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淑女——伊人睽睽
时间:2021-01-01 10:15:44

  原霁:“萱萱,别跟他说这么多,我们走!”
  老兵:“站住——”
  他一听“将军的儿子”几个字,浑身发颤,猛地伸手拽住原霁的手腕。原霁手往后挣,却一下子没挣开。原霁挑了一下眉,看向这个老兵,有些诧异:小七郎很少碰到凭借腕力能留住自己的人。
  而老兵老眼浑浊,颤巍巍地打量着原霁年轻英气的面孔。他将面前这张少年面孔,与自己记忆中的原淮野相联系。两张面容重叠……老兵脱口而出:“原七郎?你不如你父亲长得好。”
  原霁鼻子一下子被气歪。
  他火冒三丈:“你说什么!”
  关幼萱惊道:“少青哥哥……”
  她的少青哥哥已然不回头,揪住人衣领一拳挥去,将老兵掀翻在地。
  那老兵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都被打倒在地了,竟还盯着少年锋利的眉眼与紧握的拳头,摇头纳闷:“你父亲比你长得好看。你父亲长得那般好,怎么没有遗传给你?你连他七成容貌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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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墨浑身是伤,终逃回了大魏边郡。但身后漠狄追兵仍不停步,到了凉州边郡,他们竟也不停留,继续追杀。逃亡这一路,原让派给蒋墨的几个卫士已经全部死在途中。
  这让蒋墨确定自己带走的那一点儿枯草,就算不是什么让人精神出问题的植物,对于漠狄人必然极为重要——
  漠狄人看作重要的东西,即便不知道是什么,也不能还给他们!
  蒋墨逃到白河镇,直接混入镇中。他将自己的伪装脱掉,恢复自己的本身容貌。蒋墨完美继承自己父亲的美貌,但是此时的容貌是突兀,他得改头换面,将自己掩藏在普通百姓中。
  乔装打扮好后,他就要寻找边军,寻找凉州军队庇护。
  漠狄军队追到白河镇的十里外,他们向木措请示过后,重兵挥下,直杀向白河镇。
  木措王吩咐他们的任务很简单:打仗不需要他们,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不惜一切代价,杀掉那个偷东西的贼,将漠狄被抢走的东西拿回来。
  木措极为看中蒋墨抢走的东西,但是木措不会亲自追杀蒋墨。木措有更重要的任务——
  绕过玉廷关,趁着原让脱身无力之际,攻杀武威郡。他要再次会一会留在武威的原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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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让巡察几营结束后,听闻西域有买卖凉州边关消息的生意。原让与束远同行,在集市中转悠时,冷不丁看到一个年轻女郎的纤瘦背影。束远没有注意,原让却一瞬怔住,禁不住跟上去。
  束远一回头,跟上原让。他二人出了集市,远远观察那位女郎背影。束远正莫名时,他们见一列马队骑马袭来,为首一人一把抱住那位被原让盯着的女郎。女郎被擒上马,喊着救命,但是集市间的胡人们谁也不理。
  没有人关心大魏女郎的性命。
  原让当即骑马,纵上跟随。
  束远紧随:“二郎,这是何意?”
  原让拧眉:“那是妙仪……”
  跨上马背,束远一时没想到谁是“妙仪”。听原让低声:“关妙仪……我的未婚妻。”
  然而关妙仪不是死在马贼手中么?
  他是否看错了?
  无论如何,自己的未婚妻不明不白地现身又被掳走,原让不可能当做没看见。
  原让高喝:“十杀,追上去看看!”
  大鹰“十杀”在半空中盘旋,呼啸一声纵入云海间,追上关妙仪被掳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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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里外的黄土沙丘上,薛师望领着自己的马队,负手看着原让二人追出来,陷入黄沙中。薛师望沉静立着,一步步看着那两匹马奔赴向自己设下的陷阱。他觉得可笑,心中充满妒火。
  无论关妙仪与自己如何,原让才是关妙仪名义上的夫君。
  可是原让这种人,竟然也会在意关妙仪的死活——
  只有得到原让,才能向漠狄人交代,才能换回关妙仪。
  原让并未在他家破人亡、爱人被抢的时候多问一句,并未在意关妙仪为何不愿嫁……那原让对凉州的意义有多重要,薛师望也不在意。
 
  ☆、第46章 
 
  打过之后, 老兵终于接受原霁是他们当年将军的儿子,这位原七郎,来了解当年之事。
  关幼萱分外不好意思, 因他们是来找人问话, 原霁却把人打一顿。然而等关幼萱殷勤地出门寻了药回来, 见小七郎已经哥俩好般地搂着年龄大他一轮的老兵肩膀, 嘻嘻哈哈说说笑笑。
  老兵多年不与人这般亲近, 有些拘束。但是原霁性情豪爽, 老兵又挂念曾经将军的儿子, 便一路不安地忍了下来,慢慢地也在原霁的话术下放松下来。
  原霁背过老兵,对关幼萱扬下巴, 颇有些得意地眨眨眼。
  关幼萱抿唇偷乐,喜爱看他那副不可一世的臭屁模样。
  小夫妻与老兵这般熟稔下来,到了快天黑的时候,他们才磨得那老兵开了口。老兵迟疑着问:“这么多年了,小七郎都这般大了……我还记得当年,你母亲巾帼女英,你阿父出世将才, 特别配……将军与夫人这些年可还好?”
  关幼萱与原霁排排并坐, 与老兵一起坐在黄昏下的篱笆台阶前。到了这个时节,凉州已经格外干冷。晚前清寒,家家炊烟袅袅燃起。老兵眯眸看着旁人家的院落, 再想到自己的孤独……只是看原霁与关幼萱的样子,大约将军与夫人还生活得算是幸福吧。
  原霁诧异。
  他扭头看老兵:“你不知道?”
  老兵糊涂了:“知道什么?”
  原霁盯着这位壮士端详片刻, 才缓缓道:“我母亲和我父亲并没有成婚。我母亲在我七岁时就死了, 我阿父琵琶别抱, 在玉廷关一战后,他变了心去尚长安来的公主,抛弃了我母亲。
  “这些年……我阿父和长乐公主没有旁人打扰,在长安过着神仙眷侣一样的日子。大概他是过得挺好的。”
  原霁话中的嘲讽,分外明显。关幼萱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晃了一晃。原霁转过脸,就对她扮一个鬼脸。
  关幼萱眼眸睁大,噗嗤被他那无所谓的样子逗笑,但立即捂住嘴,怯怯地望老兵一眼。
  老兵却没有注意到这对少年夫妻在眼皮下的玩耍。老兵听原霁的话后呆住,喃声:“怎么会这样……原来是这样……将军原来和我们一样啊。”
  关幼萱糯糯的声音代原霁问道:“我与夫君翻当年玉廷关那一战的内情,却翻不到什么。大哥你现在又这般说……大哥能不能将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因为我夫君也是要打仗的,也是要面对漠狄兵的。如果他们有什么手段,我们提前知道不就有准备么?”
  老兵无措:“我、我只是一个懦夫……我什么都不知道……”
  原霁:“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他说一不二,问话的架势颇具压迫,如审问犯人一般:“例如,当年玉廷关一战险胜,但是险胜之后,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远走他乡。为什么不当兵了?被漠狄人打没了斗志?远走他乡,离开凉州,都在逃什么?”
  老兵脸色发白。
  他目录惊恐,浑身忍不住地发颤。他起身要走,却被原霁按住肩头动不了。老兵痛苦万分地捂住脸,艰难道:“别问了、别问了……”
  关幼萱看他状态不好,就道:“夫君……”
  原霁冷喝:“有什么不敢面对的?你们到底藏了什么样的秘密?什么样的秘密比漠狄人还可怕?生在凉州,长在凉州,你们全都愿意当逃兵,不敢面对过去么?玉廷关一战是很艰难,原淮野……我阿父是混蛋,但是你们总是赢了的!”
  原霁猜测:“是朝廷给的压力?是朝廷要给你们治罪?”
  玉廷关一战打成那个样子,长安是很大可能要给凉州治罪。凉州军在那一战之后没了精神,如同被打断脊梁骨一般。原淮野逃去长安之后,凉州军更是一路撤退,生生将战线死死缩回了玉廷关,再退无可退。
  原家儿郎们不断战死沙场,不断用性命去重塑凉州军的脊梁骨……到二堂哥原让上位,凉州军在原让手中,休养生息多年,才慢慢恢复了过来,有点儿找到当年雄伟时的样子!
  星光下,老兵被逼得无路可退,一直说着“别问了”。原霁的火气,就这般腾腾腾向上冒。
  星光下,原霁站起来:“凉州铁蹄,横扫天下!这是我从小就听着长大的话,是无数将士们在沙场上用性命拼出来的话……可是我从小就没有见到过凉州铁蹄天下无敌的那一幕。我看到的,就是我们龟缩在玉廷关内,战线一直收缩,出不去关……
  “你们都说原淮野是凉州的英雄,可我看来,他是罪人!如果不是他打输那一仗,如果他没有打断凉州军的脊梁骨,我们现在就不会这般畏畏缩缩!在他之后,我死了多少叔叔伯伯、哥哥姐姐……我有多少婶婶嫂嫂是孀居在家,以泪洗面!
  “原淮野就是罪人!”
  老兵:“不!和将军无关!这不是将军的错,是我们、我们……”
  原霁冷漠道:“他带你们打仗,却让你们连勇气都没了。这就是将领的错。”
  老兵愤怒站起:“不!”
  原霁寸土不让:“不会带兵的将军不是真正的将军,自己的兵带出去就带不回来的人不配当将军。打输一场仗就逃跑的人不配留在凉州,连反抗的勇气都失去的人就是懦夫!他根本不配……”
  老兵脱口而出:“所以将军不是赎罪去了么!”
  关幼萱跟着站起来,她看出两方剑拔弩张。她伸手去拉原霁,但老兵脱口而出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在场几人都呆住。包括躲在篱笆外树上、拖着“十步”一起听人聊天的束翼。
  束翼脸色一变,他扒开树叶向下望。见立在院中的三人中,老兵双目赤红,全身紧绷,粗嘎地喘着气。老兵因强忍而面色狰狞,原霁将关幼萱护到自己身后。原霁直面老兵的怨怼神情,而老兵也终于不再掩饰——
  “你不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好,我告诉你!是乱兵残杀,互相厮杀!是所有人杀红了眼,自己人杀了自己人!那就像是做一场噩梦,我们杀得忘了所有,就觉得一阵愤怒,想杀光眼前人、杀光所有人……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将军将我背出沙场的,我身边还躺了许多人。我们都是被打晕过去,被背出沙场的。
  “砍了同伴的人,是自己的兄弟。杀了自己的人,是平时可以两肋插刀的朋友。我们说不出原因,只是那段时间,就像梦一样,现在想来都浑浑噩噩……”老兵哆嗦着,泪水纵横流下。
  他往前走,原霁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天寒之下,一片雪花自头顶飞落。关幼萱怔怔地站在原霁身后,她与原霁交握的手,摸到他手掌的忽然冰冷。
  老兵发着抖:“你让将军怎么办?不光是我们杀自己人,漠狄人也一样。大家都在乱杀,那场战争,我们活下来的人没多少,漠狄人也一样……我们要说是漠狄人的阴谋,朝廷信么?这么多人死在自己人的手下,长安来的督军一查,就知道凉州军杀红了眼。长安还怎么放心这样的凉州!
  “小七郎,你过得这么幸福,根本不知道当年的情况!我只是一个兵,本应该问罪的……我被关在牢中,可就是我这样的人,都听到风声,说长安要裁掉凉州军。长安在思考,要不要丢了凉州,不要管凉州了。我不知道更多的,可是我们全都人心惶惶……但我们惶恐的不是那些,我们每天晚上最怕睡觉,最怕做梦。最怕梦里见到曾经的兄弟……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杀了他们,可他们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我顶不住……我真的顶不住啊!”
  五大三粗的男人厉声大吼。
  寒鸦飞起,束翼将“十步”紧压在怀里。漫空冷下,雪花絮絮飞落。
  老兵透过泪眼,看原霁。他诡谲的,阴鸷的,因多年痛苦而散发着太多爬自地狱的恶意——
  “我都天天晚上梦到这些,你阿父有没有梦到这些?你母亲死了,你阿父怎么还活着?我就说,当年战场,怎么不记得有你母亲,明明金玉瑰也是能上战场的。是不是原淮野提前知道了什么,把金玉瑰从里面摘了出去?
  “你说你阿父这些年在长安过得很好……他怎么能过得很好呢?他就没有梦到过什么吗?他就没有杀过自己人么?我不信。
  “打仗?还打什么仗?原淮野再也上不了战场了吧?你不说,我都知道他为什么上不了……他也会做噩梦吧,他也会看到战场就害怕吧?漠狄人真厉害,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但是,原淮野是被毁掉了!”
  老兵疯癫一般,喃喃自语。他起初何其尊崇原淮野,如今他就浑浑噩噩,像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诅咒着原淮野。
  他哈哈大笑,发着怔:“那天,就像今天这样,是个大雪天。我在将军的背上醒来,看到将军长得可真他妈好看。地上全是血泊,全是倒在血泊里的自己人……我就知道将军完了,凉州完了。哈哈,果然,果然……”
  泪水又从老兵眼中掉下。
  他怔怔地望着虚空,想到那雪地中一步一步背着他的青年将军。喘气声,血腥味,厮杀气……全都扑面而来!
  大家都做错了什么?
  老兵惨叫一声,蹲在地上捧着头嚎啕大哭,哭声凄惨干哑。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人,怎么在死亡的阴影下日日被凌迟。
  原霁猛地别过目,他突然抽出手,拳头紧握。孤鸦哀鸣,他一下子扭头,向外走去,不能再听老兵这样的话。
  原霁快步走,关幼萱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她还是提着裙裾向原霁追过去。
  关幼萱心里堵着棉花一般,竟有些后悔听到这些。她追原霁,手指抓住他的衣袖,声音急切的:“夫君、夫君……少青哥哥,你等等我……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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