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不由地紧张起来。
林和平闻言, 知道老村长没告诉她——林平安和林安宁打算复读,“我厂里有个会计, 暂时不需要写写算算的。他们工作轻松,比在食品厂赚得多,去我厂里不合适。二婶, 食品厂忙起来,再让和乐辞职,跟丰收一起送货。”
王氏见林和平还记得她儿子,笑开了,“好!有啥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一定得说。别跟上次似的,修屋顶都不告诉你二叔。”
“不会的。”林和平这次没胡说。
次日,林和平让工人试着做蛋糕和面包,让林丰收开车,载着她和冯会计去定做月饼、蛋糕、面包包装纸,鸡蛋卷和雪花酥的包装铁盒。
林和平过去也没空着手,带了几包昨天做的月饼。
她跟周建业去县里看市场时有注意到,整个县城只有有家食品厂生产月饼,也打听到青苗县还没有私营企业。
国营企业过节发福利,必发月饼。那些生产月饼包装纸和包装盒的厂长副厂长吃到她的月饼,林和平不信他们不买。
事实和林和平预料的一样,那些人吃到月饼,直呼不敢相信。
林和平并没有趁机推销月饼,而是定了很多包装纸和盒。
下午回到厂里,林和平和一众工人把面包和蛋糕全吃了之后,让冯会计把缺点记下,第二日继续让工人们做。
不达标就自个吃,工人们高兴坏了。
连吃三天,林丰收闻到面包出炉的味儿就往外跑,边跑边嚷嚷他肚子不舒服。
冯会计怕林和平,不敢跑,一脸菜色,要哭不哭地看着林和平,就差没跪下求她饶命。
林和平气笑了,“是我让你们一次又一次不合格?”
工人们相视一眼,把王贵香推出来。
她是林和平的婶子的妹子,林和平一定不好意思数落她。
王贵香也不想再吃噎人且累牙的面包,偏偏林和平又不准她们拿回家,硬着头皮说,“我们以前没,没做过面包,厂长,再给我们两天,我们一定能做,做好!”
林和平其实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她不说是想给这些人一个教训,“两天后还没做好呢?”
“我们——我们全吃了!”王贵香说着,就看其他人。
其他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王贵香。
林和平:“明天改做花生糖和鸡蛋卷,用最小的称称材料,每次做一斤,我不在,你们明天一天能做出来吗?”
鸡蛋卷对于天天在家做饭的工人来说很简单。
王贵香这次没结巴,“能做好!但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林和平:“说!”
“临县有个糖果厂,软糖硬糖奶糖花生糖都有,咱们做的不一定能卖出去。”王贵香以为林和平不知道。
这点林和平很清楚,她和周建业特意去供销社问过。
林和平起初没打算做花生糖,她想到开业大酬宾,鸡蛋卷是盒装的,届时人们买鸡蛋卷没法送鸡蛋卷,就把鸡蛋卷和雪花酥的礼品改成了花生糖。
工人们不是周建业,她不说周建业也懂。林和平怕解释不清楚,道:“我有用。尽快学会,下周我找人来拍照。”
“拍照?”
众人大惊。
林和平微微颔首,“收拾好就下班吧。”指着案板上的蛋糕和面包,“不准带回去。明天中午继续吃。”
众人顿时想哭。
林和平装作没看见,扭头走人。
众人见她推着车子出去,立即问冯发展,“能不能叫我们家的人来吃?”
冯发展:“可以!只要不怕厂长收拾你们。”
林和平带着公安堵钱伯达那事,早已传遍十里八村。现在不光钱家人见着她绕道走,镇上但凡认识她的人,见着她要么绕道走,要么离很远就打招呼,客气的跟见着镇长似的。
厂里众人刚听说都不敢信,后来想到钱伯达个小气鬼给林和平一百块钱,没人再敢把林和平的话当耳旁风。
王贵香看到她亲手做的,硬的硌牙的面包,“哪有这样的。”
“一天省两顿饭还不好?”冯会计道。
王贵香:“好你中午回家干啥?”
冯会计噎了一下,“我——我家今天来客,得去陪客。”说完就往后退,以免被羡慕嫉妒他有家可回的女人们撕了,“我去检查门窗,夜里别有二流子进来偷东西。”
“面包偷走才好。”王贵香嘀咕一句,就往外看,见林和平没有去而复返,松了一口气。
其他人见状,乐了。
有人忍不住问,“你还怕她?”
“她娘都怕她,我能不怕。”王贵香说着,想起她姐跟她说的事,“你们知道咱们林厂长是二婚吗?”
冯会计震惊,“二婚?!”
“上次我急着回家做饭,没说清楚。她以前是嫁给一个知青,嫌她婆婆抠门泼辣,就把那个丈夫甩了,找了周同志。周同志比先前那个学历高,工资还是她前夫的三四倍。听我姐说,那个周同志还怕她。你说她得多厉害。”王贵香说完自己都不敢相信。
冯会计惊呼,“我的老天爷!还是个女人吗?爷们也没这么厉害的。”
有人接道:“不厉害能让派出所的人听她指挥?”
冯会计想到拖拉机那事,啧一声,“你说得对。”不经意间瞥到案板上的面包,“你们不着急回家,就想想怎么才能把她要的面包做好。否则能让你们吃一个月。离八月十五还早,她不着急做月饼,有的是时间跟你们耗。”
林和平并没有时间,次日带着最后的几包月饼去县里,订了二十套带有白帽子的工作服。
接着又去照相馆,送上月饼,跟人约下周去有家食品厂拍照。
忙完这些,林和平在县里随便吃点,到食品厂就看到花生糖出来了。
林和平捏一块,众人敛声屏气。
“有点硬。”林和平表情淡淡的移到鸡蛋卷那边。
蛋卷的工人手一哆嗦,小铲子掉在地上。
林和平气笑了,“我又不是要吃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怕,怕您让我全吃下去。这里,这里得有一斤。”那工人颤颤巍巍说道。
林和平瞥她一眼,掰开就知道味道不怎么样,放入口中,没让她意外,“太厚,不够酥。”指着那一小堆鸡蛋卷,“你能用这些材料,做出两个这么多,月底奖你半个月工资。”
“啥?”那女工忙问。
林和平转向昨天做面包的几位,“你们也一样。下周四之前,能让我满意,月底都加半个月工资。”
“厂长,说话可算话?”王贵香问。
林和平笑了,“我都不怕你们浪费东西,还怕你们提前把东西做出来?你们有没有算过,这几天浪费了多少面粉和鸡蛋?”
昨天做的蛋糕和面包今天还没吃完,众人不算也知道浪费很多。
林和平见一个个蔫头耷脑的,“这些糖和鸡蛋卷没东西盛放,过一夜就返潮了。你们给我留一半,剩下的平均分。先别高兴,明天还做成这个样,你们全吃了。”
众人脸上的笑容僵住,想让她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林和平见状,故意问:“以为我说笑?”
众人慌忙摇头,谁不知道她说一不二啊。
林和平见状,不担心她们明天故意做的和今天一样,转向冯发展,“找个东西,把我那份装起来,让我们村的人帮战尝尝味儿。”
冯会计应一声好,想起什么,忙问:“厂长,您上次拿回去的那些月饼,也是让你们村的人帮咱们试吃?”
“对。”林和平点头,“咱们一共才十四个人,口味不能代表大多数。我们搞批量生产的,必须得按照大众能接受的口味来。”
冯会计佩服,“厂长不愧是厂长,我们都没想到。”
“马屁精!”
不知谁嘀咕一句,冯会计的脸色僵住,随即忙解释,“我说得是实话。敢说你们把月饼拿回家,分给孩子吃,有想过问孩子味道咋样?还有这些糖和鸡蛋卷,不是厂长说出来,你们回去会问吗?”
众人不会,她们没这个意识。又忍不住偷偷看林和平,担心林和平训她们。
林和平没有这么闲,她得去拟合同。
这些工人虽然现在怕她,一个个都觉得正式工比临时工高贵,但有钱能使鬼推磨。难保以后不会有人把她的制作方法卖出去。
林和平把十二份合同拟好,溜回家吃饭的林丰收也回来了。
有他在厂里看着,林和平才放心回去。
甫一进村,在村中央大路上玩的小孩子围上来。其中就有林三毛。
小三毛盯着林和平手里的包裹,“姑奶奶,你们厂又做月饼啦?”
林和平乐了,“想吃?”
小三毛摇摇头,“我吃过饭了。”
实则是老村长交代过,不准找她或林宁宁要好吃的。
林和平故作可惜,“我还想让你们帮我尝尝味儿呢。”
小三毛惊得睁大眼,“啥?”反应过来,“姑奶奶,姑奶奶,我家吃饭早,我又饿了。我可以帮你尝尝。”
其他孩子正想嘲笑小三毛,意识到林和平所谓的尝尝味儿什么意思,顾不上逞口舌之快,纷纷道,“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林和平乐了,“那就去我家。”
孙氏听到林和平的声音,出来吓一跳,后面跟了十几个小孩,“哪来这么多孩子?”
“我们来帮姑奶奶尝尝味儿。”小三毛大声说。
孙氏明白了,“我去拿刀和盘子。”
正在院里做作业的林宁宁闻言,就把饭桌搬出来,作业推到一旁,给他姐腾地方。
林和平把花生糖和鸡蛋卷一分为二,先递给孩子们,随后递给围上来的大人。
结果自然只有一个说辞——好吃。
林和平只能问林宁宁,“我这个花生糖好吃,还是你姐夫第一次来咱们家,给你买的那个好吃?说实话。”
孙氏抢先道:“肯定这个好吃。”
林宁宁不禁瞥一眼他娘。
孙氏瞪眼,“你啥意思?”
“自己体会。”林宁宁躲到他姐身后,“姐夫买的更酥更香。”
孙氏想吼他的话顿时噎在喉咙里。
林和平点头,“我也觉得有点硬。”问当日吃过她和周建业喜糖的人,“你们觉得呢?”
众人起先不好意思说实话,怕林和平不高兴。见林和平自己承认,不再顾虑,纷纷说,“糖不如建业买的,但这个鸡蛋卷是真好吃。”
林和平摇头,“这个鸡蛋卷还不如花生糖。卖这种鸡蛋卷,只能做一锤子买卖。”
“这种还不好吃?”杨槐花指着盘子里还剩的几个鸡蛋卷惊呼。
林和平:“只能卖给没吃过鸡蛋卷的人。一旦别人吃过,就卖不出去了。”
“我的天!”杨槐花见林和平不是开玩笑,“和平,按照你这个标准,你的鸡蛋卷得卖到省里。”
林和平心说,省里算什么,我打算卖遍全国。
怎奈国土面积太大,她穷极一生,恐怕也不能让每个人都吃到有家食品厂的鸡蛋卷。
林和平嘴上说:“我可是从首都调回来的,不做出点成绩,段家人指不定怎么笑我呢。”
“对!”孙氏道,“和平,必须得做出个样来。咱们离得远,段家人是骂是笑,咱们听不见,建业的爹娘在首都,咱可不能连累你公公婆婆。”
林和平想翻白眼,这可真是她亲娘,周建业的亲丈母娘。
然而,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林和平没那个狗胆说出心里话,“我知道,娘,这几个你吃。”把鸡蛋卷递给他。
孙氏摆手,“你吃。”
林和平塞她手里。
孙氏会过日子,登时不敢乱摆手。
浓浓的蛋香入口,孙氏又忍不住说,“和平,你不是说去看建业不知道拿啥东西,就拿这个。算你找厂里买的。”
林和平又想翻白眼,这人究竟是谁亲娘,“我们厂连个盒子都没有,怎么给他送去?用布包着?路上那么难走,到部队颠簸的还能吃吗?”
孙氏看到落在手里的碎渣子,眼前浮现出一包碎渣,“算了。还是我给你杀只鹅,你带过去给建业炖了吃吧。”
林和平瞬间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忍着想叹气的冲动,“行,听你的。娘,做饭了吗?我饿了。”
孙氏抬手把鸡蛋卷塞嘴里,进屋煮面疙瘩。
十分钟后,林和平端着只有盐味儿,加了一些青菜和些许葱花的咸面疙瘩出来,发现杨槐花在树下吃饭,就端着碗过去。
杨槐花勾头问,“你娘做啥给你吃的?”
“你看。”林和平坐到她身旁,“我累了一天,都不舍得放个鸡蛋,是亲娘吧。”
杨槐花看到零星几点油花,笑了,“你娘又用筷子戳油?”
“不然怎么可能只有几个油花。”林和平往她家那边瞥一眼,“真不知道谁是她亲生的。”
杨槐花不禁“咳”两声,连忙别过脸,咽了一口口水,清清嗓子,“今天你娘这么对建业,明天他娘也会这么对你。”
林和平摇头,“不一定。除非我跟建业一样,给他爹娘买一堆东西。”
杨槐花:“肯定的。又不是自己生的,咋可能无缘无故对你好。”
林和平不由地转向杨槐花。
杨槐花:“咋了?你不信啊。”
林和平不敢相信,一个没出过青苗县,大字不识一个的人竟然能说出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