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来了,苏元成夫妻当然要替她端茶,递点吃的。
本来吧,家里今年生产队分的花生总共就五斤,还要留到正月里包元宵了,但是刘桂芳感恩大嫂两口子对自己的好,从布袋子里连着抓了好几把出来,端给大嫂吃。
这种城里的富有亲戚,就得拿出家底儿来好好招待。
当然,他们还得问问,那个邓博士究竟是什么情况,才会专门找人相亲。
工资高不高,家庭条件好不好,家里有几口人。
“你们也别抱太大的希望,因为人家邓博士是从美国回来的,什么样的女同志没见过?这事儿希望不大,你们去走个过场就完了。”高大红喝了口茶,剥了一颗花生,先给这两口子兜头一盆冷水。
见他们两口子看起来并不生气,也不惋惜的样子,高大红又悻悻的说:“那可是归国的博士,老家就在离咱们不远的小邓村,母亲是咱们整个秦州省都有名的农村妇女主任,属于特别有知识,有觉悟的那类人,对于儿媳妇的要求也特别高,当初看档案,看上的就是咱们小娥。现在换成了樱桃,一农村丫头,人家认不认还是一说,至于相亲成功,拉倒吧,不可能。”
“这个得到了再看嘛,现在说这话也太早了点吧,大嫂,我真心觉得樱桃也不差啥。”苏元成听大嫂把女儿贬成这样,受不了,得辩解几句。
高大红不停往嘴里丟着花生,依旧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那你说说看,樱桃她除了是个高中毕业的她还有啥?”
虽然说苏元成夫妻对于那个博士并不算特别热心,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自家闺女农村出身,又没工作,只能在村子里干农活挣公分,跟个博士结婚,确实配不上人家。
苏元成夫妻不说话了,默默的坐着,时不时给大嫂和侄女添点茶,一副诚心诚意,任批任骂的样子。
但是,苏樱桃对于那个邓昆仑,却特别的好奇,而且她是准备好,只要确定对方就是自己梦里梦到的那个男人,就要跟他结婚的,当然得问仔细一点。
“大婶,那个邓博士今年多大了?长啥样子,你们有照片吗?”
“28,怎么,你今年才17,问这么细,你不会真的想嫁给他吧?”高大红吃惊坏了。
28,那确实有点老了。
毕竟,苏樱桃为了能和堂姐一起上学,5岁就读小学了,今年刚刚高中毕业,堂姐9岁上的学,已经21了,她才17岁。
这男人要配堂姐,差的年龄不大,陪她,确实大了点。
“大伯母这话说的,不是大伯让我去相亲的,我问问男方的情况不是很正常?你干嘛着急?”苏樱桃说。
“你大伯那是糊涂!”高大红立刻放高了嗓门说。
苏元成两口子也直给女儿挤眼睛,意思是让她算了,别说了。
“我大伯是糊涂,但可不是为了我才糊涂的,我二姐的档案递上去了,那东西就存着档了,而我二姐又要去文工团考试,这时候,她的档案从档案袋里拿出来,再把谁的放进去?难道说,给对方个空档案袋?再或者放个不认识的人的档案进去?他放我的进去,这样才能对组织部交差,要不然,他就是欺骗组织,不也得丟工作?”苏樱桃反问?
高大红还从来没被侄女这样呛过,关键这还是事实,她居然给对方呛到没话说。
“小娥,看你干的好事情!”转身,她对苏小娥说。
“也是,姐你原来经常跟我说大婶偏袒大姐,我算是看出来了,她确实只偏袒大姐,你但凡有点事儿,她就只知道怪你。”苏樱桃立刻说。
顿时本来可以统一战线的高大红母女,顿时大眼瞪小眼,像两只公鸡似的对上眼儿了。
最终,高大红暗暗掐了苏小娥一把。
狗咬狗一嘴毛,好事儿。
苏樱桃冷笑一声,起身,从屋子里出来了。
刚从屋子里出来,就听见大伯母说:“桂花,喂鸡了吧,有几只我这回得全拿走,城里肉都是定量的,我家激进正长骨头,没肉吃可不行。”
“有两只,都可肥可肥的,怕大队要剪我们资本主义的尾巴,全藏家里地窖里了,就是捂着有点馊臭,今天晚上你不走吧,我趁着晚上人都睡着了,把它洗干净,杀好,你明儿路上带着。”刘桂芳一副讨好的语气说。
“不急在今天,小娥请了假要陪樱桃相亲,我索性也在老家多住几天。”她说。
苏樱桃转身,直奔地窖。
没做那场梦的时候,她和父母一样,对大伯一家感恩戴德,觉得是他们资助了他们全家的生活,自己就必须感恩。
可现在回头想想,除了几件几个姐姐们穿剩的破衣服,还有每次回来就数落他们家不会过日子,大伯家还给过他们什么?
反而每一次来必定要拿些鸡鸭鱼肉才走。
地窖里两只肥肥的鸡全是她打草喂的。
每一回大婶回来就得全部带走。
她和妹妹樱花俩多少年没吃过一口肉了?
大婶每次提几件破衣服换两只肥鸡,还每次都是一副自己吃了亏的样子,一进家门就骂骂咧咧。
要平时,苏樱桃就受了,可一想到梦里父亲死了之后,母亲因为营养不良身体不行了,也养不成鸡了,没肉送了,大婶一家就再也不和自家往来的事儿,突然就明白了一句话: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老,人这一生还是得靠自己。
她从现在开始,可得为自己打算了。
下了地窖,她把两只鸡一逮,统共装在一个袋子里,提着出来,转身出门,就直奔小谷村所在的红旗公社。
到了红旗公社,她从供销社的门前经过,就看到好几个村里的姑娘,正在那儿扯花布,显然是准备要做衣裳的。
苏樱桃手里虽然有布票,但是没有钱。家里所有的钱,都用来资助她考文工团了,可惜她没考上。
现在是66年,高中以上学校全面停课,所有人要么就地参加劳动,要么支援边疆北大荒的时候,考文工团,对于苏樱桃这种高中刚毕业的女孩子来说,全是最好的出路了。
可她不论形体还是舞蹈,再到文化课,样样过关的情况下还是没考上。
要是没做过那个梦,她会以为是自己本身不够资格,但是,当她做了那个梦之后,她就明白了。
所有的名额都是内定的,包括堂姐的名额。
为了让堂姐能被录取,大伯给文工团的领导塞了五百块。
五百块钱,才换来堂姐那么风光的文工团生涯,试问,她跟对方怎么比?
在镇上走了老远,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她敲开了门,试探着问了一句:“是邓东明家吗?”
“是,你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打开了门,笑着问。
苏樱桃当然不敢直接把鸡拿出来,毕竟这个邓东明也只是她梦里出现过的人,她不敢保证自己的梦能那么真实,真实到梦里所有碰到过的人和事,都是真的。
但是,这也太让她震惊了,梦里的邓东明,她居然真的,就住在她梦到过的地方。
“是这样,你们家是不是有病人,需要吃点肉补一补?我这儿……”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这个女人拉进门了。
“进来说,你拿的的啥肉?”女人看着她背上鼓鼓的尼龙袋子,压抑不住满上好奇的问。
“鸡,俩只大肥鸡。”苏樱桃说。
女人一双眸子顿时就亮了,眼里满满的都是怜惜:“两只鸡啊,现在到处剪资本主义尾巴,可养的不容易吧,卖我吧,我家正好有人要补补,价钱你开。坐,到里面坐!”
“供销社里一只毛鸡三块钱,你给我三块就行了。”苏樱桃说着,开始打量这间屋子了。
普通的农家屋子,炕头扫的干干净净,但是,墙上挂了好多照片,有她本人的,也有很多男人的,而最惹人眼睛的,则是一张彩色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长的非常帅气的男人,鼻梁挺直,双目深邃,一副文质彬彬,斯文学者的样子。
看着照片,苏樱桃有一种,给对方逼视着,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个叫邓东明的女人也不出门,直接从兜里往外掏着钱,见苏樱桃一直望着墙上一张彩色照片不停的看着,笑眯眯的说:“彩色照片,没见过吧,你猜这照片上的人是谁?”
“难道不是明信片?”苏樱桃吃惊的问。
邓东明一副看惯了别人吃惊,并且于此觉得很正常的样子说:“那是我弟弟,从小在m国长大,这是他在m国时的照片,所以那不是明信片,是个真人,人家还是个博士呢,长的帅气吧?”
“他叫什么名字?”苏樱桃反问。
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要找到答案了。
“昆仑。他叫邓昆仑,是咱们秦城机械厂的高级工程师呢。”邓东明笑着说。
在苏樱桃的梦里,邓东明就是邓昆仑的姐姐,她只听邓昆仑在信中说过,说她就住在红旗公社,人生过的极为坎坷,却没想到,自己这一找,就把对方给找到了。
而且,还在这儿看到了邓昆仑的照片。
当然,更加让她意外的是,她从来没想到过,对方会长的这么帅气。
这简直不像真的,感觉根本不可能。
“大姐,您的婆婆是不是病的很严重?”接过邓东明给的钱,她问道。
邓东明愣了一下,笑着说:“是啊,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她不仅知道邓东明的婆婆病的很严重,还知道她在市里上班的丈夫早就有了外遇,而且还在市里跟情妇悄悄生了个儿子,等她一把屎一把尿把婆婆从炕上伺候到好起来,婆婆就会以她生不出儿子为由,让她跟丈夫离婚,把她赶回娘家。
但是这些事儿苏樱桃目前还不能告诉对方。
她只能是先去见邓昆仑,跟他接触过,并且能搭上话之后,才能告诉他这些事情。
攥着卖了两只鸡赚来的六块钱,从邓东明家出来,她就直奔供销社。
买布料,做衣服,她得去和梦里都没见过面的那个男人,相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速度够快不,猜猜真实的博士长个啥样子,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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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博士
“樱桃,记得给鸡多喂点糙米,把它们追肥点儿,我走的时候带着。”隔着一扇窗子,高大红看苏樱桃走了进来,低声说。
这年月养一只鸡可不容易,公社的记分员时不时的就要每家都走一走,听见谁家有猪叫声,或者鸡在咕咕,直接给你抓走,还要罚没你一个月的口粮。
敢养鸡鸭的,都是不要命的。
今天晚上,小娥,樱桃和樱花三个,得一炕挤着睡一晚上。
苏樱桃借着自己嫌挤嫌热,就跑到厨房里单独睡去了。
点上油灯,她得给自己缝一件像样的衣服出来,不然,她怕明天见了面,要是邓昆仑真的就是照片里的样子,自己要配不上人家。
而隔壁的西厢房里,高大红正在和她妈俩聊天儿。
“我刚才从门上过,就看见樱桃在替自己裁衣服,那布料看着像是新的,你知道哪里来的不?”高大红问。
刘桂芳下午去喂鸡的时候,就发现闺女把两只鸡都给买了,换成了布料在给自己做衣服,此时还不知道等大嫂走的时候,从哪儿变只鸡出来给她呢。
但是闺女长到17岁,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好容易要去相亲,穿件新衣服也没什么不对。
而且闺女还说,有什么事她会扛着,绝对不会叫父母为难。
她就只好放任闺女了。
但她也不会撒谎,于是她只好说:“不知道。”
高大红快睡着了,咂着嘴巴说:“其实这是一次集体相亲,跟那位邓博士相亲的女同志总共有五个呢,明面上当然不会说是相亲,只能说是学习,但是你想,五个优秀的女同志,你家樱桃能比得过哪一个?”
刘桂芳心里觉得,自家女儿比谁都好,但这话她肯定不敢当着大嫂的面说出来。
在厨房里替自己缝衣服的苏樱桃听见大婶这种贬低自己的话,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很可笑。
好了,她现在知道了,一起相亲的总共有五个女同志了,知道的越多,形式对自己不就越有利?
当然,这些事儿,与她在信里无话不谈的邓昆仑也曾提过,说组织曾经给自己介绍过很多对象,一度,他在女士群中非常的受欢迎。
只不过他自己当时醉心科研工作,不愿意结婚,才迟迟没有结婚的。
当然,曾经有多受欢迎,随着他将来因为思想政治方面的原因被下放牛棚,而且一下放就是七八年,那些女同志的崇敬和仰慕也就如烟消云散了。
下放牛棚,这是邓昆仑人生中的大劫,就冲着她在监狱里服刑时,他寄给她的书籍和生活用品,以及想尽千方百计送进去的那些上好的化妆品,她也绝对不能叫其发生。
哪怕那只是个梦,梦里的她,受到的最后的安慰都来自于他。
最后对于人生的憧憬,也全是他给的。
次日,大清早,苏樱桃趴在厨房炕上,怀里抱着做好的衣服。
“樱桃,你傻呀,昨天晚上就睡在厨房里,这炕上什么都没铺,不觉得咯的慌吗?”苏小娥笑眯眯的问。
“咯,但也凉快,二姐你起的这么早?”苏樱桃反问?
“农村的土炕臭,我睡不习惯,你也真是的,呆我家多好啊,睡着床那么舒服,干嘛跑回村子里,你可真傻!”苏小娥带着明显的鄙夷说,看那样子,全然忘了她曾经也是从这个村子里出去的了。
“呆在我家不是能给我爸我妈挣工分,呆城里,一天给你们做饭洗衣服带孩子,大婶也没给我工资啊。”苏樱桃直接说。
苏小娥给这一句话堵了嘴,顿时嘿的一声:原来一直听话又乖巧的小樱桃,这还有脾气了?
她难道忘了她读书,穿衣服,全是她们一家自助的事儿了?
这是忘了本了吧?
不过毕竟博士的相亲才是大事,因为这事儿关系着苏双成的前途,苏小娥还不得不陪她去走个过场。
当然,也就不敢跟樱桃起争执。
而门外,前两天气的樱桃差点跳河的王寡妇,早起狠心煮了颗鸡蛋,也带着进门来了。
小姑娘差点因她而死,王寡妇嘴巴坏,心里过意不去,听说她要去相亲,从儿子嘴巴里省出来的鸡蛋呢,想给苏樱桃赔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