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夸张的吗?”陆芸鼓励着他继续往下说。
“对啊。”老汉笑,“要不是那时候我妈阻止了,我妹妹估计就忍不住要买一个了。后来啊,院长回来了,便花低价购买下了当初的那家玩具店,并且聘用了那个店长帮他们做道具。他们也是很熟了,互相配合在一块儿把剧院办的那叫一个井井有条。”
“那当初的剧本呢?讲的是什么剧情啊?”陆芸又问。
“什么剧本啊?”
老汉还没说话,章语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让我也听听?”
陆芸一僵,老汉也一愣。发现章语和陆芸是一起的之后,对陆芸的反应无所察觉地老人乐开了花,“现在求知欲旺盛的小年轻还是很多的啊,是我错怪你们这带人了。”
章语笑了笑,一只手搭在了陆芸的身上。陆芸感到浑身恶寒,但还是回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随便走了走就找到了咯。”章语笑嘻嘻地道,“你可别抛下我呀,这一次算我原谅你了,下一次我可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哦。”
陆芸在这话里听出了浓浓的威胁,她现在已经差不多知道了章语目前的情况,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警匪片里知道了太多的路人,即将要被反派灭口。
她的额头上渗出冷汗,却装出平静地样子道,“噢,好。”
章语撅了噘嘴,不满意地道,“所以呢,你也不跟我说说你们刚刚聊了啥。”
“没有啥。”陆芸眼看着老汉就要说话,立刻打断道,“就是随便说了些事儿。”
她余光瞟见一个人正在往这边赶,一边祈祷一边道,“大爷,那位是不是您太太啊?”
老汉被她这么一说,也忘了刚刚的话题进行到了哪儿。幸运的女神降临在了陆芸这边,只见老汉往陆芸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连连点头点头,“对对,是我家老婆子。我得先走了,不然她看着我跟小姑娘说话,指不定得生气呢。”
他说着,俏皮地对陆芸眨了眨眼。若是往日,陆芸定会与这位诙谐的老爷爷进行一下互动,但此刻她心里担心着旁边的章语,便歇了那个心思。
等老汉走了之后,本来就没什么人的街道上更是只剩下了陆芸和章语。这样的气氛比起刚刚老汉在时更加诡异,章语一直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但却像是在准备些什么。
坐在电脑前吃炸鸡的傅屿扬直起了身子。他脱下一只手套,随时准备着开启战斗系统。章语的状况让人害怕又让人担忧,他便提前选择起了逃跑的路线。
不是他不想正面迎战,而是面对这种你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时,最好还是先试探一下对方的战斗力,然后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然而下一秒,在他准备好全力以赴的时候,便看见气势汹汹的章语的眼珠子忽然崩了一颗出来,滚在了地上。
那眼珠子弹性还挺不错,在地上弹了两下,落在了陆运脚边,像个弹珠似的。
章语估计是没想到自己刚气势汹汹的要教育陆芸,就遇上了这种窘况。他惊慌地趴在了地上,去捡那只眼睛,好不容易摸到后,她松了口气,略带茫然地道,“我的眼珠子怎么掉了呢?”
她将那个圆滚滚的眼珠子塞回了眼睛里,抬起头,看见陆芸正从上往下的望着她,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羞辱,用尖锐的声音喊道,“看什么看,不许看!!”
然而,这气势还没打响,她的另外一只眼珠子也掉了出来。
陆芸内心里满是“啊啊啊啊啊”,动作也跳得贼快。因为被吓到了,她的动作有点狼狈,甚至可以算的上是连滚带爬。她一边跑一边小声叫道,“我滴个亲娘咧,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你也不许跑!”章语把另外一只眼珠子也安好,确定眼睛不会掉了,才爬了起来,眼看着陆芸就要跑出自己视线范围了,她连忙用出河东狮吼,咆哮着道。
然而,她才追了陆芸没两步,脚又掉了。
陆芸再次被吓到持续性“啊啊啊”,恨不得高价收购一双没看过这个画面的眼睛。可接下来的画面更加刺激,章语就像电影中阻止不了自己衰败的异生物一样,补了左边右边掉,补了上面下面掉,最后干脆两只手都掉完了,没了能够重新安装的道具,逐渐分离开来。
坐在电脑前,鼻子前全是饭香的傅屿扬面色沉痛地推开炸鸡,然后将还一口未动的手抓饼放到了一边。
他就知道会这样!
看着这种画面,虽然没有一滴血的存在,但他还是感觉刚刚还空荡荡的叫嚣着再多吃一点的胃,忽然间就饱了。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的,想吐……
呕——
第29章 丢弃
傅屿扬心累地把手抓饼冻回了冰箱, 留下啃了一半的鸡翅。这种炸鸡如果现在不吃酥脆的部分就会软下来,甚至变得有些硬邦邦的,可傅屿扬回忆了一下刚刚看到的画面, 还是忍痛把鸡翅倒掉。
章语此时的样子就像是被淘汰了的玩具, 被主人丢在地上, 关节似乎无法再连接她破败的身体, 她用仅剩的一条腿撑着自己稍微站起来一点,不想去仰视陆芸,但是却因为两人此刻的身高差距而不得不抬头去看她。
从她的眼神中, 章语似乎能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是多么狼狈。哪怕陆芸的情绪并没有特别外露, 但她还是在她眉眼之间, 发现了抹不去的震惊。
章语努力想让自己即使是这副模样也不露颓态, 可她不知道,她现在无论做出什么姿势,陆芸都能从她那又要脱落的眼珠子里都充满了绝望。
“那个……你还好吧?”陆芸看她这样子, 到底还有点于心不忍。说实在这妹子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除了她自身的问题以外, 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她太倒霉了。她本身和这个事件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却莫名其妙稀里糊涂的被牵扯了进来, 到最后还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现在渗人是渗人了点,但也还没做什么害人的事儿。陆芸虽说不同情她, 但倒也不至于厌恶她。
“我很好, 我超级好!”章语下意识地掩饰自己身上的问题。她吃力地继续往起爬, 甚至往陆芸这边爬, 哪怕是到这个样子了, 她也没放弃追着陆芸。
她现在的样子描述起来略有些滑稽, 但是只有目睹着一切的傅屿扬和陆芸知道, 这幅画面有多么的可怖。因此陆芸听了章语的逞强,便不再做这听起来像是兔死狐悲一般的慰问。她又往旁边挪了挪,心里对章语继续往她这边的动机有点不太明白,“你能不能别往我这边爬啊,没仇没怨的。”
章语从喉咙里憋出了一声呜咽,自己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潜意识告诉她一定要跟住了陆芸,不能让她跑了,也不能让她和别人攀谈,但具体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却全然不知,脑内一片空白。
这对她而言就像是生物的本能一般,哪怕是关节脱落,四肢分离,她也要挣扎着去完成。直到她被陆芸的问题点醒,整个人才懵懵地反应过来她本来就没有要去追着陆芸的理由。可就像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双层小别墅里一样,她此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抓着陆芸不放。
“对啊,我为什么要往你那里爬?”章语茫然地道,“我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也许是离死不远了,她的大脑难得的获得了几分清醒,“我之前明明走在街上,然后忽然见看到了神色匆匆的栾琛,我走上去想要和他打招呼,结果被路过的自行车刮到了裙子,差点摔倒,被他接住。我好像……顺势说要去他家转转,但他却好冷淡,完全不同意,还凶我,和认识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我一个着急就和他吵了了起来……”
陆芸听她结结巴巴地回忆着自己生前的事,到最后,女孩的脸上流露出惨淡地笑容,“然后我有点着急……我就……我就去抓他的胳膊。他好像很厌恶我一般,用力的把我甩开,我一个趔趄摔了下去……”
女孩说到这儿,嘴角虽然倔强地上扬着,但表情却分外的苦涩,“然后我的脑袋一疼,就没印象了。”
她用自己只剩下小臂的手往后脑勺摸了摸,“是不是还插在这里呢?我当时失去意识的太快,但感觉应该是根钉子吧。但是好奇怪呀,现在感觉不到了,似乎也不疼了,就是脑袋有点晕乎乎的,身体还变成了这个模样。”
她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状况,又或者说她意识到了,只是不愿意接受。陆芸看着她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知道真相是后者。哪怕自己的被重新拼凑起来的身体都四分五裂,她也执拗的认为自己还活着。
但陆芸明白,自己不能再放任她的存在了。她必须要做那个将她最后一丝希望也打破的恶人,最终决定沉痛地戳破这个事实,“你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与其以这种半死不活,被人操控,甚至失去自我的形式活着,不如死了还轻松一些。章语现在的手上还是干净的,但如果让她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指不定会再次被栾琛利用,成为他一枚行尸走肉般的棋子,手染鲜血。
到时候,也许就会有新的,比章语更加无辜的受害者诞生。
“我死了?”章语重复道。
“对。”陆芸蹲了下来,知道章语不喜欢仰视别人,便主动和她呆在了同一条平行线上,平视着她的眼睛道,“你死了。是栾琛意外杀的你,也是他把你变成了这样。”
“骗子。”章语不可置信,她不敢瞪大眼睛,担心眼珠子会掉出来,只能来来回回地重复几句话,“你骗我。我明明还在动呢。”
陆芸看着自己脚边不远处她脱落的胳膊,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气声,“你看看现在的样子,你看看这满地的残肢,你真的觉得自己还是个活人嘛?有活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嘛?”
陆芸现在总算是把章语的这条时间线串了起来,离最终的真相又更近了一步。
章语本身只是单方面的喜欢栾琛,栾琛对她的行为没有任何回应的意思,所以她不能算作栾琛的女人。直到她被车撞到,栾琛出于好意扶了她一把,却被“命运”认定为与章语有了互动,因为从那一刻起,章语开始成立为栾琛的女人。
只可惜,这个称谓并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为章语吹响了死亡的号角。她终是死在了栾琛的手里,为这段无疾而终的喜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章语明明是不需要死的,却阴差阳错的为了推动了剧情而牺牲。栾琛想必看到她失去呼吸就知道事情大条了,但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隐瞒,陆芸目前也有几种猜测。
栾琛必然是不想和章语的死扯上关系的。可陆芸看着章语身上出现的明显不合场合的华丽服饰,想到她靠在沙发上的样子,忽然回忆起自己曾经无意识间的一个吐槽——
“不过这也挺符合栾琛的为人处世之道,在这样让人害怕的场合,他也一样保持着病态的绅士礼仪。陆芸甚至觉得他就算杀了人,也会将那人的尸身保护的好好的,用最体面的方式下葬。”
没想到,一语成谶。栾琛还真就将章语的尸体好好的收拾了一番,给她穿上了好看的衣服,为她选择了适合的妆容。只是,出于一个对栾琛身份重要的理由,他最后又将章语变成了人偶。
没错,人偶。
床底下的男仆,皮肤有着活人的触感,但是胳膊脱落的地方却不会又血迹。他可以不用吃喝拉撒,也可以耐得住寂寞在一个地方带上二十年,不会说话,也没有什么需求。他是个被仍在床底不再被主人光顾的玩偶,他的世界悲哀而又简单。
男仆是如此,女仆和章语也是如此,甚至连栾琛和当年的演员们,或许也是通过这个方式变出来的。若非如此,便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们二十年了容颜都没有任何变化,因为人偶不会老不会死,也许只需要保养妥当,可以存在很长的一段时间。
更何况,栾琛他们还不是纯粹的人偶。在这个世界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他们在某些方面上也开始趋近于人。
醉心于戏剧和创作自己的故事的抑郁症患者,通过人偶在家里自导自演着剧目。也许是在他离家流浪的路上有了什么奇遇,等他回来的时候,那些人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个和人偶一模一样的演员。
老汉说,这些人就像是为演戏而生一样,演剧里的角色活灵活现的。但陆芸现在知道,这并非是这些人的演技有多么高超,也许是因为他们真的从字面上的意义来讲,就是为了这部戏而生的,就是为了这部戏而存在的。就像女仆和男仆是为了服务人存在一样,他们从诞生就被赋予了这项技能。
老秃说,这些人不和别人交际,唯一生活的意义就是在剧院里演戏。但其实,那也是因为他们是人偶,是因为他们的世界里只有这出戏。别的东西对他们而言都并不重要,或者说,也不能重要,因为无论怎样,他们最后都会回到剧院里,只要院长还在一天,他们就会继续将这出戏演下去。
后来,身为“人偶师”的院长忽然消失,这帮子人偶失去了那个主宰他们的存在,像是脱缰的马儿一样,四散逃离了江古镇这个创造了他们,却又没有给予他们自由,让他们犹如困兽般生存了许久的地方。
但,风平浪静了这么久,那些努力摆脱着曾经人偶身份的人们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摆脱院长给他们设定的命运。陆芸思索,莫非纠正剧情的办法就是帮助这些人摆脱命运吗?
可又不像,毕竟诺恩斯的书中仙境就是命运女神书写的故事。作为命运女神代言人的菲特,难道会希望陆芸导演一场挣脱命运束缚的剧情吗?
陆芸揉了揉脑袋,暂时先放下这些想不明白的问题,看向双眼失去焦距的章语,她摇了摇头。章语是无理取闹了一些,但要说她咎由自取,倒也没到那个程度,无非是和陆芸一样被命运利用了而已。
若不是因为所有人都有所防备,导致栾琛没有办法对陆芸下手,命运或许也不会将章语和只是给了章语一个意外的拥抱的栾琛拉郎配吧。
在陆芸思忖的时间,章语的身体再次的崩坏,愈加没有一个人的样子了。到了这个时猴,她似乎也无法再做到自欺欺人,终于缓慢地接受了事实,用只剩下上臂的胳膊试图去摸后脑勺,摸那根结束了她的姓名的钉子。然而,因为只剩下半截胳膊,即便是这么一个对寻常人来讲没有难度的动作,她也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做到。
最后,她带着点哭腔,恳求陆芸,“你能帮我嘛?你能帮我把我脑袋里的东西取出来吗?扎的好疼,我现在还能感觉到,真的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