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摔在了地上,我爹拿着刀斜劈过去,书生“啊”地大叫一声向左一个旋身又躲了过去,嘴里继续念叨:“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林震北你快醒悟吧,啊!”
我爹的性格其实有些孩子气,杀人越货的确是他的乐趣,所以他经常亲自干,有时候也只带几个兄弟而已。
但是他的性格是有着非常单纯的一面的,他从小耳濡目染所领悟的“智慧”把打家劫舍视为非常正常的生存之道,所接触的都是山里的兄弟姐妹,不需要虚与委蛇,也不必管人情世故。
所以此刻他在追打这个书生,更像是越打不着越来气,有很大一部分恼羞成怒的感受在里面。
我爹脸都涨紫了,他自视有功夫在身上,极少有失手的时候,却被这个文文弱弱的书生一连躲了这么多次,此刻已经是杀心大起了。
我仔细盯着那个书生,他脸上的惊慌失措不像是假的,只见我爹跳上桌子举刀劈向拿着桌子做遮挡物的书生的头。
书生忽然向后蹦了一下,刀锋又在离一寸的地方劈了个空。“林震北,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啊啊啊,你如果现在放下刀,你还是个好……好匪首。”
最后这一下子让我看穿,我爹不是这个年轻书生的对手,这样的人是怎么被绑来这里的,顿时让我疑窦丛生。
我推开门进了去:“爹爹,这个人留给我吧,您就先留他一条命,我最近无聊得很,也没有什么玩伴。”
书生边点头边跑向我,抓着我的衣角躲在我身后,探出头来看我爹:“这位小姐说得极是,小生并不畏惧死,只是不愿你又生生造孽,圣人曾曰……”
我甩开他:“闭嘴,一会儿我再收拾你。”
我打断他只是为了给我爹一个台阶下,我爹的性子若是没有台阶他能逼死自个儿。同时我也想试探一下这个奇怪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出现在这里。他明明就是故意被绑上来的,又演出鸡飞狗跳的“弃恶扬善”的大戏,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我爹对着我瞪眼睛:“你闪开!我今天要弄死这个腌臜秀才。”
“二叔找你有事,说是我娘的坟头年久失修有些残破了,若是过些日子天降暴雨,我娘可能就得淋雨了……”还没等我说完,我爹就扔下刀跑出去了。
书生从我身后闪了出来,拱了拱手:“这位小姐,小生韩一辰这厢有礼了。敢问小姐芳名,今年芳龄,是否婚配?”
其实这几句话若是问了寻常女子,定是无礼至极,但是我觉并无不妥,在黑水山长大,原本就直来直去的性子,没什么秘密。
“林千星,二九之年,尚无婚配,这世间的须眉浊物我还没有能瞧得上的。现在轮到我问你了,说!到底为什么上我们黑水山来?”
韩一辰连连摇手:“千星小姐真真冤死俺也,明明我是被令尊胁迫至此,小生并无选择,怎地小姐会出语责难?”
“你放屁!”那个屁字还没落地,我伸手一招探囊取物朝他的腋下攻去,他跟我的距离非常之近,若是不会功夫的话决计躲不过这招。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硬接了我这招,然后非常自然地捉住了我还没来得及抽走的腋下的双手往前一提,我就跌进了他的怀里。
“千星小姐,你打得小生好痛啊。”
我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那双微皱着眉头的眼睛里透露的痛楚,竟让我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第183章 孟串儿番外之风云突变
我望着韩一辰的眼睛:“你怎么不躲的?一定很痛吧,我这招用了十足十的气力。”
韩一辰却反而有些不自然,他眼光闪烁,松开了我的手。我以为定是痛极了,想查看一下他的腋下,他一个闪身躲开了。
“千星小姐,男女授受不亲,是小生刚才一时情急唐突了,还望小姐见谅。”
“哼,我也读过书的,可是我最不屑这些繁琐的礼法规矩,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出嫁从夫在家从父,全是狗屁!
女子若有才,才有情致一说,木头人一样有什么意思?无论是夫君还是父亲,若有错处从他做甚?
还有你,一口一个圣人曰圣人曰,若是你刚才要被我爹砍死了,我为了救了跟你不得已有肌肤之触,难道你也要我男女授受不亲?圣人就是每天教你见死不救的?”
韩一辰的眼神从尴尬到好奇又到灵动,不禁开口笑我:“好千星小姐,小生只说了一句,你却生生扯出这么一大堆道理出来,真真是个嘴皮子功夫不饶人的。也罢,这句你不喜欢,以后不说便是了。”
“为着我不欢喜,你就不说了,难不成你应了先生最近刚教我的古曲,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不成?”
韩一辰吓得后退了三步,连连摇手:“千星小姐,可不……可不敢……不敢说这个。”
我心里忽然感觉有如陌上花开,微风吹过,一片沁人的心脾的香气骨髓中蔓延开来,我从小到大除了跟爹爹收的义子——我叫师哥的林安焕在一处玩耍打闹,再没有接触过任何年岁相仿的男子。
师哥就是个土匪性子,胆大包天的,从来都不曾有过任何害羞的情绪,哪怕类似的也不会有。跟师哥相比,逗韩一辰玩真的太有趣了。
从那天起,韩一辰在黑水山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存在,爹爹看着我喜欢跟他一处,为着纵着我不再喊打喊杀他,也并不限制韩一辰的自由,更不提正常绑来人应该提的赎金的事情。
我在山上的日子也不再了无生趣,每天带着韩一辰打猎骑马玩弹弓,喝酒谈天掷骰子,射覆烤肉打马球……
我跟韩一辰的心越走越近,一起外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有几次我似乎能感受到韩一辰的月白宽袖广身布袍里手臂的温度。
与此同时,他对我也越来越体贴,不再像最初时那么谨慎尴尬了。三月里的桃花漫山遍野,一树一树争相怒放,远望山上如同云霓环绕,走近落英缤纷,香气入魄,轮回不散。
我跟韩一辰策马走在山间小路,我的头上,脖子里,眼角在半柱香左右后全被铺满落花,桃花瓣扑朔了一下,我的眼睛竟卷了花瓣进去被迷住了。
韩一辰焦灼地问:“怎么了?千星?”
“眼睛迷住啦。”
他一着急从我右边的马上纵身一跃,抓着我的马鞍子“腾”地一声跳将了过来,在我身后牵过了我的缰绳,用双臂把我揽在怀里,俯身低头看我的眼睛,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撑开我的眼睛,把那片细小的花瓣用嘴吹了出来。
我望着他的双眼,迷离万千:“一辰……”
“千星……”他的眼神里闪出了星星点点最后燎原的大火。
那天黄昏,黑水山深处的一堆篝火旁,我的生命因为韩一辰这个男人得到了崭新的破损和缺失的完整。
他紧紧地拥住我,用他的衣服把我包裹起来嵌在怀中。我靠在他胸口的位置,听着他孔武有力的心跳,满足地喟叹了一声问道:“所以,一辰,现在你可以说出你来黑水山的真正目的了吗?”
韩一辰愣了一下:“千星?”
“你刚才换马的姿势明显是个练家子,你不是个文弱书生,若是我所料不错,你的功夫远在我爹爹之上,这样的你,除非自愿,是不会被绑来山里的。”
韩一辰用手轻抚我的脑后,然后稍一用劲,把我的头扣在怀里,亲了我头顶一下:“我的千星伶牙俐齿,能谋善断,真是我的福气,好吧,我如实告诉你,只是你可不许生气,得听我说完。”
我抱紧他的后背,点了点头:“嗯,你说。”
“我是知州韩墨非的儿子。”
我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惊讶至极:“什么?你是韩墨非的儿子?相传你父亲才智勇气皆很平庸,就因为有一子而官运亨通,那一子说的就是你?”
韩一辰点头:“嗯,我为了父亲能够青云直上,制定了黑水山剿匪计划,可是你们黑水山的地势过于复杂,易守难攻,朝廷几次都攻不下来,已经坐视成患,所以我是来摸清守卫和地形的。”
我气急败坏地试图推开他:“你这人,怎地如此直白,连个转弯都不曾给我,既然是来剿灭我跟爹爹的,现在又算哪门子的事儿!”
其实我早就隐隐约约能猜出来韩一辰来者不善,但是我真的没能想到他竟然是新任知州韩墨非的儿子,我做好了他委婉说出来意的准备,甚至还想能不能找个理由帮他来圆滑地搪塞住爹爹,什么家国天下的反正也与我无干,我只要韩一辰和爹爹最终能好好的,就心满意足。
韩一辰哪里容得我伸手推开,他愈发用力地拥紧我,任凭我在他怀里拳打脚踹:“千星,你说好了听我说完的……”
“走开!我要回去告诉爹爹,有个小匹夫准备要他的性……唔……”我的嘴被韩一辰堵住,辗转缠绵,春色无边。
韩一辰的呼吸急促:“有了你,我怎会胡来!这些日子我也想了许多,纠结了许久,这黑水山我定是无法剿灭了,所以得共同商量一个你爹和我爹都能接受的法子来。”
我仰脸问他:“什么法子?要我爹放弃不绑人,还是要你爹放弃剿匪,还是让你呆了这一月有余回去跟你爹说你啥也没查到?”
韩一辰点了一下我的鼻子:“这些我都得再想想,但是我会回家先跟父亲说,有一位女子二九年华还未曾婚配,一直在等我,我先下婚帖把她娶了再说。”
我登时满脸飞霞:“啐,谁一直在等你!”
“就是你,先娶你,我们双方的父亲大概就都会各退一步了。”
“知州大人肯让你娶一个寇首的女儿?”
“我就跟他说你已经珠胎暗结,我爹对我的子嗣之事视如命脉,再不满意也会妥协的。”
我狠狠地捶了他一下:“谁跟你……那个……什么暗结。”
韩一辰哈哈大笑,在桃花铺满路的黑水山,那个从黄昏到深夜的时间,就像是走完了一生。
若是能永远停留在幸福初露端倪的地方,人该有多么幸福,可惜世事无常,芸芸众生都只是棋子。为了不入局而布局,却不知早已经深陷局中央。
第184章 孟串儿番外之决裂
我跟韩一辰骑马晃晃悠悠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天浓浓擦黑的时候了,山上其实是一个寨子,周围都有挂着铁刺的木头篱笆墙,正中央拱起一道巨大的木桩排成排的大门,门旁边两个长长的木杆,上面的旌旗迎风猎猎,上书张牙舞爪的“黑水山”三个字。
而我爹和二叔还有几乎全寨子的兄弟姐妹都拿着武器和火把严阵以待,火把上的火随着夜晚的山风不断跳跃。
我在路上的时候还在想,回家我就要跟爹爹说,我要嫁给这个人,任凭爹爹如何反应,纵使打我骂我,我也要嫁给韩一辰,想到这里,一股火热的滚烫的爱恋涌上心头,呈现在脸庞。
我暗自庆幸此刻天是黑的,旁边马上的翩翩少年郎看不见我害羞的面容。
看到爹爹的时候我十分惊讶,但是我跟韩一辰都几乎马上就反应过来,爹爹摆出这种阵仗必是跟韩一辰相关。
韩一辰很镇定,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周围火把的映射下他的眼睛深邃不见底,却透着一种他想要传达给我的安定和温暖,他挺身下马,走过我身边拍了拍我的马脖子,小声对我说:“千星,你放心。”
韩一辰走到我父亲身边,朝他拱了拱手:“伯父,小生有一事容禀,我跟千星……”
“韩墨非的儿子,这次来俺们黑水山蛰伏了一个多月,直娘贼,老子忍你到今天,甚至连你对我女儿眉来眼去老子都视而不见,今天终于可以做个了断!”
“伯父英明睿智,小生这点雕虫小技瞒不过您老的法眼,但是小生今天的确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跟千星……”
二叔断喝道:“韩一辰,你先看看我们为你准备的大礼再说!”
两个黑水山的兄弟把一个木头盒子抬了过来——那是装人头的木头盒子,从小到大见人头见过无数颗,即使光线闪烁昏暗我也决计不会错认。只是我心里升腾出一种非常强烈的不详的预感。
为韩一辰准备的大礼,这盒子里若当真为人头,那定是韩一辰最亲近的人……我拽着马鞍子跳下马来,大步朝着韩一辰走过去。
就在这当口,盒子被旁边人揭开,我爹拿火把凑了上去,韩一辰看向盒子的时候看了个仔仔细细。他再度抬头,表情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呆呆傻傻地站在那里,我还差几步就到他身边,看他的神色心下大恸,暗叫不好,这盒子里怕是……
我爹仰着脖子哈哈大笑:“狗贼韩墨非,还妄图剿灭老子,自己的狗头都保不住,哈哈哈哈哈。”
他转头冲寨子里的兄弟们一招手:“兄弟们,斩草要除根,狗贼想剿灭我们,无非就是这个小王八羔子在作祟,今天我们黑了他爹,若是放他逃走,定是要纵虎归山,这小崽子武艺高强,我们齐心协力剐了他,好让他尽快去给他爹黄泉路上好作伴!”
我爹的话还没说完,二叔后面已经跳出来好几个年轻后生跃跃欲试,像这种我爹亲自递交的投名状,谁完成了定是会连跳三级,直接升做聚义堂的首领,所以对于黑水山的人来说这是荣耀也是巨大的诱惑。
韩一辰还在呆呆傻傻,被巨大的变故弄懵了,他的眼神里空洞迷茫,眼见一个后生就要拿刀劈到他了也不知道躲闪。
我闪身一个左飞脚把后生的刀踹了出去:“一辰,你傻了?快跑啊!我爹要杀你!快跑!”
我爹剁了剁脚冲我吼道:“千星!你在做什么!这小子要杀你爹!你被脂油蒙了心了??”
我师哥林安焕冲出来拿着火把指着韩一辰对我嚷嚷:“师妹!他直娘贼不爱你,他算计我们黑水山!”
我用后背紧紧护着韩一辰冲我师哥吼道:“我直娘贼不爱你,你少管我的事!若是你再敢向前走一步,别怪我不顾一起长大的情分!”
林安焕把火把收了回来,另一只手使劲一甩,忿恨地叹了口气:“唉!小师妹,你痴啊!义父杀了他爹,你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