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竹的母亲本也是一代白手起家的传奇的人物。她一无依无靠的散仙,在温氏灭族的大祸之中, 生生从自诩正义的“驱鬼人”手里强行抢回了自己的孩子。
然而千日防贼, 总有一失。
三岁时,温竹还是被“驱鬼人”的核心主力之一百里氏抓走,生生剜掉了他的灵根。
百里氏所谓的“驱鬼”,不过是想借着这个幌子,觊觎温竹的无垢灵根。
又怕温母失去了孩子的牵制,发疯报复,便将伤痕累累的温竹给她送了回去。
美名其曰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网开一面,留了温竹这个“鬼修”一条性命,并放话出来, 从此以后再不纠缠。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擅自地将温竹给制裁了,还要温母打落牙齿和血吞,息事宁人。
温母自然不肯,怒而斩杀百里氏家主,便被百里氏一盆污水泼下来。说她妄图复辟鬼修,报复当年参与“驱鬼”一战的所有族氏。
温母因行事“桀骜”,犯了众怒,最终死于非命。
斩草须除根,温母死了,下一个就是温竹。
温母报复百里氏之事,就早知或许会有这么一天,遂提前打听到了鹿见溪师父沧明珠所在的住所,搬了过去同她做邻居。
沧明珠常隐深山,是位面战力天花板,没人敢随意得罪却实在是个好人。
温母早年受过她的恩惠,无力庇佑幼子,便只有再求到她的面前。
没好腆着脸直接求上门,恩将仇报,只知她有个比温竹大不了多少的徒弟鹿见溪,便让温竹自己去讨这个人情,看他能否有一二缘分,为自己挣一份生机。
温竹讨喜,还真在温母死后,得了鹿见溪的庇护,过了一段还算安稳的童年。
……
鹿见溪一直寄希望温竹可以修炼,教过他不少仙法诀窍,又不要钱似地给他塞了无数天材地宝。乃至那个位面最为贵重的,可辅助灵魂出窍,突破元婴境界的“元婴丹”,也给他送了一颗。
温竹没有灵根,却能修魂。那枚他原本用不着的“元婴丹”,在关键时刻助他魂修突破,救了他一命,让他死后魂 魄未散。
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异界了。
……
最开始温竹并不知道自己来到的是异界,因为他重生的地方远离人迹,在一片森林的边缘。重生之后的面容同他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记忆,服饰也是简单粗制的棉麻,看不出任何征兆来。
自然,他也不愿意往那个方向想。
他一心想回去找鹿见溪,要将自己重生的消息告知与她。
行至密林边缘,机缘巧合地遇见了一大片西龄树。
那一颗颗灰黑皮的,其貌不扬的果子剥开来是蓝紫的色泽,灵气盎然,堪比六七级灵石。无毒无害,且极易被人吸收。
温竹一路走来,甚至见过几株结了澄赤色的西龄果的果树,期间价值堪比最顶级的灵石矿脉总和。
可他依旧没有停留,只记下地点,采摘下来所有的果子,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他什么都不贪念,他只想回到姐姐的身边。
越过山河丛林,他望见了人迹所在的城池。
巍峨的古城池下巨兽匍匐,护城的士兵手执冷兵器镇守城门。
往来行人长发长袍,找不到一丁点现代科技的影子。
他愕然地呆愣在原地。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他找不到她了。
……
温竹一度心死。
求生欲低迷的时候,不死不灭的魂灵反而是一种诅咒式的折磨。
他在的那个位面,世人皆知西龄果是中邪物,可短时间內提升人的修为,副作用巨大,乃至成疯成魔。
因而早被帝君明令禁止,毁去九成,顶多在人迹罕至的偏远海岛之上残存了几株,未能被扫荡干净。
温竹一路服用西龄果并未有异常,加之他没了求生的欲望,本就是个不畏死之人,只想回归本来的位面,因而四处奔波找寻空间相关的机缘。
他心中急切,灵气枯竭之时,依旧用西岭果取代灵石服用。如此一来,便可以剩下太多打坐调息时间。
他不染是非,不沾红尘地寻找了百年。
然而竹篮打水,所有的努力不过一场空。
本就渺茫的奢望一点点地被消磨成了绝望。
人的坚守一旦被突破,没有了可在意之物,背向光明,便只剩下行尸走肉。
就在此时,温竹第一次得到了窥天镜。
第一次非他主动,
是被牵连进一起杀人夺宝的混战。
旁人看他落单,没将他放在眼里,兀自打得激烈。谁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窥天镜最终落在了他的手中。
温竹拿到窥天镜后,只试着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怎样能找到鹿见溪?
窥天镜:条件一:晋级成帝君,拥有可穿越位面的能力。
条件二:窥天镜能量百分之百,可搜寻定位所有位面,找到主人所想找之人。
温竹握镜的手猛然收紧,平稳的呼吸渐次乱了。
幽寂无波,仿佛早已死去的眸中有什么一点一滴地苏醒。
渗透着血色的偏执与疯狂。
“所以,如何给窥天镜充能?”
第66章 。。。。
身负窥天镜者, 皆为天道偏爱 的大机缘者。
天道给了他们“窥天镜”这一先知法宝,便是对他们寄予厚望,提前给他们一些灾难的预警,希望他们能作出挽回, 拯救位面。
然而温竹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大机缘者被一一精准狙击, 屠杀殆尽。没了先驱者的领导, 高智慧生灵无法在灭顶的灾难之中寻到出路, 位面最终多半只剩了崩毁的结局。
他破坏了天道平衡, 手里或间接或直接地沾染了太多的因果罪孽。
又是“鬼修”, 跳脱出生老病死的五行, 是为天道所不容又无可奈何的存在, 也便难怪系统对他恐惧排斥至深。
……
鹿见溪想, 窥天镜逢难而出。
而温竹之所以来到现在这个位面, 是因为这个位面染上了西龄之祸,气数将尽, 大概率会有“窥天镜”的产出。
这本是个恶性循环,无休无止。
只是阴差阳错, 温竹提前与她在异世相遇了。
他得偿所愿, 便终止了魔王行为。又恐惧于物是人非,会让两人之间产生隔阂,便瞬间收敛起了爪牙,顺着她的想象,扮作了无辜的受害者,伪装成为了从前那个柔弱无害的小山竹。
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
温竹做了彻底的坦白,小心地留意着她的脸色,
见她神情愈发的沉冷,忍不住畏缩地垂下了眼, 抿着唇,等待她的最终判决。
良久,鹿见溪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口气仿佛泄到了地底,道不尽的沉重。
温竹眼眶泛红,几乎就要绷不住求饶。
肩膀轻轻颤抖之时,忽然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呆住了:“……姐姐?”
心下涌上狂喜:“你不怪我?”
“我有什么资格怪你。”鹿见溪心疼地环紧了他的背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磨些许心底针扎一般的痛感,哑声,“所有人都可以怪你,唯独我不可以。”
他负了天下之人,唯独没有负过她。
更遑论负了天下这种说法本就是因果机缘论放大版的说法。
那些位面崩塌,其根本的缘由是天灾人祸。温竹一心寻人,自然不会去做多余的事,多半得了窥天镜便离开了这个位面。
抛开因果,温竹做得最大错事是“杀人夺宝”。
鹿见溪虽然不喜,但也没有特别难接受这一点。因为她知道,若是没有窥天镜,温竹失去了求生的欲望,最终会走到哪一步,谁也不知道。
或许无意修炼,颓唐度日,在弱肉强食的修真乱世之中死于非命。
或许对不公的天道心生怨怼,修成不死不灭的旷世魔王。
两害取其轻。
他手段偏执,行事疯狂,却终究怀揣着希望,没能堕入最深的黑暗之中。
鹿见溪做了最坏的心里预期,得知这个现实,已经万分庆幸。
感知到他的身体正因不安而紧绷着,温柔抚摸着他的后颈,轻声:“好在你找到我了。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
隔着位面,隔着不相通的时间流动,他穿越过那么多位面,才能来 到她的身边。
鹿见溪从来不晓,那个软乎乎乖巧温顺的小山竹,不声不响,却爱了她那么那么久……
温竹呼吸一轻。
鹿见溪从眼角余光,瞥见他轻颤的睫羽似乎隐约沾染了些许湿意。
心底一颤,正要回头,却被双手环抱,强硬地拥紧了。
他撇过脸,无声地埋首在她的脖颈间,不给她看。
沉默地相拥,重量万千,无法诉说。
鹿见溪心口发疼,在他的脸侧吻了又吻,郑重地许诺,“以后无论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的。”
有她看着他,便绝再不会让他落入那样的炼狱之中。
“嗯。”嗓音微微沙哑,
又似乎添着一丝拨云见日的欢喜,“姐姐说话算话。”
……
鹿见溪安抚过温竹之后,
慢慢想起自己穿越之际听到的声音,和她系统主页女主顶配的身份定位。
想来她和温竹的相遇,或许并不是“阴差阳错”。
如此局面,多半是天道先认了怂,先将她送到了他的面前,企图阻止事情进一步的恶化。
系统九成就是天道那一头的。
她理清楚期间种种因果,在心里冷冷问系统:“既然你们把我推出来与温竹和解,却又暗搓搓地给我一个窥天镜,揭了温竹的羔羊皮。你们这么干,不觉得有点儿过河拆桥?”
系统险些没能绷住。
心偏成这样,也是没谁了,死的都要给她说成活的。
“你也不必故意说这话激我。”系统解决了心腹大患,心情上佳,甚至带了点儿诚恳地同她解释道,“我只是下头办事的,权限有限,最开始并不知道你和温竹之间的关系铁成那样,不然我也不会大胆在你面前说他的坏话。”
“至于给你窥天镜,揭露温竹的马甲,则是想确保没有后患。你对他没有一点怀疑,必然也不会有所警惕,万一日后遇见了什么事儿……他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大开杀戒怎么办?我又不能随意开口提点你,扰乱了因果。你是唯一能看守住他行动的人,我不想冒一丁点的风险。让你们摊牌,只要确保了他再无其他危害性,你放心,天道绝不会再为难他。”
天道都完全拿他没辙了,好不容易给安抚住,怎么可能还会反复横跳地去激怒他?
鹿见溪抿了下唇:“你说话反反复复,多次挑拨我与温竹的关系,眼下可信度已经不高了。”
系统憋屈:“……那你想要我怎样?”
“要么,我会对温竹公开你的存在。”温竹已经将往事全部告知于她,礼尚往来,鹿见溪也打算将系统公布,毕竟这厮有针对温竹的前科,鹿见溪没有藏下它的理由。
藏着掖着,恐怕会有别的什么变故。
系统简直要哭了,学着温竹的绿茶口吻哭唧唧地央求道:“QAQ不行啊,他会杀了我的呀。你不知道他背着你是什么样的性子,呜呜呜,我害怕……”
渴望鹿见溪可以心软一二。
只见鹿见溪一副吞了苍蝇的 模样,“别假惺惺给那嚎,烦死了。我只是在通知你,没想同你商量。”
系统:你他妈,同人不同命是吗?待遇差别是不是太大了点?
一顿,“所以你还能被杀?”
系统:“……”
这次是真的抖了一下。
鹿见溪冷笑起来,道:“要么,你和我解除绑定。”
她可不想时时刻刻被天道监控着,当做一个工具人,去监管着温竹,这让她感觉不踏实。
系统弱弱:“可是我有外挂,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鹿见溪:“你看我现在还缺外挂吗?”
系统:“……”
无法反驳。
第67章 。。。。
皇室西苑。
一干瘦的老者微微躬身, 双手捧着一个玉瓶,模样有些迟疑畏惧,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两根纤纤玉指捏住了老者捧出的玉瓶, 放在手心仔细端详了一阵, 嗤笑起来:“看你这点出息, 怕什么?”
老者伏跪下去:“帝后, 十年之龄的西龄树极为珍稀, 我们当真要如此铤而走险吗?若是出了岔子, 齐秋珏他必然会反扑夺权的啊!”
“我没时间了。”帝后冷艳的面容在月色之中显得凉薄, 出神般凝望着手里的玉瓶, “再等下去也是输, 我只有这最后一次翻盘的机会了……”
染着红色蔻丹的指挑开玉瓶的瓶塞,
瓶身倾斜,碧绿色的液体倾泻而下, 浇灌在了西龄树灰黑色的树根之上。
那略显粘稠的液体沾附在树根表皮,在缓慢滑落的同时, 像是被缓慢吸收了一般, 渐渐渗入树体之中。尚未滴入土壤,便已然消失不见。
西龄树林之中起了风,
树影在月下摇曳,像是活过来,挣扎生长的扭曲人影,肉眼可见地寸寸拔高,妖异非常。
……
“成了!”
齐珩在登闻阁的顶层,远眺皇家西苑的方向。
连绵的西龄山脉之中,十年树龄、晋级只好走能结出蓝果的西龄树本就是其中最扎眼的存在。树高二十丈有余, 高出其他西龄树一大截。
眼下那树又升了,几乎高耸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