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欣然下意识去看身旁的人,郑元武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垂下眼又恢复了先前的神色。
“算了,我自己抄吧。”李晗园苦巴巴地说,“也不差多少了。”
第23章 宜问卦
等场下的马球比赛结束,学宫众人便也就各自散了。
秋欣然理了理放在桌上的笔墨,盘算着下午去司天监做事。正当她沿着木扶梯走到校场旁时,忽然从旁闪出一个宫女拦下了她:“秋司辰,七公主请你去冷香宫小坐。”
这时校场上人还未走完,瞧见李晗如身边的宫女将秋欣然拦下来说话也都不由好奇地看过来。周显已走近了略有些担忧地替她问道:“七公主找欣然所为何事?”
“奴婢不知。”
周显已碰了个软钉子,只能在底下扯了扯秋欣然的袖子,凑近了小声道:“你……你还是别去了。”秋欣然伸手到他背后轻轻拍了拍,反过来低声安抚道:“无妨,七公主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说完,她冲那宫女一抬手。对方便转身领着她往冷香宫走去。
她到冷香宫时,发现李晗如不在殿中。殿中的宫女称七公主要先去沐浴换身衣裳,请她在屋中稍候。屋里熏着香,內侍们给她上了一小壶清茶,便再也没有人搭理她了。
这位七公主约莫是因为她这两回与郑元武走得太近而心中有气,故意将她叫来,却又留她一个人在此枯等。但再想堂堂一个公主想要教训她一个小小的司辰官却不过将她找来枯坐着,秋欣然有些好笑,再看这位七公主又觉得不免生出几分可爱来。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李晗如终于换了身轻薄春衫,画眉点唇梳妆一番款款而来,秋欣然忙起身同她见礼。李晗如拿眼尾扫她一眼,见对方神色镇定,并无躁郁之色,轻轻哼了一声。宽大的衣袖一扫,在她对面坐下:“听闻秋司辰能掐会算,因这本事才得了父皇青睐,封了司辰官一职。”
她话里带些不经意的鄙薄,似在讥讽她如今的官位来路不正,为人不齿。这话秋欣然入京之后听了不少,是以并不觉得如何,只含笑不语。李晗如见她不说话,只当对方心虚,又施施然道:“我久闻司辰盛名,今日请你来也是想请司辰替我算上一卦。”
李晗如说完又看她一眼,见对方露出些为难的神色,不禁问道:“秋司辰不愿意?”
“公主请我看卦,我自己没有不愿意的道理,只是……”她露出些许踌躇之色,只等得李晗如渐渐不耐起来,才吞吞吐吐道,“只是我辈中人最讲究因果,譬如我若替人算卦便是结了一个因,那人给我一些报酬就算了了这个果,这样一来一往方是因果两清,否则于双方不利……”
李晗如听她弯弯绕绕说了这一堆,不耐烦道:“就是你替我算卦,我需付你银子?”
“公主英明。”
闹了半天原来是要银子,李晗如眼中不屑之色更重,傲然道:“你要多少?”
“看公主问什么。”
她这么说座上的少女却忽然扭捏起来,她抬眼看了看左右,身旁的大宫女立即十分有眼色地上前一步将殿中其他随侍的宫人遣退,等这屋里只剩下寥寥几人之后,李晗如这才抿一抿唇,低声道:“若是想问一问姻缘哪?”
秋欣然眼观鼻鼻观心,面上镇定自若,用一派自然的口吻答道:“京中不少贵人请臣去府上做客,最多的便是为了家中儿女的婚姻大事。”
李晗如一个未出阁的公主,本同她私下里问这个有些羞怯,但见她语气神色仿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时也放松下来,连带着对她的态度都不觉和缓了些:“既然如此,你要怎么算?”
秋欣然摇摇头:“论理说能替公主问卦是我的殊荣,实在不该讨要报酬……”
“要多少?”
这位七公主着实是李晗意同胞的兄妹,便是这风风火火的性子都是一模一样,秋欣然心中暗暗一笑,神色却很正直:“公主贵为天女,但既是私下问卦,这卦臣便收您四百九十两银子吧。”
“四百九十两?”李晗如瞪着她,声音也不免拔高了些。
四百九十两不算小数目,一卦百金无论放在哪里都算得是天价了,她一旁的宫女觉得这位小道分明是在趁机敛财,不由皱眉提醒道:“司辰替圣上算卦难道也收取了报酬吗?”
对啊,李晗如闻言警惕地看着她,却见秋欣然面不改色不慌不忙道:“为天子卜卦哪里是能用钱财轻易衡量的哪?圣上深明此种玄机,虽没有赏我钱财,却封我为司天监的司辰官,这样一来也算是了结了因果。”
李晗如前头刚拿这事挤兑她,转眼却叫她又用这话给堵了回来,不由一噎,又听她说:“这四百九十两也有讲究,公主在宫中位七,又问姻缘,取双七之数也是为求得一个比翼双飞姻缘美满的好兆头。”
她说完见对方神色果然有些动摇,又端正了神态,仿若极公正道:“不过问卦之事,还是全看公主自己,若是公主觉得此卦不值得这个数目,就此作罢也是无妨。”
李晗如眉心紧皱,过了一会儿方才像是下了什么决断,同身旁的宫女道:“去库房取五百两银子过来。”
对李晗如来说私下一口气拿出这么一大笔银子也不太容易,一旁的宫女看了眼公主的脸色,到底不敢再说什么,还是快步去了。
秋欣然笑一笑,将桌上的纸笔递过去:“我来得匆忙未带什么,不如为公主拆个字吧。”
李晗如接过笔略一沉吟,在纸上写了一个“如”字递了回来。秋欣然接过半晌没有言语,直等得李晗如不禁焦躁起来,催问道:“如何?”
对方提笔将字拆成两半:“如字分为女和口,女倚口而立,口不正则女不正,若想成良缘切忌口是心非,方可如愿。”李晗如闻言若有所思,又听她继续说:“但公主也不必太过担心,婚姻之事一男一女,女加子为好,若是能成倒不失一桩好姻缘。”
李晗如听了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说我能有一桩心想事成的好姻缘?”
秋欣然点点头:“虽不知公主未来夫婿是何人,但必当是桩两情相悦的姻缘。”
听她这样说,女子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但一想也不确定此人当真会是如今心上之人,又不免露出几分忧色,这样片刻之间一喜一忧,转瞬已换了好几次神色。过了片刻,李晗如又问:“你方才说切忌口是心非又是怎么一说?”
“若是无口只剩女,口若不当不成如。公主若是有心不可闷在心里不叫他知道,但若是言辞不当心口不一却也难以如意,此中的分寸还是要自己把握,方才成就良缘。”秋欣然说完放下笔,笑了一笑,“公主还有什么要问的?”
李晗如想了一想,忽然脸上一红,凑近了小声问道:“你能替我算算旁人的吗?”秋欣然立即领悟了她的用意,婉拒道:“问卦一事还是要自己亲自前来为好,旁人替问横生因果,反而不美。”
听她这样说,对面女子脸上也流露出几分遗憾,但很快又打起了精神,上下打量她两眼。要说同方才秋欣然刚进殿时相比,对方的态度到此时已是和缓了许多,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过不去,迟疑道:“司辰这般能掐会算……可曾替自己算过?”
秋欣然心中明镜一般,觉得今日来一趟冷香宫这才算是问到了关键,不由微微一笑:“公主说笑了,我一个出家人,红尘皆是身外事,何必算这些。”
李晗如一愣,像是方才记起她是个道士,又上下看了她两眼。见坐在面前的人一头乌发高束,一双桃花眼却无媚态,长眉入鬓唇红齿白,一身青色官服,若不仔细看活脱脱一副俊俏少年模样。
“司辰既是出家人为何又会入宫?”
秋欣然垂着眼道:“公主误会了,我来长安不过旅居,如今虽担着司辰官的虚职,但也是为了入世结善缘,迟早还是要回到山中去的。”
“看样子先前是我误会了司辰,”李晗如神色一松,换上一副春风和沐的神情,“先前竟以为司辰是贪图虚名之人,还望你不要同我计较。”
“公主言重了。”
“既然……”李晗如往前挪了下身子,话未说完,忽然见先前去库房取银子的宫女带着银子进殿,附耳同她低声禀告什么。李晗如眉心微微一皱:“太后为何此时突然找我?”
“奴婢不知。”
秋欣然很有眼力见地起身:“公主既有正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李晗如正有许多事情要问,如今却被打断不由有些丧气,心中隐隐开始后悔先前将她晾在殿中浪费了小半个时辰这件事来。但太后召见不能不去,见状也只得上前拉过了对方的手,亲密道:“好,我叫翠柳送司辰出去。”
那宫女没想到她不过是出去取了趟银子的功夫,回来公主对这位司辰官的态度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以为是对方卜算的能力果真高超,短短一息之间已叫公主心悦诚服,看她的目光里也不由带了几分敬畏之色。
秋欣然自然不晓得她的这番心思,只出了宫外托她将这四百九十两银子换成银票再送来给她。翠柳不敢怠慢,也赶忙答应,这才目送她神情愉快地离开了冷香宫。
秋欣然今日又小赚了一笔银子,走在路上几乎要哼起歌来,等她步履轻松地拐过宫墙,就看见前头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迎面而来。她心中虽有些诧异,但也忙停下脚步同对方见礼:“见过夏世子。”
夏修言应当刚从哪个宫里出来,见了她在这儿却是毫不意外,只目光上下将她打量一番,才开口道:“免礼。”
秋欣然放下手,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主动道:“世子这是要出宫去?”
“嗯。”对方低低应了一声。
“那——”青衣小吏左右看了看这笔直的宫道,摸了摸头,“我也正要回去,不如与世子同行?”
夏修言眼底浮上一抹笑意,颇为骄矜地点点头:“也好。”
第24章 忌张望
春色正新,柳枝儿也从红色的高墙后头露出一抹嫩绿来。宫道铺着平整的青石板,一眼望不到尽头。四下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落在石板上的脚步声,一个稳健一个轻快,像是奏起一支小调。
“世子今日散学怎么没回公主府?”
“去福康宫里坐了坐。”
“巧了,我方才在七公主那儿坐了一会儿,正碰上太后召七公主过去。”
夏修言勾勾嘴角:“贵妃也在,许是叫她过去相看京中世家子弟的画像。”他说完见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七公主找你干什么?”
秋欣然不好说李晗如找自己看卦,只能含糊道:“找我过去问了几句话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她不说对方却也好像早已猜了出来,哂笑一声没有追问,却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你觉得郑元武如何?”
秋欣然摸不准他问这话的用意,斟酌一番才道:“郑世子心性纯良,是个好人。”
夏修言点一点头:“郑元武是郑家嫡子,郑帅亲自教养大,性情瞧着有些软但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个性。”他这话似是有意指点她什么,可惜秋欣然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儿,倒有些好奇地瞧着他问:“这样听来您对郑世子的评价倒是不错?”
夏修言莫名看她一眼:“我对他评价不错你很奇怪?”
“倒也不是,”秋欣然支吾一下,“因为外头常将你同他比较,我以为……”她后头的话虽未说完,但身旁的人立即会意,嗤笑一声:“郑元武品性不错,拿他同我比不算辱没了我,我有什么好不高兴?”语气活似外头的人将他二人做比是为了捧他一般。
秋欣然没想到还能这么想,又听他说:“何况我同他实则没什么相似之处,水火相比,说水不如火,谁听了会放在心上?”他语气轻描淡写间又带点不经意的自负,她听了低头笑了一声。
夏修言瞥她一眼,小道士忙端正了神色开口道:“世子这样想,其实还是因为心里知道自己并非不如他,才能毫不在意吧?”
少年一愣定定看着她,过一会儿才弯了下嘴角:“不错,你倒是很会说话。”
二人拐过一道宫墙,忽见远处正停着一架轿辇,上头下来一位年轻女子,一身锦衣华服,满头朱钗,面容娇媚,身姿绰约,一看便知应当是这宫里哪位后妃。夏修言同宫中后妃私下见面向来能避则避,当下停住了脚步不再上前,秋欣然便也跟着站在了原地。
只见她从轿上下来,却未立即进去,倒是转头看着身旁的人,呵斥道:“当日宫宴上的话是你自己说的,如今转头又想反悔,你当这是儿戏不成?你如今这副模样不要说你父皇看了不喜,就是我看见了也嫌碍眼!”那轿辇旁的宫人集体低着头一个个不敢说话。那后妃又道:“滚回去思过,这桩事情已经定下再想更改已是不可能了,下回你父皇召见若你还是今日这个样子,你便永远别到我宫里来!”
“母妃——”
未等那人说完,她已猛地一甩衣袖,不等身旁的宫女搀扶怒气冲冲地走进宫中,身后一群宫女太监忙快步跟上。等人都走光了,秋欣然才看清外头留着的人竟是大皇子李晗台。
秋欣然对这位大皇子的印象不深,只因她到宫里的时候,这位已不在学宫,也很少在后宫走动了。只凭着几回宫宴上的记忆,依稀觉得大概是个沉稳的性子,因而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淑妃会叫在下人面前当众斥责这个儿子。
李晗台受了母妃一顿训斥,方才伸出去的手落回身侧,重重握了握拳,露出个懊丧的神情。直到淑妃身旁的宫人们都进去了,秋欣然见他神情郁郁,还在外头又站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许久之后才独自转身离开。
等这宫道上又空无一人,二人才从拐角处出来。他们停在这儿本是有意避嫌,如今倒像无意间听了一场墙角,好在没有同李晗台他们迎面撞上,也算避免了一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