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气笑了:“你在家跟你妈也这么黏糊?”
“也不是,只有跟她睡的时候会。”俞梨回答。
姜玉嘁了一声,嘴里嘀咕一句:“幸亏我生的是儿子,没这么麻烦。”
俞梨扬了扬嘴角,安静的枕着她的胳膊。
经过晚上这一场,两个人都累到了极致,却偏偏没有一点睡意,于是只能安静的躺着,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两道轻微的呼吸声交错。
不知过了多久,姜玉突然开口:“我是不是错了?”
“……嗯?”俞梨仰头看向她。
姜玉安静的看着天花板,半晌才缓缓开口:“刚查出来肿瘤那会儿,镇予刚高考结束,按照我跟霍德的约定,要在那个暑假把我们早就离婚的事告诉他。”
俞梨默默抱紧了她,无声的给予她力量。
“我是大学的时候认识了霍德,大二那年意外怀孕,只好辍学结婚,从那之后就安心在家做家庭主妇,刚开始那几年还挺开心的,霍德能赚钱,对我也体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撞了大运才能嫁给他,后来才发现是撞了大运,可惜撞的是厄运。”
“他一直都没有忘了自己的初恋,从跟我交往的时候就是,知道我怀孕后还去找过初恋,是人家不要他,他才退而求其次跟我结婚,”姜玉说起这些事时一脸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他演技真好,这么多年我都没发现,直到他初恋回来找他,我亲眼看到他们躺在我的床上。”
俞梨顿了一下,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就涌起一阵愤怒,很难想象妈妈当时的心情。她深吸一口气,难过的恳求:“我们不说这些了好不好?”
“要说的,我都没人聊这些,都快憋疯了,”姜玉轻笑一声,接着缓缓道,“当时是挺难过,但也不算吃亏,因为我是一个母亲,我要为我的镇予考虑,所以我趁他愧疚分走了他大半的家产,还提出等到镇予高考结束再说出真相,以免影响他考试。”
“我都不知道这个决定正不正确,因为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觉得煎熬,每次看到那张床都感觉恶心,所以我跟霍德装了四年的夫妻,我就在地上睡了四年。镇予的高考对我来说,是解脱的信号,所以我比任何人都盼着我儿子赶紧长大,赶紧考个好成绩,只是他考好了,我却没有解脱,在他出成绩的那天,我发现自己ru房里长了硬块。”
以为的解脱成为了新的噩梦,希望变成了绝望,俞梨光是听她说,眼角就泛起阵阵酸意。
“我太崩溃了,我太恨了,出轨的人什么事都没有,我却得了这样的病,所以当时我一直处在很偏激的状态,直到现在也有一点。我厌恶过去的主妇人生,厌恶当初的忠诚与循规蹈矩,更厌恶眼里只有儿子的自己,所以我选择放纵,选择报复,选择竖起一身刺,等我发现这样不对时,镇予已经遍体鳞伤了。”
姜玉扬起唇角,眼底却隐有泪光:“他是因为一次一次来抱我,才会受伤的,如果我当初没有推开他,如果我没有因为生病迁怒他,甚至如果我没有离婚……”
“他会理解的,”俞梨小猫一样蹭了蹭她,“妈妈在成为他的妈妈前,首先是一个正常的人,只要是人,在经历人生最大的难关时,都会有情绪失控的情况,他会理解的。”
她说完坐了起来,一脸认真的看着姜玉:“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养病,听医生的话,这样他才会放心知道吗?”
“……嗯。”姜玉别开脸,轻轻拭去眼角的泪。
俞梨盯着她看了片刻,重新回到她的怀抱里:“妈妈的怀抱真温暖。”
姜玉被她撒娇的语气逗得一笑,语调轻松的说一句:“幸亏我生的是儿子。”
“要是闺女的话太麻烦了对吗?”俞梨调皮的接出下一句。
姜玉轻哼一声,静了许久后才小声说:“幸亏生的是儿子,可以弄个会撒娇的闺女回来,要是生的闺女……”
剩下的话没有再说了。
俞梨愣了一下,心里涌上一阵暖流,她含笑看向姜玉,对方却一脸烦躁:“看什么?”
俞梨知道她这是害羞了,眨了眨眼睛后一本正经的说:“我在想,要是闺女的话,女婿要怎么撒娇才讨人喜欢,总不能像我这样钻怀里吧。”
姜玉扬眉:“你好奇这些干嘛?”
“因为如果霍沉是女孩的话,我就是你家女婿了呀。”俞梨扬唇。
姜玉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合着不管我生了个啥,你都不放过了是吧?”
俞梨被她的语气逗笑了,趴在她怀里好半天才起来。姜玉看到她的傻样子也忍不住乐,笑了半天后两个人都累了,不知不觉的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姜玉缓缓开口:“镇予比我还死心眼,认定了谁,那就是谁,一辈子都不会变的。”
俞梨顿了一下。
“说实话,我不喜欢他这样,太冒险了,把一辈子压在一个人的爱意上,爱意消失他这辈子就完了,”姜玉说完停顿一瞬,“可如果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你,我还挺放心的。”
俞梨好奇:“为什么?”
“因为你也很爱他啊,”姜玉侧身面朝她,低着头温柔和她对视,“你爱他的一切,他的过去和他的现在,你的眼睛在看向他的时候是有光的,我相信你会爱他一辈子。”
俞梨怔怔的和她对视,不知过了多久,才一本正经的跟她保证:“嗯,我会爱他一辈子,不论富贵与贫穷,不论健康或疾病。”
姜玉乐了:“你都哪学的词儿?电视上吗?”
“不是,是我们结婚那天的誓词,我就记住了这两句。”俞梨乖乖的笑。
姜玉听到结婚,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接着笑了起来:“挺好,记住这两句就行了,妈相信你们会好一辈子的。”
“嗯!”俞梨认真的点头。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母女俩低低的说话声,两个人断断续续的聊着天,渐渐的有了困意。
临睡之前,姜玉问:“他们俩回你消息了吗?”
“没有。”俞梨乖乖回答。
姜玉抿了抿唇:“都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应该是在说你生病的事吧。”俞梨推测。
姜玉垂下眼眸:“有可能。”
俞梨明显感觉到她情绪没那么好了,犹豫一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你一开始瞒着镇予,是因为不想让他担心,但后来已经见到霍沉了,就该知道他之后也知道了,为什么还一直不肯主动告诉他呢?”
“就是因为见到26岁的他了,才更不愿意说了。”姜玉轻声回答。
俞梨蹙眉:“为什么?”
“我去B大给镇予送生活费的时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姜玉含笑看向她。
俞梨愣住。
“也许你听说过我,也看过我的照片,但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因为你在见到我时,并没有跟特别熟悉的人见面的反应,”病房里昏暗,姜玉的表情若隐若现,“明明你和镇予已经结婚了,为什么没有见过我呢?是不是因为,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俞梨嘴唇动了动,却连半个音节都无法发出。
姜玉看着她的表情,不由得轻笑一声:“按照你的说法,你只是十八岁这一年的记忆是空白的,而那次送生活费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所以你从有记忆的十九岁开始,就没见过我了。”
她静了一瞬,声音轻得快要消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应该就是这几个月走的吧?”
“妈……”
“别难过,我早就想明白了的,”姜玉轻笑一声,只是笑意渐渐消失了,“只是可怜我儿子,才十几二十岁就没有妈了。”
她打起精神:“所以我才一直不想这么快告诉他,霍沉很好,可太成熟了,而变得成熟的条件之一就是经历锥骨之痛,我心疼,而这种痛既然是他早晚要经历的,自然是要能晚一天是一天的。”
“……有心理准备,总比没有的好。”俞梨听出她话里的遗憾,哽咽着安慰她。
姜玉微微摇头:“不是的,亲人离开这种事,就算有心理准备,痛苦也不会减少半分,只会让痛苦的时间线拉长。”她静了静,狡黠的朝俞梨眨了眨眼睛,“其实要不是霍沉的出现,我本来还想着一辈子不告诉他,哪怕死了我也假装出国享福去了,这样他对我只有恨没有爱,也就没那么痛苦了。”
俞梨听出她在活跃气氛,勉强打起精神笑了笑:“不管怎么说,你的这个计划注定失败了,所以要努力活着,好好听医生的话,霍沉再怎么说也是经历过一遍的人,相信一定可以帮我们避过所有错误答案,改变你的命运。”
“真的可以吗?”姜玉好奇。
俞梨坚定的点了点头:“一定可以的,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他。”
“嗯,我会配合的。”姜玉笑了笑。
俞梨鼻子一酸,再次钻进她的怀里,姜玉好笑的抱住了她,像哄三岁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很快就一起沉沉睡去。
窗外月色朦胧,月光隐隐透过窗帘缝隙落在病房的地板上,窗外的枯树孤零零的站着,一小片绿芽悄悄探出身影。
春天不知不觉的就来了。
夜色浓郁的夜里,霍沉和霍镇予安静的坐在沙发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霍镇予喃喃:“我还是不相信,她明明那么健康,怎么会突然得病……”
“这个病很多时候是因为心理压力和情绪压抑,”霍沉垂着眼眸,“我记得她离婚之前那两年体检过,当时还没有。”
“……所以是因为我,”霍镇予眼角泛红,迷茫的看向霍沉,“是因为不想耽误我学习,离了婚也要装夫妻和睦,才会得这个病的?”
霍沉垂眸,没有说话。
霍镇予荒唐的笑了一声,笑意又瞬间消失,再次直愣愣的盯着地面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低声问:“她会死,对吗?”
“嗯。”
“什么时候?”
“2014年阳历9月17。”
“还有半年……”霍镇予喉间仿佛被什么哽住,突然就没音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又一次开口,“你说她是做完手术之后扩散的。”
“嗯。”
“那是不是不能做手术了?”
“我不想让她做,”霍沉看向他,“我怕。”
怕重蹈覆辙。
霍镇予沉默了,好半天轻声说:“但刚才医生跟我说,如果不做手术,癌细胞随时扩散。”
“但做了手术,就跟我的经历一模一样了,最后结局可能也是一样的。”霍沉声音没有起伏。
霍镇予不说话了。
两个人安静的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当墙上时钟指向凌晨三点时,霍沉站了起来:“去医院看看吧。”
霍镇予垂着眼眸,半天动了一下,抬头平静的看向他:“你能先出去吗?我想一个人静静。”
霍沉眼眸微动,半晌应了一声:“好。”
说完,他直接开门出去了,当关门声响起,整个家里只剩下霍镇予一个人。
他俯身抱住膝盖,把脸贴在自己的腿上,以别扭的姿势坐在沙发上。他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始终都没有变过,只是肩膀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凌晨三点的夜里依然很冷,霍沉站在楼道里,倚着脏兮兮的墙壁,钢筋水泥里透出的凉气驱逐他身上最后一丝热气,他却没有动,只是安静的听着房子里传出的压抑哭声。
漫长的时间过后,门被再次打开,霍镇予从里面走出来,表情和霍沉一样平静,只是眼底的血丝更重,眼皮也肿了很多。
霍沉仿佛没发现他哭过,平静的从冰凉墙壁上离开:“走吧。”
“嗯。”
两个人安静的下楼,到路上打了辆车直奔医院去了。
凌晨的医院大厅走廊都没什么人,两个人顺畅的来到了私人病房前,当要进去时,霍镇予突然停下了脚步:“你、你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霍沉顿了一下,平静的看向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应该不想见我。”霍镇予别开脸含糊的说。
霍沉静了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我给你时间调整心态,但你要尽快,因为她很想你。”
“……嗯。”霍镇予低着头应了一声。
霍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放轻了脚步走进去。私人病房内,唯一的大床上躺着两个人,都睡得很沉,连他来了都没发现。
霍沉静静的坐在她们身边,盯着她们恬静的睡颜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直到俞梨被他的视线骚扰得要醒来,他才顿了顿离开房间去外面等待。
而原本在外面的霍镇予,此刻也不见了。
姜玉这次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北方的春天很短,就半个月的时间,俞梨已经从羽绒服换到了毛呢外套,又从毛呢外套换成了更薄的外套。
而姜玉也在这半个月里,跟李树分手了。
“为什么要分手?”俞梨不解。
姜玉耸耸肩:“他太烦人了,整天来缠着我,我没精力应付他,就分手了。”
“可你不是……”俞梨话说到一半,注意到她表情不对,顿时恍然,“你是怕霍镇予不高兴对不对?”
“别胡说,没有的事。”姜玉轻哼一声。
看着她别扭的样子,俞梨叹了声气:“你们俩真是亲母子,一个比一个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