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华谷事件结束以后,路云洲并没有放弃追查。他正如自己所说的那样,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一个人做过的事情,哪怕隐藏得再好, 终究也会留下痕迹。
路云洲顺着那点痕迹, 终于找到了程晦。而他同时还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裴恕:“所以说, 当年调换登云秘境中的镇星剑, 以及杀死魔修制造假象, 确实是程晦所为?”
路云洲:“是。不仅如此, 敏安寺与寄物阁的幽冥石也已于两三月前不翼而飞。
“我怀疑, 封印在其他四处的幽冥石多半也已经凶多吉少,要么也已经不见了,要么也已经被人掉包了。”
幽冥石是当年人魔大战魔军所用之物,魔军当年之所以能够所向披靡,很大程度上是依靠了幽冥石的威力。
它能够强行撕开空间的裂口,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将身处魔域的魔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完全凌驾于任何传送大阵之上。
后来,裴恕力退魔军之后,曾将幽冥石一剑斩碎,斩为六块。
可惜碎裂了的幽冥石依然具有打开幽冥裂口的能力,正道修士无法,只得暂时将其封印,秘密藏在六处不同的地方,以防魔域寻回,伺机而动。
“而且,”路云洲又道,“闽西一带参加灵斗大会的修士,在未出闽西之时就遭遇了毒蜂的袭击。”
“据说,其中一位擅使灵魅术的神虚宫弟子瑶华,在躲避毒蜂的过程中与大家走散,后来又被其他修士寻回。
“我怀疑,这恐怕也是魔域的一步棋。还是以偷梁换柱之法,将人替换。”
魔修身上虽有魔气,但只要借助一定的法门与宝具,并不容易被发现。
尤其闽西一带地处偏远,本就修行一些与魔域功法相近的毒术、幻术,他们的弟子身上沾染了一点点的魔气,也并不奇怪。
将这些消息告知裴恕之后,路云洲便将五位峰主召集到云雾涧。他们要商议一下魔域此行究竟意欲何为,以及,应该如何阻止他们。
只是没想到商讨的过程才进行到一半,就听见门外传来林啾啾的声音:“裴恕。”
她的声音小小的,软软的,安安静静地从外面传进来,众人不自觉地都收敛了呼吸,然后就听见她慢慢说道:“裴恕,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说要收我当徒弟的时候呀?”
啊这……路云洲一下子就绷直了身子。
他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他们济青崖的大多数剑修都没有谈过——但他毕竟活得够久,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林啾啾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在表白呀!
其他峰主显然也领悟出来,只是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听雪峰峰主谢秋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还在思考对策,天怒峰峰主凌霄然低头饮了口茶,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自己就是个聋子,药庐峰峰主谷逸托着下巴神游天际,神缨峰峰主丁敏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小把瓜子,咔嚓咔嚓嗑了起来——唔?还是说她从议会开始就一直在嗑,只是他没有发现?
只有千钧峰峰主、直男一根筋的连龙还露出困惑的表情,挠了挠脑袋发自肺腑地问道:“小师叔这是在说什么呢?”
路云洲:“……”
作为一派之长,路云洲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只是他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他看见面前的裴恕,目光柔和,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
路云洲一个犹豫,林啾啾已经从“收她为徒”讲到了“登云秘境特训”,又从“为她喂药”讲到了“授她剑法”。路云洲的心情也在此时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嗯?这说的是师叔祖?师叔祖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开玩笑的吧!师叔祖怎么可能背人回来?他不冷嘲热讽一通都算好了,怎么可能关心人?
想到后面,路云洲算是想通了。不是师叔祖不可能,是他们不配。
两行隐形的心酸泪水从路云洲小小的眼睛里流了下来,丁敏则捂着嘴巴险些要笑出声。
和路云洲不同,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心酸,反而雀跃、激动,听得可兴奋了!
要知道,她可是最早察觉到裴恕与林啾啾之间有猫腻的人——什么林啾啾晚上不睡觉筑鸟巢,什么师叔祖在开山大典上拿牛轧糖逗她,那都是证据!
她就像一个早就知道了明星恋情的CP粉,就等着开诚布公、真相大白的这一天!
丁敏瓜子儿都顾不上嗑了,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就等着门外的林啾啾说到那最关键的一句,然后她就把同心契掏出来,让他们俩现在、立刻、马上原地结婚!
“裴恕,我——”
林啾啾终于讲到要表明心迹的地方了,可就在这时,话音戛然而止。丁敏蓦然发现,裴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走了过去,他拉开了房门,夸大的身影将林啾啾罩住,同时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出的话。
丁敏:你让她说!你让她说啊啊啊!
林啾啾捂着脸小声说道:“如果我说,我刚才说的是‘我喜欢吃面,我们下次一起去吃面’,你会相信吗?”
裴恕略微带着一点笑意的声音响起:“不会。”
林啾啾:呜呜呜我就知道QAQ麻麻我想回家……
她真的尴尬地想把自己给埋了,裴恕侧身对那神情各异、但毫无疑问听得清清楚楚的六位峰主道:“你们先回去吧。”
六人中,路云洲走得最快,他心里清楚,此时不溜,到时候就没有机会了。
谢秋水面无表情地跟在他后面,走过林啾啾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凌霄然也一样,唇边的笑容昭然若揭。
谷逸依然保持着一副神游天际的样子,不过他步伐轻快,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连龙挠了挠脑袋,还是没有搞清状况。不过裴恕既然这么说了,他便跟着走了。
只有丁敏,满脸舍不得离开,在临出门的时候刻意放慢了步子,小声地鼓励林啾啾道:“啾啾,你可以的,把握住机会,一——”
裴恕:“还不走?”
丁敏立刻走了。
林啾啾的眉毛拧得愈深了,脑袋也埋得更深了,哼哼唧唧地在心里道:不,我不可以,我不想要什么机会!
过了一会儿,才又听到裴恕的声音:“把手放下来吧,他们都走了。”
林啾啾戴着痛苦面具一样,并没有把手放下来。
裴恕也不催她,就静静站在她身边,陪着她等着。
等到她的脸庞终于降下些温度,等到她终于试探性地放下手,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从葱白的指尖上露了出来。
她只露出一点点,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随时都有可能逃回到森林中去。
林啾啾都想好了,如果裴恕不提这件事情倒还罢了,只要他提,她就再次把脸埋回去,这辈子都不要再出来了。
裴恕果然没提,他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知道他们六人为什么会在这儿吗?”
林啾啾内心:玛德我要知道我就不会干出这样尴尬的事儿了!
但她表面还是默不作声,平静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裴恕:“因为魔域很有可能就要再攻过来了。”
魔域?就是人魔大战时被裴恕打回去的魔修?他们竟然还会回来?
林啾啾眨了眨眼,裴恕淡淡地道:“想来是这几百年来在魔域恢复了元气,所以要重返人界,回来复仇吧。”
他说的那么轻松,好像当年之事与他毫无关系,那群魔修的复仇目标根本不是他一样。
“你听过灵魅术吗?”
林啾啾:灵魅术?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哦对了,刚才在山下面馆的时候,楚歆悠和云锦好像说起过。
裴恕继续道:“那是一门能够搅乱心神、侵染神识的幻术,而在它之上,还有能利用种种情绪,诸如恐惧、贪念、欲望、嫉妒等等,营造幻境,摧毁神识的魇术。”
神识是一个修士的精神凝结,倘若神识被毁,那么他的意识毫无疑问也会随之崩溃,成为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痴傻儿。
裴恕也是昨天才意识到,林啾啾的灵气、修为虽然已经相当高了,但她的神识一直温养在他的神府中,若是被人侵入了自己的神府,很有可能没有那么强的控制力,无法将对方驱逐出去。
山海戒固然有着防御屏障,可如果敌人是从内部将其击溃,那么山海戒就没有多大的效用了。
林啾啾听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顺着裴恕的话问:“那该怎么办?”
裴恕笑了笑。他并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那位擅使灵魅术的弟子失踪了一段时间的事情说了。
林啾啾很快明白了裴恕的意思:“所以,魔域的人是想把自己的人混在灵斗大会的选手中,然后趁机向你出手?”
裴恕不置可否:“魇术虽然凶险,但也不是万无一失。若是碰上神识比操控者强大的人,不仅可能失败,还有可能会被反噬。”
林啾啾这下就放心了:“那你就不用担心了呀!”
裴恕虽然灵脉受损,可神识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大,这世上能在神识上略胜他一筹的人屈指可数,他确实不用为魇术担心。
可也正是因此,魔域的人不会以他为目标,而是会选择他身边亲近的人,他最重视的人。
裴恕的眼神忽然认真起来,看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林啾啾不由一愣:“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裴恕没说话,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伸出手来,宽大的掌心上有一颗骰子。
骰子良玉质地,光滑无比,在暖暖烛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它内里中空,外部刻着骰子的图案。只不过那些图案都是镂空的,通过它,林啾啾可以看见骰子里面嵌着一颗红色的小圆石。灼灼似火,艳丽又夺目,好看极了。
林啾啾忽然想起一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当然知道里面嵌着的圆石绝非红豆,而是某种极其珍贵、极其罕见的宝石,可她就是蓦地想起了这一句。
裴恕将那骰子举高了一些,道:“这是玲珑骰,里面的红玉是妖物魔魅的眼睛。”
林啾啾:“……”好的,我就知道这东西非同一般,没想到它居然是魔物的眼睛。这根本和相思和浪漫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好不好!
林啾啾心中郁闷,裴恕又道:“魔魅也擅魅惑人心,修为浅薄的人只要对上她的眼睛,便会被她迷乱神智、失去理智。只是她的眼睛,既能迷乱心神,也有庇护心神之效,你佩戴上它,一般魇术便不会对你起作用。”
林啾啾点了点头,感慨魔魅眼睛的神奇,然后一愣,怔怔地指着那颗玲珑骰道:“我戴上?”
裴恕:“嗯。魔域之人策划良久,势必不会把这样的机会浪费在别处。”
“这几年你在各处试炼,成绩斐然,想来他们笃定你能够参加灵斗大会,才会将自己的魔修混在闽西灵斗大会选手中,等到了台上比试的那一天,对你下手。
“灵斗大会百无禁忌,只要不伤及性命,选手使用任何法宝、任何术法,都在规则允许范围之内。”
林啾啾:那我还真是得谢谢他们这么看好我咯!
裴恕:“不过,即使你没能成功入选,他们应该也会想到别的方法接近你。”
林啾啾: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林啾啾伸出手道:“那这东西只要戴在身上就可以了吗?有没有什么讲究?”
她刚要拿起玲珑骰,裴恕却忽然将手向回一收。
林啾啾:“??”
裴恕的神情比刚才还要认真:“你想好了吗?真的愿意这么做?”
他看着林啾啾的眼睛道:“玲珑骰对于一般魇术有驱散作用,可保你心神涤荡、不受其扰。可是伪装成闽西选手的魔修底细未知,我们并不知道她的魇术究竟修炼到何种地步了。”
他在担心,这玲珑骰究竟能不能万无一失,保林啾啾平安。
裴恕与六位峰主在此商议此事,大家都一致认为魔域之人会以林啾啾为目标。那么,要么就是以林啾啾为饵,将魔修一步步引出来,查出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要么,则是在他们还没有开始行动之前,就提前一步将他们扼止。
两种选择之中,大家心照不宣地选择了第一种。
而既然选择了第一种,那么接下来自然会面对一个问题——要不要让林啾啾知晓。
包括路云洲在内的绝大数峰主认为,不宜让林啾啾知晓。
因为在这一整部棋中,林啾啾是极为关键的一步。倘若她在过程中流露出半点已经察觉的迹象,那么魔域的人很有可能被打草惊蛇,从而使整个计划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可裴恕不这么认为。
他相信林啾啾。
而且,他答应过她,再不会让她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走到那么危险的境地中去。
如果她不愿意,那么即便路云洲等人再坚持,他也会阻止他们,从长计议;而如果她愿意,那么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护她周全……
不等裴恕想完,林啾啾已经将那枚玲珑骰从裴恕掌心拿了起来。
“想好了啊,当然可以!你们是有详细的部署吧?”
她眨了眨眼睛,特意以一种惊讶到有些夸张的语气来缓解此时严肃的气氛:“总不能是毫无安排的吧!那我可要拿出小师叔的架子去找路云洲闹啦!”
裴恕低低地笑了下:“有的。”
林啾啾:“那就好啦!”
她捏着玲珑骰道:“这东西看起来很可靠嘛,而且,你会保护我的吧?”
她眼睛一转,脱口而出。
这句话是林啾啾最自然不过的想法,她并非只知道依赖裴恕,只是一直以来,他总是护着她、照顾她,让林啾啾产生了习惯。
等到林啾啾反应过来,才猛地觉得不对,立刻道:“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也会努力保护自己的,不会轻易陷入到魇术中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