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忠明笑了笑,《大庆宫》是他成名作,二十八岁的时候,当导演连带当编剧,播出后霸屏整整一年,夺得多种奖项,现如今《大庆宫》中的男女主和重要配角,早就是圈内举足轻重的人物。
倒是不少人用这样的开场白跟薛忠明聊天,毕竟是他的得意之作,便顺口问道:“你读的是剧本?”
庞贝点点头,笑道:“只有细读剧本,才能发现一些容易被忽视的细节。”
薛忠明有些兴趣了,他笑问:“说说看,发现了什么细节?”
庞贝回以一笑,道:“月华是自杀的。”
薛忠明明显一愣,这条线,他藏得深,除了他和他妻子,几乎没人知道。
他顿时笑开了,赞道:“小姑娘很会读剧本。”他看了一眼严瑞丰,问庞贝:“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你,你是严业影视新签约的人?”
庞贝笑答:“不,我是昭文的人。我叫庞贝。”
薛忠明一听到庞贝的名字,笑开了,道:“你就是庞贝啊。杨睿和梁亚峥两个人对你评价颇高,倒是都没说错。”
庞贝灿笑着,心里很感激两位导演替她美言。
薛忠明骨子里其实是个很直的人,庞贝在他眼里,七弯八绕也不算陌生人了,他笑意淡下来,说:“《玉蛇传说》呢,我还是打算用有经验、观众熟知一些的演员。”
这便是婉拒了。
庞贝点一点头,没有懊恼之色。
严瑞丰这时候才开口跟薛忠明打招呼:“薛导。”
薛忠明和严 家关系匪浅,笑呵呵问:“小严总怎么今天带的昭文的人来?”
严业影视多的是一线二线艺人,严瑞丰不捧自家人,反倒捧别人家的艺人,有些奇怪。
严瑞丰挽起庞贝手臂,郑重介绍:“薛导,庞贝,我的未婚妻。”
薛忠明和妻子的笑容凝在脸上,不约而同重新打量庞贝。严瑞丰虽然风流债多,但能被他正式承认的人,这还是头一位。要真是严氏集团的儿媳妇,那可就不能等同于一般艺人看待了。
不远处,喻幸握酒杯的手,一点点收紧,脸色渐渐阴沉,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喻总?”同他交谈的人纳闷地喊了一声。
喻幸抬起眼,脸色如常地回:“不好意思,刚想到公司财务报表上去了。”
“无妨无妨。”
喻幸放下酒杯,抱歉道:“不好意思,有些不太舒服,有机会再聊。”
“好好好。”
喻幸大步离开了大厅。
庞贝并未注意到附近的喻幸,只是严瑞丰嘴太快,她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安上了“未婚妻”的头衔,连忙跟着解释:“薛导,三少开玩笑呢。”
薛忠明望着严瑞丰笑了笑。
严瑞丰抿一口酒,盯着庞贝似笑非笑道:“是‘前未婚妻’,行了吧?”
庞贝再没反驳。
薛忠明与妻子相视一笑,很快又来了别的大佬,身边也带着能常常在各大荧幕上见到的女艺人。
严瑞丰不能老霸着导演,自觉地带着庞贝退开。
两人到稍僻静处,严瑞丰嗔怪庞贝:“你傻啊,你就当场承认下,管他真的假的,先把脸刷了再说。你知不知道机会多难得。”
庞贝喝着酒,淡声道:“没必要。”
薛忠明要是因为这个原因就用她,假如后续收益不达预期,难道让严家替她担下这个责任?
何况薛忠明都明确说了,要有演技又红的艺人,就她现在的身份,不合格,哪怕真嫁去严家也没有用。
严瑞丰丢下酒杯自言自语:“今天纯受气来了!”
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温和地问:“哥带你去认识几个人?上星剧女主拿不到,一些好ip的女二什么的试试看。娱乐圈浮躁,但真要出头,也得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走出去。”
庞贝看到杨睿带着张媛来了,她说:“你先去,我朋友来了。”
严瑞丰一点头,去找朋友叙旧,出国待了三个多月才回来,跟老朋友有些时候没见了。
庞贝本来想和张媛打招呼,但见杨睿领着张媛去了薛忠明面前,薛忠明不住点头,就暂时没去打扰。
随后她的手机就响了。
喻幸声音低沉:“庞贝,我在外面等你。”
庞贝不解:“等我干嘛?”
喻幸喑哑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庞贝,我想光明正大地追求你,既然你可以给别人这个机会,也请你给我这个机会。我不想再藏着掖着,我不想做你背后见不得光的男人,我没有那么不堪,我没有那么见不得人,是不是?”
庞贝:“……”
她懵了。
他这一通话,好像话里有话,好像在发泄情绪,好像还有些委屈和无奈。
莫名其妙就勾起了她某些模糊的思绪。
他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从未告诉过她。
“你不会哭了……吧?”
庞贝听出喻幸声音不对劲,这话从嘴巴里自动滑出来,完全未经大脑。
那头没说话,庞贝胸口突突跳着,心脏重重往下坠。
……真哭了?
半晌,那头才答:“没有。”
庞贝沉思片刻,才说:“我这里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开,你今晚不离开萧山吧?回酒店等我。”
喻幸喑哑一声:“好,我等你。”
庞贝心不在焉地去找张媛。
张媛头一次来这种场合,紧张得要死,牢牢抓着庞贝的胳膊,悄声问:“贝贝,你怎么做到游刃有余的呀?”
庞贝浅笑:“别想太多,想想场合之外的事就好了。”
张媛欲哭无泪:“我想不了,我满脑子都是这里面的神仙……好漂亮呜呜呜她们都好美。”
厅内环肥燕瘦的确美若天仙。
张媛靠着庞贝的肩膀说:“但是你最美!”
庞贝有些走神。
张媛问她:“你在想场合之外的事?跟我说说是什么事,让我也想想。”
庞贝弯了弯唇角,说:“我想的人,你想不了。”
张媛一脸好奇:“你在想人?想谁呀?”
庞贝来得及回答,严瑞丰来了,领走她去见人。
张媛仍旧和杨睿在一起。
庞贝跟着严瑞丰在厅里游走了半小时,细细的高跟鞋撑着身体,膝盖真的累了,她想走了。
严瑞丰这种经历多,知道中间辛苦,也提前离场,送庞贝回酒店。
两人上了车,严瑞丰拿着手机展示通话记录,恨恨说:“我给我爸打了电话,他说他压根不认识喻幸。他妈的这狗东西,居然一上来就占我便宜,平白高我个辈儿。”
庞贝笑出声,喻幸的心眼……也太小了吧。
果然男人小气起来,什么都干得出来。
严瑞丰还是没闹明白,喻幸这人怎么这么阴,不动声色就当场刺了他,等他回过味儿来,人走茶凉,气都没处撒。
临到庞贝下车的时候,严瑞丰都还在说:“这种人真交往不得,心思忒深了。”
两人身上都有酒气,庞贝在车边说:“早点回去休息。”
“等等。”严瑞丰下车,将副驾驶的玫瑰花抱出来,塞到庞贝怀里,“这是哥迎接你回家送的,不许拒绝。晚安。”
庞贝歪了歪头,笑说:“行。晚安。”
严瑞丰坐上车,司机开着车扬长而去。
庞贝抱着玫瑰,一回头,就看到了坐在宾利里的喻幸,车内开着偏黄的灯,他的轮廓清晰而明耀,就是眼睛……泛着不该有的红。
庞贝抱着花走过去,拉开车门坐到喻幸旁边。
她打量着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倒真是疲倦大过她误以为的悲伤。
可能是累的吧。
司机下去抽烟,喻幸摇上车窗,在安静的车内,平静地说:“花扔了吧,味道挺难闻。”
庞贝嗅一口,轻挑眉眼,说:“挺好闻呀。”
喻幸手里握着手机,瘦劲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他的睫毛一点点往上扇,深深地看着庞贝,一言不发。
庞贝被他看得发毛,放下手中的花,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语气不算很好:“第一次和我朋友见面,没必要这样针锋相对吧?”
喻幸启唇,没说话,许久才用极为压抑的声音说:“我和严瑞丰,不是第一次见了。”
庞贝眉心一跳,不是吗?
好像……还真不是。
第44章
严瑞丰不认识喻幸, 但喻幸早就认识严瑞丰了,且见过不止一次面。
两人正式面碰面的时候,是在庞贝的车里。
那天他和庞贝一起吃完晚饭回家,她的玛莎拉蒂被另一辆保时捷当街逼停。
隔着贴膜的玻璃, 一张贵气的脸倾下来, 一点点贴近车窗, 讥讽地问坐在里面的他:“喂, 穷小子, 你觉得你配得上她吗?”
每一个字, 都狠狠地踩在他人格最薄弱之处。
他贫穷, 他跟她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他泯然众人, 是她掌心玩物, 或许又只是她和严瑞丰之间情侣游戏的插曲, 他没有一点配得上她。
哪怕喻幸知道,严瑞丰看不到他的脸, 仍觉得无地自容。
他脸上没有表情,可尊严早被严瑞丰高高在上地传来的一句话, 给击得稀碎。
而车内的庞贝, 见到严瑞丰丝毫不觉意外,他就在车里静静地看着她下车赶人,她只是踹严瑞丰,斥严瑞丰。
果然像爱侣打情骂俏,连争吵都亲昵如恋人。
而他,像被捉奸一样,任由车附近的路人指指点点,拿着手机咔咔拍照,他没有下车的资格, 也没有任何表达情绪的离场。
无论是谁,都不会觉得他才是正牌男友。
尽管庞贝并不承认严瑞丰是她的未婚夫。
当庞贝让司机送他的时候,喻幸解脱了。
可只是短暂的解脱。
回到万澜千波,他从一个痛苦中,走到另一个痛苦里。
本该及时结束这样的感情,可他居然病态地舍不得。
一定是舍不得她对他的帮助,一定是想要言而有信地履行完同居协议。
喻幸花了很长时间,用这两个充分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等庞贝回来后,喻幸情绪平静了很多,他告诉自己,他不应该感到难过,不难过才说明他给自己的理由是正确的。
他毫无波澜的面容,的确没有传达出伤心的信息。
他的心思,全聚集在被他扭转了无数次的高阶魔方里,和每一个不受控制的毛孔里。
庞贝不出意料地给他打了一笔钱。
在她眼里,他的一切都是可以用钱买。
他和橱柜里的商品没有区别。
甚至于,他应该高兴。
别的男人哪怕免费,她也不要,比如严瑞丰。
喻幸一如既往地收下钱,一点点将这件事遗忘。
直到三天后,庞贝也真的将这件事彻底揭过去,没事人一样,兴高 采烈地问他:“幸运,我要写一份申请书,你说自我介绍上,我有什么优点可写呀?”
他的脑子里,乍然出现严瑞丰那张轻慢而鄙夷的表情,他不由自主地用同样的语气回答:“除了钱,你还有什么?”
说完他就后悔了,她才十八|九岁,还那么小。
但庞贝已经哭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万澜千波。
他却莫名有点高兴。
原来,她会哭,她会为他付出钱之外的珍贵东西。
喻幸不是很情愿地回忆起几年前的场景,他坐在宾利车里,玫瑰花的香气还在释放。
他伸手摘下一朵,垂眸说:“贝贝,对不起,你有很多优点,很多别人难以企及的特别之处。”
庞贝也想起了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她长卷的睫毛,轻扇着,盯着喻幸干净的手指,说:“可我写申请书,已经是严瑞丰堵车三天之后……”
她小声嘟哝:“都过了三天了,你还惦记着?”
喻幸碾碎了花瓣,缓缓地说:“就算再过三年,三十年,我都忘不了。”
庞贝心口一坠,朝喻幸望过去,他的眉目总是那么沉静,好像没有情绪,但他的手背,却极有力地握着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
好像……是不太开心的样子。
庞贝语气柔和几分,说:“你还挺记仇的,难怪今天这么针对他,你借人家爸爸的东风倒是很顺手啊。”
喻幸开窗将花瓣撒出去,脖子转动,领口摩擦过凸起的喉结,淡漠的语气混在风声里:“正常的社交手段而已。”
庞贝抱着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初花钱是买他的陪伴,不是买他的尊严。
却在无意之中,因为她的关系伤害了他的尊严,这是她所没有顾及到,也不愿意的。
事情也过去那么久了,她现在能做到的,就是关于他反过来伤害她的那句话,不再计较。
别的就算了。
“喻幸,那我就先走,明天我还要拍戏。”
庞贝已经摸上车门,想要离开。
喻幸拉着庞贝的袖口,郑重地跟她说:“我现在不比他差了,我想跟他一样,光明正大地追你。”
庞贝扭头,盯着喻幸那双深沉平静的双眼,说:“……可是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请你们两个,都不要搅和了我的工作。”
不搅和她的工作就行,喻幸点头答:“好。”
他跟着下车,手插在口袋里,走在她身边,很自然地说:“我今晚也住这里,跟你一起进去。”
庞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