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禾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碎发拂到耳后,说:“好,那就等你长大。”
毕业典礼结束后,两人一起乘公交车回家。沈意翻看着相机,忽然想起一件事,凑过去小声说道:“叶禾,你知不知道,学校里有人说我们的坏话。”
叶禾侧过脸:“什么坏话?”
沈意眯了眯眼睛:“说我们早恋。”
叶禾有点讶异地挑了挑眉,又问:“那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沈意不解。
叶禾转过了脸:“没什么。”
沈意看了看他,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上学期,有一个隔壁班的男同学追她,夜自修结束的晚上,在教学楼底下摆了一圈爱心蜡烛,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好多同学起哄答应他答应他……
可沈意只觉得好尴尬。幸好叶禾及时解围,将她拉出了人群,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时他一向温柔的眉目尽是寒霜。沈意被他黑着的脸色吓到了,问怎么了。叶禾只说,很看不惯这种不好好学习只会骚|扰女生的男的。
夏日的风吹进车窗。
沈意的思绪拉了回来,只听叶禾低低问:“意意,我刚才说的,你听见了吗?”
沈意回神:“啊?你说了什么?”
叶禾露出几分无奈:“我说,如果,我们到了十八岁……”
“咯吱——”这时公交车停了下来,司机大声催促到站的人下车,沈意只好匆匆背起书包:“到站了。我先回家了。”
“……好。”叶禾望着她的背影,将那句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那时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并不能一起走到十八岁。
暑假里,沈意闲得无聊,听说隔壁市新开了一家很大的游乐场,于是兴致冲冲地约叶禾一起去玩。电话里,他带着些鼻音,沈意关心问:“你怎么了?”
叶禾说:“一点小感冒。没什么。”
沈意说:“那你好好休息,我一个人去好了。”
叶禾说:“我陪你一起。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沈意就知道他会陪着她一起,开心地答应了。
本来是一场寻常旅程,但谁也没料到,前往的路上,途径一家化工厂时,突如其来的爆炸将他们乘坐的大巴车掀翻。
鲜红火光熊熊燃烧,到处都是哭声和叫喊声。
沈意昏过去前看到的一幕,是叶禾紧紧抱住她,将她压在身下,挡住了大部分冲击和玻璃碎片。他额头流着的血滴到了她脸上。
沈意听见他虚弱地说:“意意,别怕……”
*
“当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耳朵听不见了,叶禾也不在了。那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时代的一粒沙,落到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意眼里闪着回忆的光,抬起头,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祁宴的心脏揪疼得厉害,他忍不住伸出手,一把将她揉进怀里。沈意紧紧抓着他的衣角,脸埋在他胸口,任泪水湿透他的衣服。
沈意抽泣道:“那天,他发烧了,他明明可以不去的,都是因为我,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意意,不是你的错。”祁宴下巴搁在她脑袋,不断地吻着她的头发,“谁都没有错。你不要将什么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明明她也是一个受害者,为什么还要这么折磨自己?
祁宴心疼得要死,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过了片刻,沈意的抽泣声减小了,祁宴这才放开她,双手按着她肩膀,眸子一动不动认真地盯她:“意意,你的秘密我知道了,那你要不要听一听我的秘密?”
沈意泪眼朦胧地抬头,好像知道了他要讲什么。
只见祁宴自嘲地一笑:“我现在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离开那个所谓的家。”
第40章 我们一起上B大
祁宴记得清楚, 在他三四岁的时候,时常跟着母亲在画室度过,有时候和她学画画, 有时候在一边儿捣乱, 但母亲从没红过脸,每次被打扰得烦了,也只是抱起他放在膝盖上,温言细语地和他讲道理。
在祁宴印象中, 母亲出身名门, 温柔贤惠,是个有名的画家。
可惜后来,她身体不好, 动了几次心脏手术, 多年资助的一个女大学生来家探望了一段时间,然后一切就控制不住地发生了变化。
那天, 祁宴推着母亲坐的轮椅去花园晒太阳,不料却看见了祁文盛和女大学生抱在一起的画面。
母亲受了刺激, 当场心脏病发昏了过去。
虽然祁文盛之后解释,当时是女大学生哭着说要把心脏捐给母亲,他就安慰了下她, 一切只是个误会。
在母亲强烈要求下,他才不情不愿地把女大学生赶走了,可两人因此生了嫌隙,几次争吵时, 祁文盛忍不住抱怨,说是她久病不愈才疑心疑鬼的。
这件事没过多久,母亲就郁郁而终了。死前还烧毁了画室里的全部画作。
祁宴记得, 祁文盛是伤心了半年的,但也仅仅是半年而已。第二年他就娶了那个女大学生。
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是你妈妈从小资助到大的,知根知底,可以替你妈妈更好地照顾你。
祁文盛将那个叫蒋柔的女人领到他面前,让他喊蒋阿姨。
祁宴当时年轻,沉不住气,一杯热茶泼了过去。换来的是祁文盛的怒骂和责备。
后来蒋柔被查出不能生育,祁宴得知后冷笑,说是报应,却被祁文盛狠狠打了一个巴掌。他摔门而去,很久没有回家。
最后还是祁文盛按捺不住了,主动打电话和他解释,说之前母亲生病时,他和蒋柔之间绝无越轨,只是后来他母亲去世了,蒋柔时常来探望安慰,那段时间,他承受着丧妻之痛,才知道有个人在身边是有多好。
他最后还说,蒋柔的眼睛和个性像极母亲年轻时的样子,这才让他下定了娶她的决心。
这是他们父子间谈的最长的一次话。
可祁宴却被恶心的要死。
不过最终让他决意离家出走的是爷爷奶奶的去世。
葬礼上,和祁家沾亲带故的人都来了。祁文盛贯会在众人面前上演父子情深的戏码,而蒋柔牵着一个领养的小孩,微笑地摁着他的头让他喊自己哥哥。
那时候祁宴离家已经小半年了,不认识的亲戚们为了讨好祁家,都用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劝他,说祁文盛是如何如何的不容易,说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说祁家的一切都是留给你继承的……
祁宴冷漠着脸,对着爷爷奶奶的照片重重磕了几个头。
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短短三年,他失去了所有爱他的人。留在身后的,只有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
冰凉的雨丝洒在脸上,他心底忽然生出几分绝望。
好没意思啊。
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热爱已经褪去色彩。
他厌恶这个龌龊的世界也厌恶自己。
他仿佛一个行走在暗夜里的人,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
祁宴说完,低头看怀里的沈意,笑容几分苦涩:“意意,我的秘密,全部告诉你了。”
沈意伸出手指,心疼地摸了摸他眼角:“以后我陪着你,好吗?”
祁宴一愣,随即浅淡眸子风云涌动,倒映的全部是她的身影。他再一次紧抱住她,低低道:“好。”
内心深处的伤疤,原本暗藏在阴暗处,溃烂发臭,但彼此遇到了可以倾诉的人,伤疤暴露在阳光之下,反而愈合得更快了。
世界千奇百怪,有不爱你的人,也有爱你的人,谁都不应该为了不爱你的人伤害自己,而是,要为了爱你的人保护好自己。
沈意脑袋埋在他胸口,抱着他的腰,轻声说:“祁宴,我们都要好好的。”
*
高三的学习节奏愈加紧张。
顾亿请了一天病假,回来后发现书桌被试卷淹没了,腿一软差点跪下来大哭。怀揣着末日般的心情,他一边收拾课桌一边心想着能不能和祁宴打个商量,这些卷子先别做了。
这时,郑瞬和谢迪抱着篮球走进来,喊他一起去撑场子。
顾亿懵逼:“撑什么场子?咱都多久没打架了?”
谢迪说道:“是高一一小子挑事儿。他刚进学校那会儿,不就嚷嚷着要宴哥让出一中校霸的位子吗?”
“是他啊。”顾亿听说过,“宴哥不都让给他了吗?这次又搞什么事?”自从祁宴的人生目标变成得三好学生后,一中校霸的位子就空着了,爱给谁给谁,他们也不在乎。
郑瞬挥舞了几下拳头:“这小子现在又看上小仙女了,写了情书递过来。”
顾亿:“我艹!那还不赶紧走!”
谢迪拦住他:“被宴哥半道截住了。现在估计两人谈上话了。”
顾亿眼珠一转:“那咱去‘撑撑场子’?”
“偷偷的,小点声。”
操场。
祁宴三两下撕掉了情书,面无表情地扔进垃圾桶。
对面的高一男生叫朱宣,见状红着眼道:“祁宴,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你算什么东西?!有本事咱们单挑,谁赢了谁得到她!”
祁宴眉毛挑了一下,用一脸“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的表情看他。
祁宴道:“你看上她哪儿了,我让她改成不成?”
口气也太狂妄了吧!朱宣气得差点跳脚,自从在食堂第一次遇见沈意,他就一见钟情了,觉得她哪哪儿都好,他四处打听过,知道她是高三十五班的,可惜和前任校霸同桌,平时一定受了很多欺负,据说前任校霸为了提升成绩,老是缠着她一起写作业,还逼她不能早恋。
朱宣咬牙道:“你又不是她男朋友,我喜欢她,和她告白怎么了?你有什么立场横插一脚阻止我们?”
祁宴脸色一黑,努力压制心中怒气,提醒自己这是在学校,打架被抓到这学期的三好学生就泡汤了。于是尽量平静说:“我说过,我们十五班的人从不早恋,包括她。”
朱宣道:“那又怎么样?我可以先追她,等她上大学再和我在一起不就成了。我愿意等她!”
祁宴问:“你这次期中考多少名?”
朱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个,说:“六百多名,咋了?”
祁宴冷笑:“那你知道她成绩多好么?她能考上B大。怎么,在B大等你?怎么等?你考得上B大吗?”
朱宣:“……”还是头一次因为成绩被嘲讽了。
祁宴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现在一心只知道打架,不好好学习,到时候只能去B大门口摆摊烤羊肉串了。”
朱宣:“……”
祁宴:“她和B大的同学下课来买羊肉串,记得打个折。”
朱宣:“……”
啊,风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哦,是他的一颗少男心。
过了几天,一中盛传,高一那位新任校霸主动退位了,据说是被前任校霸狠狠揍了一顿,现在一心只读圣贤书,还准备竞选他们班的学习委员。
也有人说亲眼目睹了两大校霸的对战,前任校霸光靠余威,就兵不血刃地解决了新校霸,惹得几个蠢蠢欲动想要争夺校霸之位的刺头彻底歇了心思。
不管哪种说法,反正,牛逼还是宴哥牛逼。
只要他没毕业,一中霸哥还得是祁宴!
*
高三九点结束晚自习,但沈意会习惯性地再留半个小时,把一整天的思路整理一下。祁宴便陪着她到九点半,再骑摩托车将她送回家。
十二月份,天气寒嗖嗖的。
沈意背着书包,抱着祁宴给她打好的热水袋,两只手舍不得离开,祁宴无奈一笑,干脆直接伸手给她戴上头盔,沈意笑了笑,正要上车,谁知他说等一下。
沈意好奇地抬头:“怎么了?”
只见祁宴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袋子,从里面掏出一条绣着麋鹿和圣诞树的红色围巾。
沈意眼睛一亮:“给我的?”
“嗯。”祁宴给她戴好后,用手紧了紧,“圣诞快乐,意意。”
“谢谢。”沈意抿唇笑,又郁闷地蹙眉,“可我平时不过洋节的,忘记了给你准备礼物。”
祁宴大方道:“没事。你现在给我一个补偿也来得及。”
沈意问:“你想要什么补偿?”
祁宴指了指自己的左脸:“你亲我一下就行了。”
沈意:“……”这个人怎么脸皮越来越厚了。
沈意不服气地扭过了脸。
祁宴不逗她了,摸摸她的头发:“逗你玩的。行了,上车吧。”
沈意忽然扑哧一笑:“我也逗你的。”说完,她摘下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条同样款式的围巾,踮起脚温柔地给他戴好。
“圣诞快乐,祁宴。”她歪着头,眼眸里笑意满满。
祁宴埋头嗅了嗅围巾,上面还沾染着她的香味。他低头看她,嗓音沉沉:“下次不许这么坏了。”
两人乘着摩托车回家。
沈意饿了,祁宴在小区楼下的甜品店给她买了一个蛋糕,还不忘提醒她睡前记得刷牙免得蛀牙。
沈意乖乖点头应好。当祁宴告别,转身离开时,她没忍住叫住了他。
祁宴回头:“意意,怎么了?”
沈意眼眸水亮:“我们算不算在谈恋爱?”
祁宴愣了愣,随即否认:“不算。我还没正式追求你。”
沈意问:“那你什么时候追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