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余放抓了抓头发，眉头紧锁，多少有点世界观崩塌的崩溃。
等江簌二人跨过门槛，进了院子，程太太这才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连忙跟上去：“程粤，你……”
程粤再度开了口：“院子里铺着青石路板，上面容易长青苔，入冬就容易结霜。”程粤的口吻透着浓浓的嫌恶。
他说：“会滑。”
然后江簌就从程粤的身上借了点力，稳住身体，一步步往前走去。
程太太张张嘴，又闭上了。
这一幕对于她来说，实在稀奇得要命。
程粤会这样和别人介绍程家院子里的地板，是用什么铺成的……这对于程粤来说，不是最最无聊的事吗？
她的儿子好像总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
他悄无声息地就强大了。
也悄无声息地就变得……温柔了？
程太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有那么一刹，她的确觉得程粤是温柔的。
走过院子里铺起来的路面，然后他们再跨过门槛，终于进到了门内。
程太太这时候才开了口：“你爸爸说二叔，啊，就是你二叔祖，他最近一个人住太孤独了些，还不知道打哪儿买了好多东西，什么玉啊，石头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骗。你爸爸就想着我们也搬到附近来陪一阵……”
“你爸爸……一会儿也回来吃。”程太太犹豫了下，说：“算了，我还是让他去看二叔吧。”
江簌不由回头看了一眼程太太，程太太忙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
程太太这会儿有点后悔，将他们吃饭都安排在同一天了。
按理说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应该天生是亲密无间的。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程太太就和程粤不够亲近，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也不算亲近，甚至相处起来还有一分生疏别扭。
所以，往常里大家坐在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很少。
程太太现在说的话，就是打算将丈夫先支一边，免得程粤这顿饭吃得也别扭。
江簌也是现在才知道，程太太的确是程粤的“亲戚”，还不是一般的亲戚。
她就是程粤口中的母亲。
江簌略作思考，出声：“不请老程先生一起过来吗？”
程太太只好冲她笑，解释的话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他们家里的气氛怪怪的。
别一会儿弄得江簌也不自在。
程粤这时候却是淡淡接口道：“嗯，就一起吧。”
程太太先是吃惊，然后才是惊喜。
她终于可以确认，程粤的确是有了变化！
“好，我这就去打电话。”程太太忙说，像是生怕再晚一秒，程粤就变了主意。
程太太高兴得连程粤和江簌到底怎么回事，都忘了问。
程太太去打电话。
秦余放却在后面忍不住拉长了脸。
粤哥的脾气，也能和江簌聊到一块儿去？也能哄人？
看这模样，那轻易还分不了手了？多糟践啊！和我一块儿赛车多好啊！人家又不能和你一起签合同谈生意！
秦余放心底逼逼着，等进了门，却还是殷切地为这二位取了拖鞋。
“先换拖鞋……”秦余放说着，正要伸手去扶江簌，又自个儿一激灵先收回来了。
程粤扶着江簌的手腕，让她先换了鞋。
来这里做客的人似乎并不多，取出来的棉拖鞋都是全新的。
这一双是鹅黄色的，鞋头毛绒绒的，缀着两颗球。
江簌穿进去，感觉还有点奇妙。
其实包括从走进大门到这里的一路上……都是有一点奇妙的。
头上风雪还在飘。
但是不是她一个人在走了，慢慢地，不知不觉间，与她同行人的变多了。甚至还会有人牢牢扣住她的手指。
江簌脑中的思绪慢吞吞地发酵着，她一边垂目去看程粤的鞋子。
程粤站在那里：“……”
他的鞋子是白色的，好家伙，上面岂止缀了两颗毛绒绒的球，一看，五六颗，这商家大概是觉得这鞋面够宽，多放几颗没事儿。
程粤面皮抽了抽，还是穿了起来。
他阴沉冷硬的气质，平添了一分柔软。
两个人进门坐下。
女佣立刻小心翼翼出来给他们送上了茶水点心，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一句：“太太亲手做的。”
正好程太太打完电话回来，见状，也小心翼翼地出声问：“尝一尝？”
这个世界上会有母亲亲手做这样的点心。
这也是江簌从来都想不到的会出现的画面……她生命里从来缺失“父母”这两个人，自然连想象都几乎无从去想象。
江簌：“我先去洗手。”
她倒是很给面子的。
程粤跟着她一块儿站了起来，一起进了厨房洗手再出来。
江簌其实也还是没能动上手。
程粤一落座，就拿了叉子，叉了一块，递给江簌，说：“这块印着桂花图案的好吃。”
江簌倒也并不客气，伸手接过来，低头咬了一口。
她的睫毛上还停着一朵雪花，她睫毛轻颤，咬着点心，问：“嗯？你怎么知道？”
程粤动作一顿，没有说话，面容还是阴沉沉。
秦余放怔怔望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却是还在想……这可真够……自然的啊！一举一动，都有点老夫老妻的味道了？？？这不应该啊！
唯独程太太一下定在了那里。
她像是有点震惊，随后有点惊喜，然后神色复杂地盯住了程粤。
程粤真的很少回家，他比他父亲远远忙得多。
程太太的手艺，他也并不是很稀罕。只有程振轩才喜欢。
但为什么会知道哪个好吃呢？
因为他哪怕只吃了那么寥寥几次，却也还是对她的手艺记得很深刻啊。
程太太捏了捏袖角，竟然有点想要落泪。
但她忍住了。
她知道程粤好像并不太喜欢看见她这样。
“点心也不要多吃。”程太太小声道，“我还做了一桌子的菜，我们要吃菜的。不知道江小姐爱吃什么肉，我做了很多……”
程粤接过江簌的叉子，随手放下，冷淡地仿佛随口道：“太腥的食物她不喜欢。”
程太太愣愣应声：“哎，好！我知道了……应该没有什么是特别腥的……虾蟹都处理得很干净了。”
江簌舔了舔唇边的一点食物残渣，歪头看了程粤一眼。
她好像有一点点地被他所了解。
别人只会知道，她什么都喜欢吃，不挑食。
江簌悄悄皱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了。这放在上辈子的世界里，是很危险的。作为杀手怎么能被别人所了解呢？
别人了解你越多，杀死你的机会就越多。
可是……她早就不是杀手了啊……
江簌有些微的茫然。
不过这点茫然迅速就被女佣们端上桌的食物驱散了。
食物散发着香气，层次丰富，有属于红烧牛腩的，有属于小炒肉的，还有属于龙虾的，有小鸡炖蘑菇的，……各种各样。丰盛，但又都是家常菜。
程太太本来想问，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都到这个关头了，还是先吃饭吧……
不急，一点都不急了。
程太太脸上露出更浓的笑容。
“先生回来了。……还有二爷！”女佣在门口喊了一声。
秦余放当先迎了上去。
他和程振轩还要亲近一点，开口叫了声：“姨夫！”
再是管老程叫：“叔祖。”
程振轩笑了下，进门，先看见程粤，他脸上的表情顿了下，然后才又恢复了笑容。
多少有点僵硬和别扭。
“程粤今天没有工作？”
程粤：“嗯。”
这时候却只见老程那张从来古板冷酷的脸上，露出了一点他这两日苦练的笑容。
他哈哈一笑，问程粤：“带回来见家长了？”
程太太：？程振轩：？？
秦余放：？？？
我们到底都错过了什么？！
为什么老程都知道！我们不知道？！
……
另一头。
严禹成也刚接了个电话，让他回家参加家宴。
严禹成沉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又来了……那个气氛真是……
但他不能不回去，他已经不想得过且过了，他想好好地……嗯，就像江簌说的，好好工作。
严禹成走出公司大楼，却先见到了一辆豪车。
豪车的车窗跳下来，露出了严立的面容，严立说：“上车，顺路，一起回去。”
严禹成惊愕了片刻，但很快就点头答应了。
这边车抵达了严家门口。
严家里正热闹着呢，今天这个家宴人可就多了，还不止严太太和严先生，里面还有别的亲戚在。
严禹成走在前面，这帮亲戚一见了他，立马站起身：“哟哟，严禹成回来了？今天公司没什么要忙的吧？”
严禹成沉着脸，没搭理。
这帮亲戚并不喜欢他。
很简单，他会多分走严家的财产，他们可以蹭到的好处，自然就更少了。
更何况，他们知道严家兄弟没什么感情，这会儿正自作聪明，想着要站队站在严立身后，讨好这位未来的掌权人呢。那对严禹成，可不是就得打压几句吗？
“哎，怎么还不搭理人呢？”有人嘀咕了一句，就看着严立从后面也跟进来了。
大家一愣：“你们……一起回来的啊。”
女佣在后面说：“可不是吗？大少和二少，就是一块儿下的车。”她亲眼看见的。
接下来的家宴上，大家就见证了严立居然开始和严禹成兄友弟恭的一幕幕了……
严禹成看着他们的表情变幻，突然有点想笑。
他不觉得严家那么讨厌了。
还是有些……意思的。
该感谢谁呢？或许该感谢……江簌救了严立。
第71章 (【1更】)
又岂止是兄友弟恭呢？
等入了席间, 严立时不时就会过问起严禹成的公司怎么样了。
刚开始，大家以为那是严立故意插手严禹成的事，好让严禹成知道, 哪怕他下面管着公司，上面却也还是要听严立的。
但听着听着就不对劲了。
“嗯，钱够吗？”
“差不多够。”
“什么叫差不多？”
“……”
“周永成这个人心眼多，和他打交道很麻烦。你下次再和他坐一张谈判桌上, 把我的助理带过去, 他认识。他看一眼，就知道该低头时要低头了。”
“……啊, ……行。”
这对劲吗？
这不对劲啊！
严立哪里是在插手严禹成的公司，他分明是在关怀弟弟，大有你钱不够我给你打, 你人不够我给你派, 碰上老奸巨猾的商业对手，哥哥教你怎么对付。
众亲戚：“……”
严先生倒是没听出来什么不对，他望着眼前这一幕，倒是十分满意的, 心说严禹成总算有了几分严家孩子的气质。
本来还很遗憾，在外面流落多年, 回来恐怕和严家格格不入……现在看, 这不是很好？
到底是严家的种！
严先生脸上这才见了点笑容，他插声：“你大哥说得对……”
于是他也加入了讨论。
父子三人聊起公司的事，别人根本插不上话。
严太太见状, 也是悄然松了口气。
严禹成能这样, 她心底的负罪感倒也减轻多了。
这下唯独其他亲戚浑身不自在了。
等聊了一会儿，饭菜先后被端上桌, 严立似乎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出声问：“今天大小也是个节日，没有请江小姐一同到家里来吃饭吗？”
“没有。”他现在连请江簌到家里来吃饭的资格都没有呢。
严先生问：“哪个江小姐？”
严立说：“江簌江小姐。”
亲戚们一听，心说可算等着个机会了！于是忙不迭地开了口：“这、这不是那个明星吗？”
严禹成的堂哥更是趁机出声：“那还是禹成公司的艺人吧？这样可不好啊……”
严先生闻言皱眉。
严立淡淡出声：“你消息这么灵通，怎么不知道这位江小姐救了我一命呢？”
这话一出，一下就将注意力全部拉了过去。
严先生倒是隐约想起了什么：“是不是那次……都上新闻了。”
“嗯。”
严先生面色稍缓，扫过严立，再扫过严禹成，最后露出了一个笑容：“嗯，那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嘛，可以带回家来。”
严禹成愣了片刻，但很快就明白了严先生的想法。
他和这个家到底还不够亲近。
其实不止亲戚不希望他和严立争夺大权，就连父母也是这样想的。或许是不愿见到自己的骨肉相残杀，又或许更残忍一点――单纯是不希望严禹成来担当大权。
所以，严立或许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但严禹成不需要。
不过严先生这话一出，亲戚们自然就无话可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