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皆宜百无禁忌——木沐梓
时间:2021-01-04 09:45:12

  他对秋欣然虽心中有成见,但不是个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高旸没再多说什么,只由得他去,抬脚端着茶托进了院子。
  夏修言坐在院中的树下,手里握着一卷书。高旸走近时,忽然听他头也不抬地开口问:“贺中在外头干什么?”
  分茶的男子手中动作停顿片刻,低声回禀:“不是什么要紧事。”见他不再问了,高旸便放下茶托,去一旁修剪花木。春色正好,他拿着剪子剪了一截枯枝下来,瞧着院里刚开的杏花像是有些走神。
  秋欣然在外头等人的功夫,三两句话已同门房家的混了个脸熟。正赶上门房家的媳妇来给他送饭,听说秋欣然还没用过饭,硬是塞了个自家做的素菜包子给她。
  贺中前前后后从这儿路过好几回,无奈官邸这儿的门房是朝廷留下的人,不好直接上去对人指手画脚,只能次次路过都是一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彰显一下存在感。但论起阴阳怪气,秋欣然十三岁起就见识过夏修言的道行,对此不以为然。
  那素菜包子做得不错,闻着就香,秋欣然正准备低头咬上一口的时候,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马儿的响鼻声,转头看去,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外,从上面下来两个姑娘,脸上都挂着面纱,只凭眉眼也瞧得出是两位美人。
  贺中听见动静,走到门厅来,见了二人略感诧异:“兰姑娘怎么来了?”秋欣然自打认识这位贺副将以来,头一回听他喊人这般轻声细语的,着实与他往日的做派不符。再看他瞧着来人的神色,黝黑的面皮上竟还能看出几分羞涩,不由觉得有趣,对这位兰姑娘也好奇起来。
  只见这位兰姑娘走进门厅同他行了个礼,又侧过身,让开半步,同他介绍道:“这是梅雀,今日带她来见过侯爷。”
  秋欣然一愣,她没想到自己跑去芳池园未能见到的人,今日竟在夏修言这儿凑巧遇见了。只见她身后站着十七八岁的女子,面目清秀,一身水绿色的衫子,如同春日里枝头初绽的新蕊。但她神色间一抹傲气,这屋里旁人打量的目光似是叫她不喜,女子便蹙着眉头冷冷地转开脸,又像枝上易惊的山雀,不等人走近,便会振翅飞走了。
  兰蕙安抚般看她一眼,同贺中说道:“不知侯爷这时是否方便?”
  “方便。”贺中让开身子,“侯爷在院里,二位随我来。”
  秋欣然咳了一声,她先前虽看出来贺中是在与她为难,但是如今这样当面带着后来的客人进去给她难堪,又是另一回事了:“贺副将刚不是还说侯爷暂时无暇见我吗?”
  她一出声,兰蕙也转头看过来。她一进屋就瞧见了秋欣然,听对方声音觉得耳熟,但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听见过。
  贺中轻哼一声:“兰蕙姑娘今日过来是早就定好了的,你来前可送过拜帖?”
  确实没送过。
  秋欣然一想,同他拱手道:“既然如此,我晚些差人送了拜帖上门,再来拜会吧。”她说完便转身要走。
  贺中没想到她说走就走,这么干脆。想到方才高旸说过,她近来在替侯爷办事……他神色一僵,忙拦住她:“咳……你急什么?”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又是一阵马蹄声。一男一女从马上下来,走进门厅。女子一身红裙,瞧着年岁尚轻,不过十七八九,但是腰间缠着一圈长鞭,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可见是个习武之人。至于她身旁的男子,则是一身灰衣长衫,脸上带着半张银质面具,一副不苟言笑的神色。
  兰蕙见到来人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上前半步,秋欣然听贺中招呼道:“戎哥回来了?”
  那灰衣男子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一旁的女冠身上,面具下目光微微一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半晌才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身旁的女子却将眉头皱起来,冲着贺中问:“这一大早是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人都能往府里来了?”她说这话时,眼睛盯着兰蕙,就是秋欣然这样不明缘由的,都听得出她这话是冲着谁去的。
  兰蕙还未作声,她身旁的梅雀先按捺不住冷笑了一声:“我当定北侯府是个什么地方,还不如我们园子有规矩。”
  那红衣女子听了,立即将矛头转向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兰蕙眼看两人要争执起来,悄悄扯了下梅雀的衣袖,息事宁人道:“好了,少说两句。”梅雀撇开头,冷哼一声。
  红衣女子却不依不饶:“你拿这儿同乐坊比?”
  梅雀哼笑一声:“有什么比不得的?但我看这儿有些人还不必园里的下人懂道理。”她这一番含沙射影叫对面的红衣女子气得跳脚,秋欣然在一旁却听得有趣。眼前的人同当年醉春楼那个怯怯的小姑娘早已判若两人,也不知是余音待她太好,才惯得这般口齿伶俐,还是因为生活磋磨,才养出了这么个不肯吃亏的性格。
  兰蕙拦住她,又温声解释道:“今日来府中是有正事前来,高姑娘不要误会。”
  “误会什么?”对面女子叫梅雀那几句气得不轻,没好气道,“你说今天来是有正事,这么说来你也知道先前来这儿都是没事找事了?”
  兰蕙一愣,露出几分尴尬,戴着面具的男子终于出声制止:“阿玥。”红衣女子咬了下嘴唇,神色好似更委屈了几分。
  梅雀嗤笑一声,说了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这一声不轻不重,正好叫红衣女子听见,果然对方立即就如叫人踩了尾巴的猫,气急败坏道:“你说什么?有本事大点声说!”
  兰蕙有些头疼,梅雀还要火上浇油:“我没本事,不像有些人,也是个寄人篱下的身份,却没点自知自明,总端出女主人的架势。”
  灰衣男子朝贺中使了个眼色,贺中总算还有些眼力见,忙悄悄从门厅退出去,往后院跑了。
  秋欣然刚还说着要走,这会儿倒是不着急了,还知道避着些躲得远远的,手里拿着个素包子张嘴咬了一口。门房跟她一块兜着手窝在角落里,听她问:“那个阿玥姑娘是什么人?好凶啊。”
  门房小声同她说道:“是高旸大人的妹妹。”
  秋欣然眨巴眨巴眼睛,惊异道:“高旸还有个妹妹?”
  “也是前不久刚来,”门房朝人群努一下嘴,“就是那位赵大人护送回来的。”
  高旸从小陪在夏修言身边,是他的心腹,难怪高玥敢在定北侯的官邸不给兰蕙面子。不过不知这个赵大人又是谁,听贺中方才的口气,倒像是同他十分亲近的模样。
  秋欣然这样想着,不由朝那戴面具的男子看过去,一抬头正好对方也看了过来,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在一起,那边两个女人吵成一团,秋欣然将嘴里那一口素菜包子咽下去,颇为无辜地冲他礼貌地笑了笑。
  对方一愣,竟也跟着弯了下嘴角。
 
 
第51章 忌观架   “道长七年前一卦料事如神,叫……
  贺中急匆匆跑进院里来的时候, 高旸刚修好了一株盆景,抬头便瞥见贺中站在院外挤眉弄眼地朝他招手。
  他迟疑一下,看了眼坐在树下看书的男子, 见他似乎并未注意到外头的动静, 于是放下剪子, 朝外头走去。刚到院外,贺中便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找着救星一般:“您那小祖宗回来了, 正巧在门厅遇见兰娘,梅雀姑娘也在, 这会儿快打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高旸眉头一皱:“赵戎哪,他没拉着?”
  “那也得拉得住啊,你说他拉谁啊?”
  高旸有些头疼, 摆摆手正准备跟着去看看, 忽然想起来:“门厅这么多人,秋道长哪?”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那道士?”贺中五官挤成一团,上火道, “你再晚两步, 我看她们能闹出人命来!”
  “谁要闹出人命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贺中僵在当场,半晌没敢回头看。
  夏修言不知何时走出的月亮门, 这会儿手里还握着一卷书, 负手站在二人身后。高旸忙转身, 一拉贺中的衣摆,二人忙单膝跪下。贺中也不知为何突然心虚得厉害,夏修言瞥他一眼又去看高旸。
  高旸:“高玥回来了, 在门厅撞见了带着梅雀来官邸的兰娘。”
  “赵戎哪?”
  “也在外头。”
  夏修言轻嗤一声:“他一个不够,还要你去才收拾得了烂摊子?”他说完这句,对外头的事便失了兴趣,转身要回院子里。
  见他这反应,贺中松一口气,悄声同高旸催促:“走走走,你不也惦记那道士。”他这话音量不大,不想刚转过身的男子忽然又停下脚步,回过身问:“什么道士?”
  贺中一愣,见他眉头轻蹙的模样,自知失言,忽而又心虚起来,只能求助地去看站在一旁的高旸。对方在心中叹一口气,低着头同夏修言回禀道:“秋道长来了,这会儿正在门厅。”
  “什么时候来的?”
  高旸不作声,贺中更是一个字不敢说。夏修言一言不发,沉下了脸。周遭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瞬,贺中背上一阵冷汗,余光瞥见对面的皂靴鞋尖一转朝着门厅走去,他才惴惴抬头,见高旸也是一脸“自求多福”的神色看着自己,忍不住垮丧了脸。但是如今也没有功夫再后悔,二人又连忙跟上前面的人,匆匆往门厅赶去。
  三人刚一踏进门厅,便听见长鞭破空的风声,甩在地上“啪”的一声。
  当真打起来了?
  高旸悚然一惊,不等贺中反应过来,加紧脚步赶到最前面。匆匆绕过屏风,正看见红衣女子右手一鞭子朝着东南角上的两人挥了过去。
  梅雀方才同她争执,没想到她会忽然动手。好在赵戎就在一旁,高玥一鞭子下来时,他及时将兰蕙往后拉开两步,上前一步护住了身后站着的两人,终于呵斥道:“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高玥刚才差点一鞭子打在他身上,也是一惊。但听他一开口显然是袒护着身后的人,心中不由一阵委屈:“你听见她刚才说了什么?”高玥握着鞭子一手指着他身后的女子,“现在外头都说定北侯刚一回京就沉迷女色,就因为这个女人!”
  “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为什么一回长安,你们就都变成了这个样子?”高玥红着眼嚷嚷道,“我看你和侯爷一样,也叫这个女人鬼迷了心窍!”她话音刚落,右手又是一抖,一声长鞭破空之声响起冲赵戎身后甩去。
  “高玥!”屏风后头一声厉喝,高旸闪身挡在梅雀身前。高玥见兄长从天而降,手上一抖急急将长鞭收回。但这如何容易,长鞭在空中斜斜甩了出去,止不住收势,一下朝着身后甩去。
  秋欣然捧着个还剩最后一口的包子,本以为已经躲得够远,结果眼睁睁看着那一鞭冲自己来了,当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还能有这种飞来横祸。她不是习武之人,短时间内自然躲不开,只能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脸上——
  电光火石之间,眼前一道人影闪过,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抽在身上,鞭子的声音在半空戛然而止。秋欣然偷偷睁开一只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男人的背影。她微微一愣,缓缓将手放下来,回不了神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没敢确认挡在身前的究竟是谁。
  屋子里落针可闻,高玥瞧着眼前一手握住了长鞭神色冷峻的男子,像是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终于将她的脑子浇得清醒起来。
  夏修言面若冰霜,方才甩过来的长鞭缠在他手上,他垂眸看了手中的鞭子一眼,那鞭子是牛筋做的,抽在人身上必要留血痕。他勾手轻轻一拉,就叫对面的红衣女子被扯得一个踉跄,长鞭随即脱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高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清醒过来,跪在地上请罪:“侯爷恕罪,我……我不是故意……”
  “恃强凌弱,仗势欺人,你一到长安就学了这个?”他声音不高,语气不重,高玥听了脸上却是青白交加,咬着下唇不敢说话。
  高旸上前一步:“高玥行事鲁莽,属下回去必重罚她,还望侯爷恕罪。”
  “你是该罚她,”夏修言将目光转到高旸身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口气,“否则总有一日,就该叫别人帮忙管教她。”他极少斥责高旸,一旁的贺中和赵戎都听得出来他此番是当真动了怒。
  贺中缩着脑袋,也跪下来:“此事属下也有错,望侯爷恕罪。”
  夏修言瞥他一眼:“你有什么错?”
  贺中哽住了,他想了想确实想不出自己的错处,于是不大确定地抬头看过来。夏修言叫他气笑了,将手中的鞭子一掷,扔在地上,声音像是冰渣子一般:“自己去后头领罚,想想今次到底错在哪儿。”
  秋欣然站在后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前头的人回头一记眼刀,她又忙端肃了神色,也将头往下埋了几分,努力抿一下嘴角。夏修言看着身后人瞬间一脸讨巧卖乖的模样,再瞧着这跪了满门厅的人,一阵糟心。
  方才兰蕙与梅雀两个也受了惊,赵戎领着她们先去别处安置。临走前,他抬头朝夏修言身后的女冠看了一眼,可惜对面男子身材高挑,将身后的人几乎挡了个严严实实。戴着面具的男子垂下眼,旋即离开了屋子。
  一时间方才还站了个满满当当的门厅鸟兽作散,就连门房都不知躲去了哪里,等秋欣然回过神,这地方转眼间已只剩下她和夏修言两个。对方缓缓转过身,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眼,一时没有作声。
  秋欣然忙极有眼力见地同他拱手:“方才多谢侯爷。”
  夏修言不说话,只盯得她浑身都要不自在起来,才听他开口道:“跟我来。”他说完这句话转身朝着府里走去,秋欣然落后一步,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这处御赐的官邸是个暂时落脚之处,算不得正经侯府,因此地方不大。夏修言领她到平日会客的书房,进屋后在软榻上落座,点了点跟前的位置:“坐。”
  秋欣然犹豫片刻,到底没选他对面的位置,在他下侧的木椅坐下。夏修言目光微微一动,未说什么。屋子里静悄悄的,一别七年之后,这算二人第一回 平心静气地相对而坐。
  秋欣然坐得端端正正,目光却忍不住悄悄将榻上既陌生又熟悉的青年打量一番。夏修言没什么变化,大漠的风沙未将他磨砺成一个孔武粗粝的男人,相反他甚至瞧着似乎比之前更秀雅了一些,年少时那股子常年不散的阴郁恣睢在边塞的风沙中被渐渐冲洗干净,露出温润如玉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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