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素心里有数,在下班前,拜托前台小姐给她化了个特效妆。
前台小姐化妆手法娴熟,在阮素下班回家的这段路上,就吸引了不少回头率。
阮素的右脸看起来有些肿,像是被人打过一样。
胡护工见到阮素这模样,被吓了一大跳,只见阮素的脸色尤其不好,眼底下的青色也很明显,最关键的是她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天啊,这是怎么了?”胡护工诧异地围着阮素看。
阮素赶忙撇过头,拉了拉围巾遮住自己的脸颊,她声音有些沙哑,“没事,胡姐,汤炖好了吗?”
季母说,胡护工过来时见家里没人,又给她打了电话,她干脆就让胡护工去菜市场买菜做了饭炖了汤。
胡护工还想再看看阮素的脸,可被她遮住了,又什么都看不到。
“炖好了,是老太太想喝的排骨汤。”
阮素嗯了一声:“打包一下,我要送到医院去。”
胡护工按捺不住好奇心,“医院,是老太太出事了,还是?”
阮素眼睑低垂:“明崇都是通过胃管进食,昨天有些发炎了,要在医院住几天。”
说完,她又有些为难的说:“胡姐,能拜托你去医院照顾明崇吗,我白天还要上班,在医院有些受不了,没人帮忙,她又不让我请护工,胡姐,我给你加工资行不行?”
胡护工一听这话,就知道阮素是被季母折腾了。
那脸,肯定被季母打了。这季母真是个狠的,居然这样折磨自己儿媳妇。她是护工,知道照顾植物人辛苦,也知道阮素平常要上班,现在季明崇去住院了,季母还要她一边上班一边照顾季明崇……
说不定啊,根本就没有发炎,就是季母诚心要这样折腾阮素。
“我真受不了了。”阮素红了眼眶,难受极了,“无缘无故的就冲我发脾气,现在我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有刺可挑,胡姐,你帮帮我,好不好?”
胡护工有那么一瞬间都想一口应下来。
她也看不下去了,想帮阮素,也想劝阮素,让她赶紧走了算了,实在没必要在这家里蹉跎,守着一个植物人那是图什么呢?
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她想到了自己的任务,想到那人出的十几万块。
算了,谁活在这世界上没有苦楚呢,这都是命,就该受着。
现在老太太明摆着要折磨阮素,她去医院了,老太太绝对不会高兴,思来想去,她小心地婉拒了,“阮小姐,不是我不帮你,你知道,我的主要任务是照顾老太太,老太太不提,我哪里敢呢,再说了,我粗手粗脚的,老太太也不放心我照顾先生,是不是?”
阮素有些失望的应了一声,大概也是怕了季母,缩了缩脖子,“那好吧……”
阮素提着保温壶,算着时间就出门去接毛豆了。
胡护工站在门口看着阮素走得远了,这才打电话给章建汇报了这件事:“那老太太真是个狠心的,变着法的折腾阮小姐,我看到,阮小姐被她打了一巴掌,样子看起来憔悴极了。”
章建又原封不动的将这话转达给了阮蔓。
阮蔓听了果然高兴坏了,她就说嘛,上辈子她可没少跟季母打交道,那根本就不是个好相处的,处处看不上她,没少折磨她,阮素那点小聪明怎么可能真的扭转乾坤,想着阮素也不过如此,说不定以后过得比她上辈子还要凄惨,她愉悦极了,甚至哼起了歌。所谓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就是阮蔓这样了。
阮素过得越惨,她就越开心。
要说她跟阮素也没什么仇没什么怨,可她们两个人的身份就已经注定了,必须得是敌对的。
阮素在路口接到了毛豆,两个人一起坐地铁去医院,毛豆不经意地看到阮素右脸有些红肿,他一脸严肃地拉着她到一边角落,看了个仔细之后问道:“你的脸怎么了,是不是被别人打了?”
小孩子虽然很想快点去医院见叔叔,可他更关心婶婶。
阮素从包里拿出卸妆湿巾,擦了擦自己的脸,等右脸白白净净后,她笑弯了眼,“一点雕虫小技。”
毛豆哇了一声:“好神奇,你干嘛要这样?”
阮素想了想,同样一本正经地回道:“障眼法。”
为了迷惑阮蔓。
季明崇苏醒的事,现在还不能让阮蔓知道。
至少在阮蔓老老实实之前,不能让她知道。
她已经想到了让阮蔓老实的办法。
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季明崇苏醒的人可能就是阮蔓了。
毛豆摸了摸下巴,“听起来好像很高深的样子。”
阮素被他逗笑了,拉着他进了地铁,“反正,你只要记住,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就是了。”
第21章
毛豆知道季明崇醒来后,一路上都很兴奋,叽叽喳喳的,都已经掰着手指头在算叔叔要给他买多少东西,可真的从地铁站出来,被阮素领着进了医院大门,他才开始紧张起来。虽然叔叔曾经见过他,也抱过他,不过那时候他还是婴幼儿,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在他的记忆里,每天都有跟叔叔说话,可那是昏睡的叔叔,而不是醒来的叔叔啊!
他有点儿怕,有点儿紧张、兴奋。
等跟着阮素进了电梯后,他拉了拉她的衣角。
阮素低头,看着毛豆紧张的神情,了然笑道:“是不是有点紧张?”
毛豆有些不好意思。
阮素说:“其实我也很紧张。”
毛豆瞪圆了眼睛:“真的吗?婶婶,你紧张什么呀?”
大人原来也会害怕,也会紧张的吗?
“当然呀,你还见过他,虽然你已经不记得了,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也没有跟他说过话,你不知道,今天他醒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想到要在病房见到他,我心跳都好快的呢。”
阮素说的虽然有一点点夸张的成分,但也是实话。
在季明崇还没出事时,她从来没有真正地见过他,说到底,他们俩其实是陌生人,她照顾了他好几个月,这段时间,她跟他一直躺在同一张床上,她以为他对她来说,已经很熟悉了,可当她看到他的那双眼睛时,还是生出一种生疏陌生感来。
毛豆听到阮素这样说,心理总算平衡了许多。
两个人大手牵小手来到了病房前,还能听到盛远跟季母说话的声音。
季母平日里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情,总是淡淡的,毫无波澜的,可现在,阮素站在门口都能听到她语气里的欢喜。
放在平常,毛豆早就按捺不住冲了进去,可现在,他胆子也没那么大。
他还没想好要跟叔叔说什么。
阮素探出手,敲了敲门。
是盛远来开的门,他今天休假,没穿白大褂。
他跟季明崇同龄,今年都是二十七岁,这会儿没穿白大褂,显得年轻了许多,他的眉梢间都是喜色。
“阮小姐,你来了。”盛远跟阮素打了个招呼,又看向毛豆,他笑着把毛豆抱了起来,“走,你叔叔好几年没看到你了,肯定想你了!”
阮素跟在盛远后面进了病房。
季明崇还是只有一双眼睛能动,他似乎也不烦躁,盛远抱着毛豆,还在说呢,“小子,你又胖了,看来你这段时间伙食很好。”
毛豆不敢大声喧哗,只敢小声嚷嚷:“那当然,我婶婶做的鸡翅天下第一好吃!”
盛远下意识地回头看了阮素一眼。
阮素不慌不忙的,似乎也没想凑过来,而是开始整理一旁桌子上的东西。
盛远看向季明崇,笑道:“你看,你侄子是不是被养得白白胖胖的。”
季明崇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毛豆。
时间真的很神奇,他依稀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毛豆时,他才只有几个月,天天除了睡就是吃,每天睡十几个小时,醒来后常常一言不合就放声大哭。那时候家里随处可见的婴幼儿用品,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的爱这个小孩。他不敢想,这几年家里发生巨变,这个小孩过得开不开心,现在看着毛豆咧开嘴笑得高兴,小脸也肉肉的,确实被养得很好。
可能是经历了那样的日子,他似乎没那么感性了,看着母亲,看着毛豆,也没有失态要流泪。
血缘就是这么神奇,毛豆刚开始很不好意思,还有点儿羞涩,这会儿对上季明崇的眼睛,他什么都不怕了,还主动地喊了一声:“叔叔。”
季明崇眼中满是欣慰。
昏迷了五年,再次醒来,虽然父亲已经不在了,可母亲跟侄子还在,这已经很幸运了。
胡护工大概心情不错,准备的饭菜也足够丰盛,有三个菜一个汤。
盛远还有事情,呆了一会儿就走了。阮素带来了辅食机,将饭菜还有汤都打成了糊状。现在季明崇的吞咽反应还没恢复,进食还是得依靠胃管。阮素已经做习惯了,季母也更相信她,于是,季母让出了位置,阮素坐在病床边上,季明崇似乎这会儿才注意到她。
季明崇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她。自然还是有印象的,刚开始他以为是这里的护士,现在思维重新恢复正常运转,他才发现,她应该不是护士,她都没穿护士服。
那她是谁?
在外人看来,他是昏迷不醒五年了,也许他的记忆也应该停在五年前,可真实情况不是那样的,这五年里他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个世界,过了多少种人生,原本世界的事很多他都不太记得了,他也不确定这个年轻女人是谁。
阮素垂着头,向胃管里打流质食物。
她推动注射器的速度很慢,偶尔会抬起头看看季明崇的反应。
两人进行了好几次眼神上的对视,阮素悄悄地、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其实手心都在冒汗,她并不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明明以前她给季明崇喂食时,还能跟他说说话,现在对着那样一双眼睛,她只觉得压力好大。
季明崇大概也察觉到了自己让她紧张了,他不再看她。
等将一碗糊状食物喂完,阮素舒了一口气,起身拿起碗跟辅食机去外面清洗。
她离开病房后,季母跟毛豆又凑了过来,这会儿季母才想起来没跟儿子介绍阮素,她也不确定儿子现在能不能听明白她说的话,也不好解释太多,便轻声道:“你还记得以前跟阮家的婚约吗?她是阮素,阮蔓不是阮家的亲生女儿,阮素才是,不过她流落在外好多年,前几年才被找回来,阮蔓自私自利,将婚约推给了阮素。素素是个好女孩。这几个月一直都是她在照顾你。”
阮家?
阮蔓?
季明崇眼神逐渐清明,是了,他想起来了,当初他的确跟阮家的小姐订了婚。
他已经不记得阮蔓长什么样子了,但大概不是刚才那个安静的女孩子。原来阮家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
现在想来,当初那桩婚约也是他答应得太草率了,这就连累了旁人。
毛豆听到奶奶提起阮素,这个话题他可太有发言权了,立马凑到床边,拉着季明崇的袖子,小嘴叭叭叭的说个不停——
“叔叔,我跟你说,婶婶特别好,她给我买了好大的蛋糕,还给我买了遥控汽车!但我告诉你,我不是因为她给我买这些东西才喜欢她的,她是真的很好很好,天下第一好!”
“叔叔,婶婶做饭特别好吃,婶婶还带我去吃了肯德基跟必胜客!”
“叔叔,那个蔓总是欺负婶婶,你快快好起来,帮婶婶报仇,我现在太小了,打不赢那个蔓,你一定可以的,对不对?”
小孩子声音都异常清亮。
季明崇感觉自己耳边都是嗡嗡嗡的声音。
……
还是季母将季明崇成功解救了,她拉过毛豆,严肃的说:“不可以对着你叔叔的耳朵说话,而且你声音太大了,隔壁病房的人都听到了。”
毛豆的胖脸微红,“……我怕叔叔听不到。”
“他听得到的。”季母也有些不确定。不过作为一个母亲,她更愿意相信儿子现在除了不能动弹以外,不管是脑子还是什么,都是好好的。
医院有探视时间,过了八点以后,病人们都要休息,一般除了陪护的就不建议再逗留在病房了。
依然是阮素留下来陪护,季母骨折,还得两个来月才能彻底好,她年事已高,医院很多事情她也无法处理。
阮素给他们叫了一辆车,也顺便陪着他们在医院大门等着。
季母都五年没有跟儿子说过话了,难免激动,可激动之后,更多的是怅然,现在儿子除了一双眼睛能动,其他部位都不得动弹,她很想知道儿子心里怎么想的。昏迷不醒的时候,那是没办法,现在都醒了,还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那该多难受啊。
光是想想儿子现在的感受,她都心疼死了。
阮素也知道季母的心思,便主动提起,“妈,你知道现在有眼动仪吗,就是可以用眼睛说话,眼睛想要表达的意思,这个眼动仪会说出来。我想着,明崇也不知道恢复得快不快,怕他哪里有不舒服都说不出来,要不,我们去给他买一个眼动仪吧,我正好有朋友是卖这个的,可以内部价购买。”
阮素在体检中心有个同事就买了眼动仪。
同事家的孩子得了一种基因病,也无法开口说话,后来,同事就给孩子买了眼动仪,孩子能用眼动仪表达自己的基本诉求,比如要喝水,比如喊妈妈喊爸爸,可以说现代科技改变了很多的不可能。
今天阮素见季明崇只有眼睛能动,就想起了这个例子,去了体检中心后,还特意问过同事。
季母闻言一愣,“现在还有这种仪器?”
“是啊,我同事就买了,听说还很好用。”阮素又说,“妈,要不要去订购一台?”
季母手里是有钱的,一听有这种东西,二话不说就点了头,“要的要的,要是真能表达明崇的意思,花再多钱也是值得的。”
“好,我等下就跟朋友说。”
阮素知道季母一定会答应,今天已经提前订购了,就这两天就会送来。
目送着季母跟毛豆上车离开后,阮素又回了住院楼。
她没想到季明崇居然又醒了。
刚刚季母他们走之前,他都睡了的,这才多久,又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