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说了我没生气。”
顾平川有些无措,看了一眼茶桌,走上前试了试茶壶的温度,还是热的,于是倒了杯热茶端过去。
“方才火锅那么油腻,你喝杯热茶吧。”
颜思卿盯着递到眼前的茶杯,突然想起多喝热水四个字。
“……不喝。”
顾平川愣了一下,脑海中快速思索对策,随后把茶杯放在一旁。
他张了张嘴,似是欲言又止。在迟疑了三次之后,他才终于试探着问 道:“你是不是……葵水将至?”
须臾,一个可怜的小朋友被赶出了房门。
第45章 西宫记
往后持续好几天, 颜思卿对顾平川的态度都十分冷淡,宫中隐隐有传言,说帝后不和。但这种传言没有多少可信度, 照眼下的情形来看, 那是皇后单方面与陛下不和。
没见顾平川天天上赶着往昭阳宫凑吗?
起初顾平川以为她只是葵水将至所以脾气暴躁些, 可他整天到昭阳宫献殷勤,转眼十几天过去了, 仍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他猜想是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
顾平川正襟危坐,坦诚的提出了问题, 希望颜思卿有话直说。
颜思卿给了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嗤笑一声,“你做了什么事, 自己心里清楚。”
顾平川:???我不清楚, 真的。
男女之间不怕有矛盾,就怕莫名其妙的矛盾,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
自从图书馆建成以来,后宫已经许久没有生出不和谐的事端。
然而无事则已, 有事则惊人。
今日御花园的曲径处就上演了一出闹剧, 还被刚下朝的太后遇见了,这下可好,小事化大, 不能善了。
这事的源头还得从颜思卿建立的图书馆说起, 图书馆里的藏书都仅有一册, 妃嫔们轮流借阅,所以难免出现看完了上卷抢不到下卷的现象。
今日孙才人与钱宝林就是这样,两人先前都看完了《西宫记》的上册, 碰巧在图书馆遇上,同时要借下册。钱宝林道自己先来,孙才人道自己位分高,两人各持一词,争执不下。
要知道这俩人刚入宫时就有过旧怨,当时还大打出手打了一架,今日新仇旧怨叠加,骂了没几句又动起手来。
好巧不巧,被太后看见了。
太后执掌后宫有二十多年了,什么时候见过妃嫔这么没脸没皮在御花园里扯头发撕衣服?登时震怒,叱问两人缘由。
两人跪在曲径的石子路上终于清醒了一些,被太后一通训斥,哪里敢有隐瞒,便将图书馆抢书的实情一五一十坦白了。
皇后建图书馆藏书供妃嫔借阅一事太后早有耳闻,当时不觉得有什么,读书能修身养性,皇室妃嫔为天下女子表率,是该识文断字通晓诗文。
可是今日太后起了疑心,那图书馆到底藏得什么书,竟然能让一个才人一个宝林争抢,还因此动上手了?
被钱宝林和孙才人争抢半天的《西宫记》下册最终到了太后的手里,她老人家快速翻阅了一遍,脸色当时就黑了。
太后沉着脸把书从中间撕碎,狠狠扔在了地上。纸片落地没什么动静,可曾听见孙才 人和钱宝林心碎的声音。
“摆驾图书馆。”
消息传到昭阳宫时正是巳时末,颜思卿睡眼朦胧,茫然地看着红蔷。
“钱宝林和孙才人又打架了?”
红蔷焦急的满头大汗,“正是,二位小主打架被太后娘娘遇上了,一问缘由竟是因为争抢《西宫记》,太后娘娘闻言震怒,当即摆驾图书馆,眼下已经传召了梅大人,还不知图书馆里是什么情形!”
颜思卿醒了,眼中骤然清澈。
“震怒归震怒,图书馆是我建的,她传召梅鹤白做什么!”
“太后娘娘说梅大人所作书籍影射宫闱秘事,是包藏祸心……”
包藏什么祸心,影射什么秘事,《西宫记》不就是一个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吗?
颜思卿脑子里乱成一团,又想起梅鹤白向来体虚,恐怕经不起太后的问责。再说一开始让梅鹤白改编话本就是她的主意,怎么能让旁人顶罪?
暂且顾不上其他,她手忙脚乱换了一袭体面的衣服,赶往图书馆。
…
此时太后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图书馆的屋檐下,地上堆满了各式话本闲书,梅鹤白就跪在庭院中,面上已经鲜有血色,整个人在阳光下显得愈发虚弱,好似摇摇欲坠。
太后愈发厌恶了,她最见不得这副柔弱的样子,何况这还是个男子。
“哀家问你,这《西宫记》是不是你所著?”
“微臣不敢欺瞒太后,这话本是宫外进来的,画册则是微臣所画。”
太后大笑两声,随后又直勾勾盯着阶下身影质问:“那你倒是说说,话本中王氏一角,你是照着谁画的?”
梅鹤白埋下头,毫不犹豫地回道:“微臣并未参考任何人,只是画出自己心中的绝色女子而已。”
太后怒喝,“你是觉得哀家眼瞎,还是以为哀家健忘不记得故人容貌?”
“微臣不敢。”梅鹤白不卑不亢,“只是美人总有相似处。”
好大的胆子。
太后目光狠厉,脸色又沉了些,“好一个美人总有相似处,梅大人这般口才,不做言官可惜了。”
梅鹤白不语,只是沉默着死死盯着膝下地砖。
“来人,取火盆。”
太后这一声令下,很快就有下人搬来火盆,盆中炭火烧的正旺。
“梅鹤白,哀家命你亲手将书中王氏的所有画面撕下,烧掉。”
梅鹤白收拢在袖子里的拳头一紧,面上却不曾显露分毫的忤逆。
默了半晌,才听他恭恭敬敬应道:“微臣领旨。”
太后脸色终于缓和了,嘴角微微扬起,仿佛又像平日一般和善,“跪着烧。”
闻言不仅梅鹤白蹙了眉头,周遭凡是知道梅鹤白惯来身子虚弱的宫女太监都变了脸色。
就在这时,颜思卿终于匆匆赶到现场。
“母后!”
人还没进门,声音却已经传遍了庭院。听见这个声音,太后刚刚露出的几分笑意便消失殆尽了。
颜思卿缓了缓气息,上前给太后行礼请过安,瞥了一眼庭院中跪着的身影,心下有些愧疚。
“皇后火急火燎地赶来,所为何事啊?”太后瞥她,问道。
“母后,我听说了方才的事情,特来向您请罪。”颜思卿往后退了一步,难得规矩地跪正了,稍稍捋了一下措辞,道:“母后容禀,此事说来全因我而起,是我在宫里闷着无趣叫人搜刮来这些话本闲书,后来又是我嫌文字看着辛苦,才命梅鹤白将话本改成画册。梅鹤白只是听命行事,若有什么错处必定是我的错,母后要惩罚也该罚我才是。”
“呵。”太后笑了,只是这个笑容怎么看都有些渗人。“画是你命他画的不错,可他将书中人画成先帝嫔妃的模样,皇后,这也是你的命令?”
颜思卿听懵了,啥玩意。
“那、那确实不是。”
“那你还要替他开罪吗?”
颜思卿咽了咽口水,没有立即退却。
《西宫记》她看过一遍,当时光顾着看剧情了,没注意画的什么模样。现在太后提起此事,她才在脑海中回忆先前看过的画面……
半晌,她脑海中似乎有一个身影渐渐清晰,还有些眼熟。
可她记不起细节。
梅鹤白不冤枉啊。
可他……为什么?
颜思卿想不明白,试图看向梅鹤白,然而他低着头面色平静,和平常一样镇静从容,只从表面看不出丝毫端倪。
“皇后,倡导嫔妃读书养性是好事,可若是为别有用心的小人利用,就未必了。”太后不知何时从椅子上起身,走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说道。
颜思卿目光一黯,只能应一声:“是。”
门外小太监进来通传,说是丞相及几位大臣在秋华殿议事厅等候多时,太后这才离开,临走前命小太监盯着这里,务必让梅鹤白一张不差将画册全部烧毁。
人走远了,颜思卿才松一口气,起身拍拍裙摆上的尘土,扭头要把梅鹤白也拉起来。
“母后已经走了,你快起来吧,身子弱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梅鹤白却是不为所动。“太后命微臣跪着将画册烧毁,微臣不敢抗命。”
颜思卿挑眉,“全烧掉?”
“是。”
“行。”
梅鹤白闻声微怔,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下一秒,颜思卿捡起地上的一本话本,将书的一角伸进火盆里点着,见火势渐猛立即松手,任由一团烈火坠落,转瞬将其他书画一并吞噬。
烈火熊熊,浓烟滚滚。
颜思卿一早有准备,看见火光立即后撤,见梅鹤白还傻傻的跪在院里,忍不住呵斥:“你不怕被火烧到吗,快躲啊!”
梅鹤白被惊得不轻,听到这声 呵斥才反应过来,起身退到后面。
“娘娘,太后是命微臣一页一页撕下来烧毁,您这……”
“如今烧都烧了,是本宫动的手,母后要怪罪也是怪罪我。”说罢颜思卿目光一横扫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这位小公公,何时向母后复命?”
小太监欲哭无泪,这苦差事又不是他想领的。
第46章 妹妹变嫂子?
从图书馆回去之后梅鹤白不出所料又病了, 颜思卿想着此事到底是因她而起,心中难免有愧疚,让红蔷拿了好些补品和珍稀药品送去。
不过颜思卿的紧张是有些多余了, 丹青院离太医院很近, 没等她派人前去慰问, 梁太医已经梅鹤白屋里诊脉施针了。
这俩人,有点意思。
得知梅鹤白病得不重且有人照料, 颜思卿心里稍稍松一口气。傍晚顾平川按时来到昭阳宫, 颜思卿依旧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但今日两人的气氛又有些不同。
顾平川不像平常那样殷勤了, 自进门起愁眉不展,眉眼之间夹杂几分阴郁。颜思卿感受到吃饭时对面一股强烈的低气压,她埋头吃饭没敢看他, 心里略有疑惑, 也微微发憷。
是不是她太过分,把小皇帝的脾气逼出来了?他再怎么仁慈软弱,好歹也是皇帝啊。
吃过晚饭之后两人回了房间,屏退下人。颜思卿十分警惕地和顾平川保持一定距离, 坐在榻边低头抠手指。顾平川进门后站在屏风后就一动不动, 目光紧盯着屏风上的人影,半晌不发一语。
“站着不累吗?”颜思卿被盯的头皮发麻,扛不住先开了口。
顾平川默了半晌, 才绕过屏风进内室, 走近前站在她一步之外处, “你今日,忤逆了母后?”
颜思卿眼中划过一丝烦躁,眉头蹙了起来。
“我遵旨行事烧了几本书, 怎么就成了忤逆?”
“是为了梅鹤白?”
颜思卿正想承认,却又察觉这问题问的有些歧义,眉头锁的更紧了。“你这话什么意思,画是我让他画的,图书馆也是我要建的,我不主动认错难道还要让一个画师替我背黑锅吗?”
“是他要将角色画成先帝妃嫔的模样,你上赶着去认什么错!”顾平川瞪圆了眼睛。
“我去之前又不知道!”颜思卿被问得烦了,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如此一来,两人从争执变成了争吵。
“那之后呢,他不过是跪了半个时辰,你至于派人去慰问还送那么多礼物吗?”
“人家病了我不该慰问吗?慰问难道还空着手去?”
“你是皇后,他不过是一介画师,他病了与你何干!”
颜思卿被他气得小脸发红,半晌似乎反应过来了,抬头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和他?”
顾平川哼了一声,扭头不言。
颜思卿张了张嘴,突然体会到了有口难辩的滋味。
“我与他正常往来不曾越界,就连送礼探望我也是派红蔷去的,你凭什么污我清白?照你这么说秋华殿每日来来往往那么多官员,你怎么不去同母后撒气!”
“放肆!”听她扯到太后身上,顾平川稍稍慌了神,急忙呵止。“你怎敢胡乱攀扯母后!”
颜思卿薄怒道:“好啊,不能说母后那我就说说你。我倒想知道你背后藏了什么小妖精,是哪位妹妹这么见不得人,你宠幸就宠幸罢还藏着掖着费心思扯谎糊弄我?”
这回轮到顾平川懵了,“什么妖精,什么宠幸?”
好一招反客为主,反守为攻。
“还跟我装?你披风沾上猫毛那一日,你是怎么说的?御花园野猫何时有过长毛猫?我还特意问了江郁,他说你一下午都在御书房,又是什么时候去的御花园?”颜思卿说着说着站了起来,微微仰头对上顾平川躲闪的目光,眼神尤为犀利。
“我……”
“你也不必再编故事,该查的我早都查过了,宫中只有林舒姝和陈落雁养了长毛猫,且都有白毛。你看上哪位妹妹直说就是,是想封个昭仪啊还是封个妃,我又不会拦你。”
“不是……”
“你要是能说动母后,把我的后位废了让给她也不是不行。”
顾平川憋红了脸,大声喊道:“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行,你说。”颜思卿终于退了半步。
“我承认我是私下见了陈氏,但不是什么因为男女私情,我也没有宠幸她……”
“那你俩是去看星星看月亮聊诗词歌赋了?”颜思卿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地说。
“不是!”顾平川急道:“我、我都是因为她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