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尾音沾了哭腔,双手放在眼角揉了揉,好像真的要哭出来似的。
裴恕被她打败了,揉了揉眉心安慰她道:“好好好,给你给你。”
林啾啾一秒变脸,又乐呵呵地傻笑。
裴恕拿她没办法,催动灵气在掌心幻化出了一颗鸟蛋,再一抬眼,林啾啾却不见了。
“啾啾?”
裴恕并没有找很久,因为他很快就发现,林啾啾趴在地上。
她似乎还以为自己仍然是一只鸟,挥动手臂扑腾了两下,试图往床底钻。
裴恕:“……”
“啾啾。”
裴恕的嗓音沉了几分,林啾啾茫茫然地抬头:“啊?”
“出来。”
林啾啾没出来,不仅没出来,还又往床底钻了钻。
裴恕这回是真的到极限了。他语气加重了几分,冲林啾啾伸手:“出来。”
林啾啾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裴恕不高兴了,可是这对她来说(至少是对目前晕晕乎乎的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嘿嘿嘿。”林啾啾露出天真的笑容,朝裴恕挪了挪,然后……把脑袋搁到了裴恕手上。
柔软的触感,温热的温度,在这一瞬间仿佛火焰般烫了裴恕一下。
他飞快地抽回手,将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按住掌心。
掌心的温度没有消散,仿佛变得更加浓烈。
“出来。”裴恕再一次说道。
林啾啾困惑地眨了眨眼:他为什么好像突然生气了?还气得不清,脸和耳朵都气红了。
可是她并没有做什么呀?她只是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她是鸟的时候,不是经常这样做吗?
啊……林啾啾突然想起来了,她现在不是鸟了,她已经化成人形了。
裴恕有些窘迫,他尽量沉着目光掩饰自己的窘迫,就在他决定放弃治疗,将林啾啾无情地从床底拽出来的时候,林啾啾扬起小脸,傻乎乎地道:“好吧,那我出来了,要恕恕抱抱才出来。”
裴恕:“…………”
林啾啾的鼻尖不知碰到了哪里,蹭了一点灰,可她自己浑然不觉,露出真心欢喜的笑容。
有那么一刻,裴恕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而林啾啾仰视着他,毫无察觉,还在床底毂拧了两下,冲他伸出手,撒娇似的重复道:“要抱抱。”
裴恕心里的那点坚持就被这柔柔软软的声音彻底融化了。
屋子里安静地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声音,裴恕静默片刻,弯下身子,双手从林啾啾胳膊下穿过,把她带了起来。
“可以了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敷衍,因为个头高,林啾啾看不到他的脸,所以她并不知道裴恕此时眸光闪动,耳垂和脖颈上的红已经连成了一片。
林啾啾看了看自己被架起来的身体,又看了看对面裴恕的身体,两者之间怕不是有两个拳头的距离。
这算什么抱抱!
她仰起头,张开手,“啪嗒”一下按住裴恕的后背,把自己送了上去。
裴恕兀地一惊向后倒退,却因为身形不稳担心带得林啾啾摔跤,而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
林啾啾满意了,脑袋在裴恕怀里蹭了蹭:“这才叫抱抱。”
裴恕的心口扑通扑通得跳,直到闻到怀中人发梢上传来的那股令人心安的味道,才逐渐归于平静。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张开,穿过林啾啾柔顺的发丝,按住了她的肩膀。
怀中人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林啾啾不知什么时候一下子沉入了梦乡。裴恕收紧掌心,下颌抵住她的头顶,默默地将她拥得更紧了一些。
第45章
天色将明, 东方浮出浅浅的鱼肚白,路云洲在小院里站了一夜,直至此时, 头顶传来一声轻轻的关门声,他才抬起眼向云楼上望去。
裴恕平静的视线看过来, 没多说,下巴略向上一抬:“走吧, 陪我去岳华谷看看。”
乘风御剑, 裴恕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快意了。
他虽有云舟符,但两者到底还是不一样。云舟的升高、降落、左移右转都必须依靠罗盘操纵,和御剑之术的随心所欲是完全不可比的。
裴恕眼中有什么东西被隐隐点亮,好像染上了旭日的薄晖,熠熠生辉。
岳华谷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处深渊。秀美幽静的竹林不见了, 凌空精巧的揽月阁不见了, 就连那温和舒缓的引灵泉也不见了。
原本应该源源不断吐出灵泉水的泉眼如今只淌出一点细流,顺着崩塌的土地潺潺流下去, 留下一点泥泞的痕迹。
看到这样的场景, 路云洲心中难免唏嘘。
“在怪我?”裴恕道。
路云洲摇了摇头,言语发自肺腑:“师叔祖选择岳华谷, 是因为这里是宗门之地, 修士聚集,墨儿和常柳等弟子也在, 可以帮助修士们快速迁离。若是换在别的地方,只怕一来无法如此迅速, 二来可能有所遗漏, 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裴恕眼尾微挑, 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才问:“可有伤亡?”
“没有……只是……”路云洲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只是岳华谷这一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兴建起来,亦或许,就算兴建起来,他们永远也回不到之前的样子了。
“查出什么了吗?”裴恕问。
路云洲收回思绪道:“岳华谷的西南处,墨儿发现了一位魔修。”
“人呢?”
“已经死了。”
“哦?”
裴恕虽然发出了疑问的语气,但路云洲能感觉出来,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怎么死的?”
“胸口被魔气贯穿,看起来像是被魔修所杀。”
“看起来……”
裴恕重复着路云洲的话,漫不经心地搓了搓指尖:“也就是说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让他死得像是魔修自相残杀。”
魔气乃是魔修修炼时催生出来的,可是,能够催动魔气的就一定是魔修吗?那倒未必。
路云洲没有否认裴恕的说法。事实上,他也觉得事情的真相很有可能就是这样,不然他也不会用上“看起来”这样的字眼。
岳华谷发生的一切都太奇怪了。先是登云秘境中出现了不可能出现的三灵守卫,原本的镇星剑被人替换,接着是假的镇星剑上出现了强大的传送大阵,将林啾啾等人传送进了最危险的神迹遗址……
如果没有裴恕及时出手,那群孩子很可能已经死在神迹遗址之中,可是,对方如此大动干戈的谋划布局,难道就仅仅是为了杀害一群刚刚入门、修为还很低微的孩子吗?
裴恕忽然道:“你知道吗?在那颗鸟蛋的传送大阵上,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他嘴角扬起些微的弧度,竟然是真的觉得很有意思的在笑。
“那上面设置了一个隐秘的精巧‘开关’,只有当有着强大灵气或是神识极度强大的载体靠近它时,才会触发神行大阵。”
路云洲想起来了,云锦在回忆他们是如何被传送到衔烛之境时说过,当时一切并无异常,只有程家千金程茜靠近他们时,那颗鸟蛋才出现了反应。
……是程茜身上带了什么宝物,所以才触发了神行大阵?
看见他思索的神情,裴恕点头道:“虎牙令。”
路云洲:“原来如此。”
虎牙令是以凶兽犭谷的獠牙制成的,上面自然残存着犭谷的神力与灵气。
这么看来,神行大阵的触发似是一场意外。那么,如果没有虎牙令的突然出现呢?最先接触到那颗鸟蛋,同时又具有强大神识或是灵气的,岂非应该是裴恕?
路云洲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若是裴恕被传送至衔烛之境之中,必然会催动灵气强行出来。那时的他与外界隔绝,完全无法让白墨知晓,将人紧急撤离,催动灵气的结果势必会引发极大的动荡,而魔修正可以借助这样的动荡侵袭人界。
路云洲心中震荡,只觉得惊惧后怕,裴恕却轻飘飘地道:“不管怎样,筹谋这件事情的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若是他被传送至衔烛之境中,催动灵气,则外界崩塌。若是他没有被传送过去,也正好可以借机试探,看看他会如何应对,而他的修为又已到了何种地步。
“魔修……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啊……”
岳华谷中残存的星星点点的灵气被裴恕牵引,聚集到他掌心之中,路云洲见了,握紧掌心,深吸一口气道:“师叔祖。”
“这件事情,我会派人再去详细探查。只是……擎天之阵凌师弟和谢师妹还在想办法,能不能请师叔祖……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他说得极为诚恳,裴恕睁开眼睛瞧了路云洲一眼。
建立擎天之阵是路云洲接管玄天仙府之后做的第一个决定。那时他才刚刚继任掌门之位,人还年轻,根基还不够稳固,门中有不少长老不同意他的观点。
然而路云洲很坚决,硬是力排众议,将此举定了下来。
所谓擎天大阵,乃以山川湖泊为引,灵石宗门为介所立下的天地大阵。有了它,即便没有裴恕的灵气供给,天地灵气也能自行循环,不至于地面崩塌。
可是,这样一个的大阵,哪里是几年、十几年就能一撮而就的?路云洲能够一直坚持着,寄心擎天之阵的完成,就已经很令裴恕欣慰了。
“我知道。”裴恕轻轻地笑了笑。
也许是被日光温暖,他的眼里难得沾了些暖意望向远方:“你们慢慢做便好。”
……
回到临时安置的云楼,裴恕看到林啾啾正坐在檐廊上。
她坐在栏杆上,两条纤细修长、嫩藕般的小腿伸到廊外,在空中交错摆动。
她身穿一席白裙,裙身上有点点细碎的银光,在阳光下呈现出好看的色彩,晶莹但不炫目,温暖但不刺眼。
她的身上同样也覆盖着这样薄薄的一层光,那是已经与她的身体融合了的龙魂所致。
也是因为这个,林啾啾这样坐在高处并不觉得冷,薄薄的龙魂护住了她,让她只感受到了晨间山风的清凉。
林啾啾没有梳妆,一头长长的乌发披洒在她的身后,时不时被清晨的微风带起一点。
脸颊边有一些细碎的头发,许是被风吹起迷了眼,林啾啾抬起手来,轻轻地将它们挽至耳后,露出一双灵动的双眼,还有那对白净的耳垂。
想到昨天晚上的一幕,裴恕心里蓦地漏了一拍。他按下悸动,看向林啾啾,林啾啾也恰好看到了他。
“裴恕。”
看到裴恕,林啾啾立刻将腿收了进来,跳下栏杆同他打招呼。
她的神情看起来相当自然,应该是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了。
这样也好。裴恕心里竟然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醒了?”
“嗯。”
裴恕走到林啾啾身前问。林啾啾这样答道。
两人之间约有一瞬的沉默,是林啾啾先开口道:“龙……是不是不在了?”
她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有些犹豫,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林啾啾隐约可以记起一些昨晚的经过,但又不太真切。她记得当时在衔烛之境之中,是龙将自己的神力过继到她身上,然后她才得以突破、化成人形。
而那之后龙就不见了,它是不是已经彻底消失了?
裴恕垂着眼,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声道:“衔烛之境本来就是龙陨落产生的遗迹,你所看到的也不过是它残存的几缕魂魄罢了。它的神魂注定是要消散的,你不必太过难过。”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林啾啾还是感到很难过。
尤其当她想到龙那么短暂的一生,还没来得及体验人生的许多美好……
林啾啾心头发涩,抬起头来揪住裴恕的衣角道:“裴恕,我们给龙立块碑好不好?”
……
古人讲究入土为安,林啾啾希望,有了这块碑,龙也能得到安息,下辈子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就算不是神威盖世的龙也无所谓,只要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过完自己的一生就好。
她和龙萍水相逢,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此时便跪在地上,工整地在墓碑上刻下一个“龙”字,然后仔细抹去上面的余灰,像摸摸龙的脑袋一样摸了摸墓碑。
她将墓碑插进土里,整理了下裙摆,再次跪好,双手握于胸前为它祈福。
“希望你下辈子能够平安喜乐、万寿无疆吧。”
做完了这些,林啾啾抬起头来问裴恕:“裴恕,你有什么想对龙说的吗?”
裴恕顿了一下,移开目光道:“没有。”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不显露自己的感情。哪怕林啾啾知道他其实很关心龙,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出手救下它,更不会在它残魂消散的时候露出伤感的表情。
林啾啾拍了拍膝盖站起来:“其实……神兽也是很脆弱的啊。”
龙在衔烛之境里那么厉害,是她和云锦等人完全无法仰望的存在,可是即便如此强大,也依然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被修士们围剿绞杀。
“啾啾。”裴恕心有所动叫了她一声。
“你想修炼吗?”
林啾啾:“哎?”
裴恕很认真地道:“不是玄天内院弟子,而是我的弟子。”
我会将我一生所学都传授给你,让你变得强大变得优秀,让这世上再无人能欺负你。
林啾啾怔了怔道:“可以吗?”
裴恕:“当然可以。”
“啊,那我的辈分岂不是要比路掌门他们还高?他们岂不是要叫我……”林啾啾的关注点一下子变了,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要叫我小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