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月这才怏怏地答应了。
两人也没走多远，因为周轻轻就在附近的一家造型店做造型。
季修这几天和这个便宜女儿相处，发现她身上有许多东西都需要改变。除了学习环境，待人接物的态度，和人相处的心机，还有仪态、审美也很重要。
今天带她出门，就挑了一家业界比较知名的造型店。
这里除了理发，还会教一些搭配心得，提供整套形象服务，让周轻轻自己看着学一点，改掉身上那股怯懦畏缩的气质。
这样想想，一个男人带着女儿还是有点麻烦的。
要是宋如月真的能扮演好一个慈母，季修可以接受她花点钱养一个外人的孩子。
虽然他还是不喜欢季舞。
季修来了这个世界后，并没有和季舞接触过，在原身的记忆里，那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孩子，原身虽然沉迷公事，对这个女儿却也有几分面子情。
可是季舞再好，又能如何呢？
她的父母为了让她享福，将她和周轻轻调换，这不是她的错，享受成果的人却是她，她生来就背负原罪。
就像人贩子的女儿，就算她不是人贩子，可是她享受了人贩子父母带来的富贵，她的知书达理，她的良好教养，都是用人贩子吃人血馒头换来的钱培养来的。
不管她好不好，她都有罪。
季修想将她送回周家，也是为了让她去偿还自己的罪。
虽然由于宋如月的坚持，没能送走，但是他始终在心里记得这件事，对她没有办法喜欢起来。
不过……
如果宋如月能够照顾好周轻轻，补偿她这些年受的苦，非要养着季舞，也不是不行。
她把季舞当女儿，女债母还嘛。
两人到了造型店，造型师正在给周轻轻整理裙摆，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季修抬手叫她：“轻轻。”
周轻轻眼睛亮亮地看过来：“爸爸！”
她身上穿着一身姜黄色的蕾丝公主裙，将她因为劳累而有点偏黑的皮肤衬托得白皙许多，梳着马尾辫，头发微微卷曲，带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额头露出，饱满光洁，神情愉快，不知道是店里员工怎么教的，只半个小时不见，身上那股怯懦的气质就消散了许多。
周轻轻打了招呼，目光触及他身后的宋如月，想到今天出门前季修说的话，眼睛一闪，充满了疑问和期待。
过了一会儿，造型结束。
她小跑到季修面前，试探地看了眼宋如月，问道：“那个，是妈妈吗？”
季修点头：“是妈妈。”
周轻轻惊喜极了，看着宋如月，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这个美丽贵气的女人，就是她的亲生妈妈……
有心想要叫她一声，还没开口，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挑剔和不喜，她愣了愣，沉默下来。
季修看了一眼宋如月。
宋如月注意到，连忙收敛目光，勉强地笑了笑道：“轻轻是吗？”
美丽贵气的女人气质高贵，不笑的时候拒人千里，一笑就柔和下来，充满了温柔可亲的气息。
周轻轻身上的戒备立刻没了，愣愣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迷惑。
宋如月见状忍下心里的烦躁，面上微笑，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臂，淡淡道：“轻轻这个样子倒是挺好看的。”
至少比她之前看到的要好看太多。
没有人知道，宋如月曾背着家人去看过周轻轻的情况。
那时候刚好是放学时间，她守在周轻轻的学校外面，看到一个穿着旧校服，头发散乱，邋遢至极的女孩子学校从里面出来。
另一个同样穿着发白校服的少年叫她：“周轻轻，等我一下。”
女孩停下，回头看他，露出腼腆羞涩的笑容，眼里满是隐藏的爱意，接过少年身上的书包，无视周围的目光，陪少年回家。
其他学生路过，向他们投去鄙夷不屑的目光。
宋如月看到这里就疯了，完全接受不了自己有这样的女儿，跌跌撞撞地回了季家。
回来之后，碰上季舞放学。
看着美丽优雅的女儿朝自己走来，再回想那个没有亲缘的亲女儿，她的心分裂成两半。
一半是血缘、指指点点，以及鄙夷的目光。
一半是亲情、鲜花掌声，以及羡慕的眼神。
她几乎毫不犹豫，就在心里将周轻轻三个字划了出去。
她接过季舞的书包，揽着她的肩，像一对感情十分好的母女，进屋吃饭。
从头到尾，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也没有说起过周轻轻，所以当丈夫提出要将孩子接回来时，家人都不理解她为什么那么坚决地不肯接受周轻轻。
她怎么可能接受呢？
一个邋里邋遢，沉迷早恋的不良女生，哪里配成为她的女儿？
季修要带她来看周轻轻，她都做好最坏的打算，要面对一个野孩子了。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孩子经过一番改造，倒是有点样子，并非她记忆中的那样上不得台面。
宋如月心里的大石放下，招呼着让回家。
司机就等在外面，宋如月先上车，转头冲周轻轻招手。
周轻轻愣了下，抬头看身边的季修：“爸爸，你们冷战结束了？”
“嗯，结束了，一起回家。”
季修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在心里叹了口气，为了给你一个圆满的家庭环境，我也只好做出一点牺牲了。
……
回到季家，季泽和季舞听到消息，都欢喜地奔出来迎接。
还没开口叫人，先看到了季修身边的陌生女孩。
女孩皮肤有些黑，但是大眼睛，高鼻梁，加上刚做好的造型完美地隐藏了她身上的缺点，却将她的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也算得上是个小美人。
最重要的是，她和季修站在一起，看着竟有五分相似。
季泽看见，一下子就猜出了这是谁，停下脚步，上下打量这位从未谋面的亲生妹妹，眼神意外，却忍不住生出了一种亲切感。
妹妹长得像爸爸，他的长相也随爸爸，四舍五入，等于他和女孩有三分相似。
看到一个和自己长得像的女孩子，又没有深仇大恨，怎么可能不觉得亲切呢？
更别提他们还有天然的血缘关系。
而站在另一边的季舞看见周轻轻，反应就不一样了。
她扫了眼季修，再扫了眼周轻轻，呼吸停滞，眼神流露出几分慌乱和心虚。
趁着没人发现，她快速冷静下来，露出一脸天真疑惑的表情：“这是谁家的妹妹？”
见众人没有回答，她上前拉过周轻轻的手，带着几分试探和烂漫，笑着问：“跟着我爸回来，长得和我爸还那么像，不会是我爸的私生女吧？”
周围陷入了难堪的安静。
这句话听着没什么，却微妙地透出露出了敌意。
但是季舞却是最没有权利说这句话的人。
直面季舞的周轻轻也不是傻的，看见一个同龄女孩出现，立刻猜出季舞的身份，又听见她这句带着恶意的话，怎么还会和她说话。
她抽出手，躲回了季修身后。
季修拍了拍她的肩安抚，看向季舞，淡淡道：“这是轻轻，不是什么私生女，是我季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季舞紧张愤恨地咬紧唇，表情僵硬，在众人面前，却只能故作镇定地笑了笑：“爸爸你在说什么，我才是你的女儿不是吗？”
季修目光冷静地看着她，将她看得有些心虚，才淡淡说道：“季舞，你知道吗，你的反应早已经暴露了你。”
季舞瞳孔一缩：“什么？”
季修一点没给她留面子，直接戳破她的面具：“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是不是？知道自己不是季家的女儿，却一直在装乖卖傻？”
刚才一进家门，他就注意到了季舞的不对劲，她那副心虚又慌乱的样子，明显知道内情。
季舞脸色大变，飞快地摆手否认：“不，不，我没有！”
对上季修冷淡的目光，季舞心里一慌，脸色惨白，知道装不下去了。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她这几天也很心乱，连书都看不下去了，为了安抚妈妈的情绪，还要在他们面前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她也很辛苦的啊。
为什么爸爸不能体谅一下她，还要将那个女孩带回来？
季舞看着季修，目光哀怨，陷入自艾自怜中哭了出来。
这番心思，也就季修不知道。
如果知道，他一定会说一声，不愧是周家的女儿。
周家夫妻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反而觉得他们的女儿不在身边，他们也很难受。
这季舞是一模一样的想法，她装傻充愣，她也很辛苦。
不知道她辛苦什么。
真的觉得辛苦，就光明正大地站出来，将身份还给周轻轻啊！要是她这样做了，季修还会觉得她品格不错，虽然身负原罪，却也不是不能通融。
她倒好，一直在装傻。
季家的富贵和父母，本来就不是她的，她明明知道了真相，却若无其事地装傻，对得起周轻轻吗？
最可怕的是，如果季舞真的早已知情，上一世，她却一点也没露出痕迹，直到要嫁给季泽，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才开口允许周轻轻回季家。
在那中间的漫长十年里，她一点都不会心亏吗？
甚至说……
季修看向一旁神情茫然的季泽。
上一世，事件爆发五年后，季泽和季舞在一起。
到底是阴差阳错，还是季舞怕事情暴露被送回去，所以曲意逢迎，隐晦地引诱季泽呢？
季泽现在都十八岁了，对着季舞也没露出什么超脱兄妹情之外的想法，难道在之后五年时间，就会丧心病狂对从小长大的妹子下手吗？
那时候，在外人看来，他们还是亲生兄妹呢。
季修心里有了猜测，再次看向季舞，这个本来没当一回事的小女孩，对上她泪眼朦胧的可怜样子，非但不觉得怜惜，反而充满了警惕。
季舞余光瞥见，哭得愈发崩溃。
“小舞，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季泽想了半天，终于听明白爸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诧异地看着季舞。
见季舞只顾着哭，他挠了挠脑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
这几天，季舞正常上学，每天开开心心的，对他和妈也特别的好，看起来毫无异色。
要不是爸说破了，他真的一点也没看出来。
不过她知道就知道吧，正好不用解释了。季泽心大地想，看季舞的样子，好像也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刺激，证明妈的顾虑都是想多了，小舞是个坚强的孩子，没有那么脆弱。
他看向周轻轻。
这个女孩才是他的亲妹妹，看起来颇为可怜，胆小地躲在爸的身后，一看就知道吃了很多苦头。
不行，他这个做哥哥的，可要好好照顾妹妹。
上辈子季泽无视了周轻轻的存在，是因为他没有见过周轻轻，对周轻轻没什么感情。
但是这一世，季修强硬地带了她回来。
对着瘦瘦小小的亲妹妹，他那颗少年意气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下来。
季修扫了一眼，见他小心翼翼地和周轻轻说话，有些诧异。
不过这是好事，他没有什么不肯的，推了推身后的周轻轻，提醒道：“这是你哥哥季泽，叫哥哥。”
周轻轻小声道：“哥哥。”
“哎！”季泽爽朗地应了一声，牵过她的手，“走，哥哥带你去楼上挑房间！”
周轻轻手足无措，寻求意见般看向季修。
季修摆手：“没事，去吧。”
周轻轻这才去了。
等他们兄妹上楼，前花园只剩下了季修、宋如月和季舞。
季舞的目光追逐着季泽的背影，看他对另一个女孩呵护备至，叫她妹妹，待她百依百顺，脸色一下子变了，眼底闪过惶恐和暗色。
不，不行，这是她的哥哥，是她的家。
第6章
“哥……”
季舞嘴里叫着，神情激动，追上去要拦下季泽。
季修：“站住！”
季舞脚步停滞，迟疑地转过头看着他，目光伤心欲绝。
可惜季修没什么反应，面色依旧冷淡。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如月不肯将你送走，以后你还是留在季家，待遇和以前一样，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错不在轻轻，在于你的父母，你没有权利责怪轻轻，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有一对那样的父母。”
他停了一下：“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季舞当场哭了。
她的眼泪是利器，以前很少哭，一旦哭了，妈妈和哥哥都要服软求饶，就连忙于工作的爸爸，都会特意赶回家，带着礼物讨她开心。
可是这一刻，就算她哭成泪人，季修也无动于衷。
一旁的宋如月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疼，将女儿揽入怀里，却不好和季修争执什么，拍了拍她的背脊，低声道：“我可怜的女儿……”
季修瞥了一眼，带着无语的心情走开。
有什么可怜的？
和她一比，周轻轻不可怜吗？
季修上楼整理原身的文件，按照和宋如月的约定，预备去公司处理事情。
路过二楼，楼道里，传来两个孩子的议论声，在商量要挑哪一间房间给周轻轻做卧室。
周轻轻小声道：“我想住在爸爸隔壁。”
季泽拖长了声音：“不行哦，爸妈住在三楼，我们住二楼。”
周轻轻的声音充满了失落：“那，那就住你隔壁吧。”
季泽啧啧，不爽道：“住我隔壁还委屈你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他的脸上却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招手呼喊佣人，将他隔壁另一间屋子收拾出来。
周轻轻抓着衣角，仰头看陌生却亲切的哥哥，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露出偷笑的幸福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