口不离高考,本来以为在学校耳根子能清净点,结果还不如在家,家里至少还有网!”
“要高强度管理就整个年纪一起啊,什么都针对重点班,看着吧,回头碰见平行班的,又得被阴阳怪气一波,学校干啥啥不行,替咱们拉仇恨第一名。”
“我记得上一届也没管这么严吧,敢情我们14届又成实验品啦?去年直播班也是拿我们年级开刀,结果效果不好,15届就不搞了,无语哦。”
……
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把关飒招过来,前一秒还在忿忿不平,下一秒瞬间安静如鸡。
关飒一记眼刀扫过教室,只剩一地鸡毛。
“继续说啊,一个个不是挺能说的吗?”
关飒走上讲台,将试卷摔在桌面上,手指向黑板旁边的高考倒计时:“就200多天了,你们以为高考很远吗?这节骨眼了,一个个还想着怎么耍小聪明偷懒,明年考不上好学校有你们哭的,觉得备考很痛苦是吧?那你们是还没体会过复读!”
教室里死寂数秒,然后一个、两个、四个、八个……四十九个脑袋都教室后排转,九十八只眼睛盯着言礼看,情绪还挺复杂。
言礼本来在算题,被一群人这么盯着,题也算不下去了,抬头似笑非笑道:“什么眼神,看不起复读生啊?”
关飒敲敲黑板,说:“他们想看你痛不痛苦,言礼你自己说,你痛不痛苦。”
言礼在诸多眼神中,寻到边慈的那一双。
视线交汇,没过三秒边慈就偏过了头,可能害怕伤到他的面子,想笑又好不意思笑,硬是憋着,小脸都憋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