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眯了眯眼。
他可以不解释，在这个年代，他是做爹的，一家之主，说一不二的大家长。
就算不解释，季辰也不会追问。
只是原身是个普通人，从来没显示过在这方面的能力，他现在要是不解释清楚，以后再频繁显露出不同，日子久了，季辰肯定会怀疑。
倒不如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季修望着干干净净的桃木剑，故作意外，解释道：“我几个月前买这套道士服的时候，卖的人送了我一本书。赶路的时候，我随便翻了几页，书上面说桃符辟邪，因为桃木中天然蕴含一股正气，可以克制邪祟，而取朝南的桃枝，削成桃木剑，正气更强，可以斩杀能力微弱的邪祟。我想着郑家这小僵尸才变成僵尸不到一天，应该很弱，所以就想试试。”
“我也没想到真的能成。”
季修用一句话总结了自己的行为，将一切都推到了道士服的由来上。
没办法，父子俩相依为命十几年，彼此有什么都清清楚楚，只有这套道士服，是前不久刚买的，可以用来整些名堂。
季修说完，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看样子这书还真有点用处，小辰，我们以后发了。”
季辰愣了愣，来不及仔细回忆买道士服的时候对方有没有送书，心思立刻放在了季修的话上。
对啊，他们有了这本书，就有了真材实料，以后不用行骗，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赚钱。
他们发了！
季辰到底年龄还小，天性中又有几分单纯，很容易就糊弄了过去，为了书的存在而兴奋不已，没有再去细思其他的旁枝末节。
季修瞧着，吐出一口气，满意颔首。
很好，只要他回头将书捣鼓出来，这件事就过去了。
对于懂的人而言，桃木剑克制僵尸，是普罗大众都默认的知识。
可是在这个时空，在这个世代，清末民初，百姓的观念还未转变，因为玄门中习惯性的敝帚自珍，还有战乱的缘故，其实没多少人知道这些。
那些公鸡血、糯米、朱砂之类能克制邪祟的东西，更是少有人知道。
季修到时候将这些写上，再加上一套练气的心法，以及拳脚功夫，这本书在这个年代，就可以跻身成传家宝等级的秘籍了。
不过这些后面再说，现在嘛，他们先要出去领功用饭去。
……
从屋里平安出来的季修和季辰，受到了黄天龙的热切注视。
等季修轻轻点了点头，黄天龙眼睛一亮，派手下进屋去看，发现小僵尸果然伏诛后，这份热切注视，就变成了热情的招呼。
“道长果然是高人，武功高强，能力出众，一出手就解决了我们的大难题！道长，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黄天龙想到现在世道越来越乱，这里的小僵尸解决了，外面还有一个郑老太太游荡，未来说不定还有别的僵尸冒出来，就恨不得将季修留在小龙岗镇一辈子。
他不断地许下重礼，邀请季修留下。
季修和季辰流浪了几年，早就想找个地方定居了。
不过他们是骗惯了人的，知道有时候矜持些才是高人风范，因此并没有立刻答应，做出宠辱不惊的样子，听着黄天龙的殷勤游说。
这时候，厨房里的香气飘了过来。
季修和季辰的眼神同时看了过去。
黄天龙一愣，立刻回过神，拍了拍脑袋，招呼季修和季辰进屋吃饭。
“瞧我这记性，忘了正事！道长和小道长连夜赶来，劳苦功高，一定累坏了吧，快进屋先对付两口，晚上我们再好好地办一场酒席给道长接风洗尘。”
进到郑家的堂屋，饭菜已经摆好。
郑家人也在，挤在一边的角落没走，神情畏畏缩缩，见季修和黄天龙进来，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黄天龙皱眉问。
郑家人推推搡搡，过了半天，才推出一个人回话，正是郑老大的媳妇。
“黄队长，道长，我想问一下……既然我们几个人的僵尸毒能解，那我儿子，还有我婆婆的毒，是不是也能解？”
屋子里安静下来。
面对妇人期待殷切的目光，黄天龙皱眉不语。
第147章
对于郑家的情况, 黄天龙事先做过了解。
郑家一共三个儿子，前头的郑老大和郑老二都已经娶了妻，有了孩子, 只有最年轻的郑老三还在相看姑娘, 没定下来。
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郑家这一代，典型的阴盛阳衰。
先不说郑老二, 就说郑老大, 成亲十年，媳妇生了四个女儿, 一个儿子都没有。
好不容易, 才生下这个大儿子，养到如今十二岁。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家来说, 儿子，尤其是一个小家庭的长子，意义十分重要。
不仅仅是重男轻女, 为了传宗接代那么简单, 这是一个家庭支撑起来的门户——在如今由明清传承下来的封建风气和制度下, 一个家庭如果没有儿子，就会被定义成绝户。
经常有老话说, 吃绝户。
意思就是, 假如家里男人死了，村里其他人可以理直气壮地将女人和孩子赶走，霸占房屋田舍。
郑老大媳妇刚刚失去了婆婆、小叔子、最亲的丈夫，如果再让她知道长子也没救的消息……
对一个女人来说, 好像有点太残忍。
不过再残忍, 事实既定, 还是要和她说清楚。
黄天龙有着战争造就的冷硬心肠，微微一顿，张开就要回答，不过还没等说话，他想到什么，回过头看了一眼季修。
季修后退一步，一脸事不关己。
他只是想带着季辰过来蹭一顿饭，不求郑家报恩，只求不被怨上。
黄天龙微微睁大双眼。
道士难道不该是有一颗救苦救难、仁心渡人的心，见不得别人受苦吗，为什么季道长会后退？！
不，不对，那是和尚来着……黄天龙回过神，努力冷静下来。
算了，季道长不愿插手，就让他来说吧！
黄天龙神情镇定，张口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郑老大媳妇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过了大约十秒，她的身体抖了一下，瞪大眼，眼睛里泛出湿意，像是才听懂黄天龙这些的意思，随着他的讲述，脸色一点点变白。
片刻不到，已经泪流满面。
因为常年的劳累，她看着比同龄人要老十岁，肤色是不健康的黑黄，流泪的时候，泪水冲刷过脸颊，更显得可怜，让人看着莫名的辛酸。
黄天龙冷硬如常的脸色有了变化。
一旁的季修蹙眉，站在原地，没说话，也没安慰。
他是一个温和的人，平素与人为善；他还是一个父亲，碰上这种事，按道理最能感同身受。
所以他的表现，不该如此，至少不该比黄天龙还要冷淡。
如果冷淡，当然是有原因的。
“一个人在死之前，生气、憋气、闷气，死了之后，就会有一口气聚在喉咙那儿，聚而不散，成为僵尸。”
季修望着郑老大媳妇，冷不丁开口，目光扫过郑家人，神色带着几分审视和冷淡：“老太太为什么会变成僵尸，其中内情，不知道方不方便说说？”
这一句话镇住了郑家人。
郑家人惊疑不定，看着季修，眼神躲闪着，眼里流露出震惊和心虚。
黄天龙本来还觉得季修的话莫名其妙，注意到他们的反应，脑海里闪过什么，脸色微变。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黄天龙这个人，和平时期带着手下管管鸡毛蒜皮的小事，碰上战事，也能立刻上马打仗。他手下死过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长期在战场上生存，身上有一股摸不透的煞气。
他一瞪眼，郑家人的脚立刻就软了。
或者说，除了那个胆大的郑老二，其他人的表现都不堪入目，完全暴露了心里有鬼的事实。
黄天龙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心内更加愤怒，将所有郑家人都暂时关押，又拎了几个人出去，要分开审讯。
季修叫了他一声。
黄天龙余怒未消，回过头来，眼神还是愤怒燃烧着。不过他知道季修得罪不起，倒是没有发火，强压下情绪，开口询问季修有什么事。
季修看着桌上的饭菜问黄天龙：“我现在吃饭，是不是不太合适？”
黄天龙没想到他现在还有心情关心这个，但是想想他本来就是外来人，和郑家又没什么感情，还饿了那么久，关心吃的也正常。
“没事，道长吃吧，本来就是做给你们的，放着也是浪费。”
季修点头，半点不客气，招呼儿子：“小辰，吃饭。”
既然要冒充茅山道士，肯定就不能有儿子，父子俩这些年在外行骗，都是以师徒相称。
季辰在外人面前，也从不会暴露他和季修的父子关系。他应了一声，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跟上季修：“师父，我来了。”
父子俩堂而皇之地上桌，享用热腾腾的饭菜，填充饥饿了数日的肚子。
……
过了十几分钟，父子俩吃饱喝足，外头黄天龙对郑家人的审讯结果也出来了。
黄天龙提步进屋，手上拿着几份审讯单，眉头微皱，却不见刚才的怒色。
季修放下筷子，抬头看黄天龙：“怎么样？”
黄天龙一顿，将审讯单递给季修：“道长看看吧。”
季修也不客气，接过来低头看了起来。
片刻后，他恍然地点了点头，放下审讯单，随口询问道：“黄队长打算怎么办？”
黄天龙在对面坐下：“道长觉得呢？”
季修失笑：“我只是个道士，望山断气，风水问卜，抓鬼除妖这些事我擅长，断案可不是我的强项。黄队长还是自己辛苦吧。”
黄天龙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沉思片刻，又出了门去。
季修也没在意，喝茶消食。
季辰看了两眼，放下筷子，少年黑白分明的眼里流露出好奇，凑近季修：“爹，郑家是怎么回事？”
季修侧头看他一眼，心情很好，三两句解释了一遍。
郑家的具体情况并不复杂，就是偏心，还有重男轻女。
郑老三是老来子，是郑家老爷子出事后留下的遗腹子。郑老太太很疼这个小儿子，一门心思要弥补他，仗着长辈的身份，压迫郑老大和郑老二，将家里的钱都死死攥在手里，铁公鸡一样只进不出，给郑老三攒钱娶妻。
前段时间，郑老三看上了一个姑娘，对方要的彩礼钱很高。
同时，这边郑老二家里又生了一个女儿。
对比亲儿子，隔了一辈的孙女远没有那么重要，而且郑家的孙女实在太多了，十年生了八个，早就不看重了。
新出生的丫头片子还身体不好，需要补身体，眼瞅着又是一个赔钱货，白白浪费家里的钱。
郑老太太一跺脚，在一个半月前，趁着郑老二出门，偷摸溺死了那个刚出生的女婴。
等到郑老二媳妇发现，郑老二收到消息赶回来，女婴全身青紫，已经凉了。
从小就被偏心的郑老太太忽视，现在连个女儿都容不下，多年积怨爆发，郑老二和郑老太太大吵了一架，中间推搡的时候，郑老太太摔在了地上，一口气喘不上来，梗在喉咙里，走了。
也是因为这口气，停灵三天后，郑老太太变成了僵尸。
“这……”季辰听得惊呆，“这不就是说，郑老二他……弑母？”
小孩生活环境混杂，却有一颗单纯的心，对季修这个父亲看的很重，十分不能理解郑老二的行为。
他设想一下如果有一天，他对季修动手……
不，这件事太可怕了，他想象一下都心颤！
季修却很淡然，给他夹菜，漫不经心道：“种下什么因，得到什么果。”
季辰皱起眉头，没太听懂，但是他感觉到了季修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想了想，也就不再延续这个话题，认真地往嘴里扒饭。
“爹，饭菜真香！”
“慢慢吃，别着急，下顿饭更香。”
……
季修并不是无的放矢，虽然这顿饭热气腾腾，填充了父子俩饥饿的肚子，但是说起来，饭菜的用料其实算不上好，都是农户人家的粗茶淡饭而已。
晚上随民兵队去镇上酒楼吃饭，那才是一桌大餐。
天黑后，季修带着季辰，跟在黄天龙身后，上了酒楼二层，包厢里，已经摆好了八个大菜。
黄天龙请季修坐下，倒了一杯酒递过来：“道长。”
虽然依照规定扣押了郑老二，惩治了郑家其他隐瞒不报的人，也将受伤那三人带到民兵队里看管，但是郑老太太还在外面游荡，这件事并没完。
想要解决，得靠季修，黄天龙当然不会疏忽了招待季修一事。
这边刚处理了事情，立刻就摆酒为季修接风洗尘，按照之前的口头约定，邀请季修留在小龙岗镇。
季修点头：“黄队长放心，郑老太太还没处理，郑家人的僵尸毒也尚未拔除，我肯定要留下来的。”
黄天龙一天下来身心俱疲，总算有了好消息，安心下来，提起精神给季修劝酒。
季修很端得住，面色从容，一派高人风范，有来有往。
季辰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碰上这么丰盛的饭菜，埋头吃饭，像只藏过冬食物的松鼠。
用完饭菜后，还打包了一只烤鸡回民兵队。
见黄天龙诧异的目光看过来，他有些心虚地后退，躲到了季修身后。
季修对上黄天龙的视线，自然地笑道：“郑家三人的僵尸毒，需要有人彻夜看守，免得出漏子，我已经决定让小徒弟来。”
黄天龙恍然大悟：“长夜漫漫，准备点垫肚子的东西也好。”
一行人回到民兵队大院里。
黄天龙的手下上来禀告：“队长，糯米买回来了。”
季修满意点头：“很好，东西齐了，我这就开始为郑家人拔除僵尸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