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秋欣然不好意思起来,她转开眼,小声道:“说得好听,来了两回,我可是一口都没喝着。”
身前的人退开半步,笼罩在身上的压迫感一下子就消失了大半。秋欣然抬眼见他转身捞起桌上的酒瓶晃了晃。那里头还剩一点酒液,他忽然抬手尽数倒进嘴里,接着深深看她一眼突然俯身朝她压下了来。
秋欣然感觉唇齿温热,对方修长的十指按在她的脖颈上,将她带向怀中。和伏蛟山清晨那个失控的吻不同,大约因为清醒,以至于这个吻竟显得有些生涩。他温柔又小心地吻她,将口中的酒液慢慢的又不容抗拒地渡给她。秋欣然闻见一股桃花的香气,但不再是若有似无的幽香,变得浓烈又甜腻,叫人感觉浑身发热,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秋欣然一点没尝出酒味,却感觉整个人已被酒气熏醉了。待他稍稍退开些时,她还有些回不过神,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夏修言整个眼尾都红了,他一手抚着女子的侧脸,垂眼就能看见她微红的鼻尖下,比之桃花还要灼烈的唇色,叫他克制不住地又将唇凑近了些,想替她抹去唇上那点水光。
“入乡随俗,”他嘴唇微动,贴着她轻声道,“桃花酿归你,你归我了。”
秋欣然心尖上麻了一下,用力掐着指尖才唤回一丝清明,据理力争:“你刚才可说是你以身相许。”
男子闻言像是轻笑一声,呵出一口气烫得她呼吸一滞,又听他闷声笑道:“好,一言为定。”
伙计站在楼梯口,瞧见二人从雅间出来时,不由好奇地将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秋欣然这会儿明白他之前几次瞧着自己为何目光那般奇怪了。又听夏修言同他道:“再要一壶桃花酿。”
秋欣然转头看他,见他咳了一声状若无意道:“方才那壶算是我买的,这一壶就当是章榕送府里的。”
秋欣然觉得他这计较的模样有些好笑,但又想起方才那一口酒,到底没好意思当面笑话他。
二人骑马回府,夏修言抽空出来,又要赶着回去。将酒交给她时又故意板着脸嘱咐道:“这酒交给张婶,你不许喝,听见没有?”
秋欣然一双眼睛睨着他,男子便又忍不住笑起来:“过两日去捐复,我带你去尝尝他们的酒。”
张婶在门厅见她这么早回来,有些奇怪:“秋姑娘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秋欣然将手上的酒递给她,还未想好怎么解释,又见她吃惊道,“这是……姑娘自己买的?”
“是章将军请……”
“章将军请的?”张婶轻呼一声,面容严肃地瞧着她。秋欣然心中一颤,活像是回到了十几岁在山里的时候。宗门的师弟带她一块偷溜下山喝酒,上山叫师父碰见了,便是这模样。
“不、不是,”秋欣然打了个磕巴,竟无端紧张起来,又像回到了小时候,“这是侯爷买的,另一杯我喝了,他说这杯就算章将军请府里的。”
“侯爷请的?”张婶又是一愣,“他骗你喝的?”
“我知道这酒什么意思。”秋欣然哭笑不得,好心替他解释,“侯爷没有骗我。”
张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也没怎么听明白这其中的事情,但是倒很会抓重点:“这么说,秋姑娘与侯爷这是……”
秋欣然脸上一红,突然明白夏修言为何叫她提着这酒回来,自己却不进门来了。她心中将夏修言骂了几个来回,开口还算镇定:“我要回房去换身衣裳,这酒……这酒就拿回厨房里去吧。”
张婶见女子神态间几分赧然,知道她是害羞,脸上笑意越发明显,不过倒也不多追问,等秋欣然匆匆转身去了内院,也忙提着酒找刘伯说道去了。
第87章 宜远行 “他说……你是他的妻子。”……
贺中发现秋道长与他们侯爷有什么的时候, 是去了一趟捐复回来。
自打上回蓬莱居一别,夏修言再没露过面,到出发这天, 秋欣然叫高旸接到城外, 迷迷糊糊上了马才看见队伍前头坐在马上的男子。高旸领着她到夏修言跟前, 还未开口,倒是一旁的贺中先喊起来:“秋道长怎么也在这儿?”
“她和我们同去。”夏修言解释道, “她杀了苏牙, 麦尼想要见见她。”
“也是,”贺中深以为然, “是我也会想见见能一箭射杀苏牙的女人。”
秋欣然叫他这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逗乐了,转头与夏修言目光对上时,见他也正看着她笑, 又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捐复离琓州不远, 来回不过五六日。秋欣然骑术寻常,便跟在后头与贺中一道落后几步。
几日不见,贺中神色几分郁郁,秋欣然猜测应当是因为章卉随着章榕去了青州的原故, 一问果然如此。
“但也不光为了这个。”难得有个知情人可以诉苦, 贺中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青州离琓州不远,就是两边走动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与戎哥这么多年沙场上的同袍之情, 也不担心就此断了联系, 再也见不到了。”
“既然如此, 副将还有什么好忧心的?”
“近来我见侯爷整日待在军营处理军务,竟是连侯府都不回了。他虽一向勤勉,可这几日着实有些反常, 想来想去,应当还是和这几天章姑娘走了有关。”贺中一边说一边叹了口气。
秋欣然一顿:“你的意思是侯爷喜欢章姑娘?”
“章姑娘模样生得漂亮,性情又好,这样的姑娘谁不喜欢,侯爷会喜欢她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你可问过你们侯爷了?”
“这种事情侯爷怎么会告诉我。”贺中郁郁道。
“我看副将也不必想得太多,”秋欣然委婉劝道,“事情未必就是你想得那个样子。”
见她不信,贺中还较起真来:“你是没看见戎哥要走的消息下来那几日侯爷的脸色!结果没两天,听说去了蓬莱居沾着一身酒气回来,心情却突然好了。”说到这儿,他突然一顿:“你知道桃花酿吗?”
见对方点头,贺中在马上一拍大腿:“我疑心他那天就是找章姑娘去了!”
他说着又伤心起来,叹了口气:“章姑娘走后,我有时去侯爷书房,常见他坐在桌前走神,一会儿又忽然望着窗外笑起来,你说……他俩会不会已经在一块儿了?”
秋欣然听他这一番话哭笑不得,心中却有一丝甜意,语气也不免轻快起来:“或许侯爷的心上人并非是章姑娘呢?”
“侯爷身旁的姑娘还能有谁?总不能是高玥吧?”贺中匪夷所思地看着她,突然又想起她对侯爷的心思,瞬间心中敞亮,生出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感慨,反过来安慰道:“男女之情实在勉强不来,我劝你也还是想开些,不要执着眼前。”
秋欣然叫他噎了一下,觉得以贺中这看人的眼色,与章卉要成确实是困难重重。
下午到捐复附近的城镇落脚,太阳还没落山。秋欣然第一回 到关外,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等安顿好行李,见夏修言还在屋里与高旸他们商量明日去王庭的事情,便一个人离开驿站到集市上去了。
她原本有些担心自己这身汉人打扮有些惹眼,但到了集市,发现里头不少从大历来的客商,果然像科雅说得那样,不打仗以后,边境太平许多,往来商贸也渐渐兴盛。她一身汉人装束走在其中虽然吸引不少目光,但也并没有人觉得奇怪。
集市中人群来来往往,有个孩子手中拿着糖串从她面前跑过跌了一跤,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秋欣然蹲下身扶他起来,又伸手掸了掸他的衣衫。男孩看着手中沾了灰的糖串哭得抽抽搭搭的,秋欣然正好也有些馋,便转头看了眼周围,牵着他去一旁的糖摊上又买了两串。小男孩拿到糖串这才止住了哭声,破涕为笑。
这糖串的滋味与关内倒也没什么分别,不过尝个新鲜。那男孩舔一口糖串,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到了一处卖花的摊子前。摊后站着个迖越青年,大约是男孩的哥哥,秋欣然见男孩进去说了许多话,还同他亮了一下手中的糖串,青年微微吃惊地看过来,冲她感谢地笑了笑,秋欣然摆摆手,正要转身离开,那男孩又一溜小跑出来,从摊子里抽出一枝花递给她,大约是想当做回礼。
秋欣然一愣,与他摇头,男孩却仍执拗地伸着手。正犹豫之际,身后已经有人伸手替她接下这花。她诧异地回过头,才发现夏修言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男子从随身的钱袋里取出银子交给卖花的男孩,男孩摇摇头,有些戒备地看着他说了句什么。
夏修言笑了一声,弯下腰也用迖越语回答他的话。秋欣然第一回 知道他还会这个,不由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男孩不高兴地问了个问题,夏修言挑着眼尾倨傲地看他一眼,伸手拉住了身旁女子的手。秋欣然奇怪地转头,却没有挣开。男孩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了个转,终于不甘心地将花交给了他,又从他手上接过钱币,跑回摊子后面抱住了哥哥的大腿。
花摊的青年冲他们抱歉地点点头说了句什么,夏修言微笑着与他点头大约是道了声谢,便牵着她离开了。
“侯爷刚才与他说了什么?”等走远了,秋欣然才忍不住好奇地问。
夏修言转过头看她一眼,又唇角含笑地转开眼望着前头,若无其事地说:“我告诉他,在大历只有男人才会送花给自己的女人。”
秋欣然一愣,脸上不由热了起来:“那他又问你什么?”
“他问我是不是你的情郎。”
他说完见秋欣然不再问了,又转头故意道:“你怎么不问问那个摊主最后说了什么?”
秋欣然直觉不该问,但看着身旁人一双含笑的眼睛,还是不由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夸你是位美人,我说确实如此,也替你谢过了他。”
秋欣然头一回叫人夸作美人,微微瞪大了眼睛:“你当真说了这样不要脸的话?”
夏修言不禁大笑起来,握紧了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我只觉得他说得还很不够,实在可以再多说一些。”
秋欣然这回耳朵也红了,夏修言过去阴阳怪气不好好说话时,叫人招架不住;但他要是诚心诚意地说起好话,也叫人招架不住。
可转眼,他又与她算起了帐:“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也敢一个人往外跑?”
秋欣然辩解道:“这镇子不大,总不会在外头迷路。”
“你当迖越人个个都是热情好客的不成?如今王庭虽与大历交好,但战事刚平,许多仇恨不是短时间里就能轻易化解的。”夏修言瞥一眼她手中的花,“你倒好,一来先惹下一笔‘情债’。”
这帽子扣得太大,秋欣然哭笑不得,觉得这人幼稚极了,于是也依样板着脸道:“我倒是听说军中传闻侯爷思慕章姑娘,自人走后在营中茶饭不思。”
夏修言难得叫她说得一愣,皱眉道:“你从何处听得这些子虚乌有的传闻?”
秋欣然见他当真,心中忍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军中人人都知道了,还需要我费心去打听?”
夏修言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叫她耍了一通,咬牙又气笑起来。
第二天上路,贺中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被派去后头看押囚车。好在离捐复已经不远,路上走了大半日,还没进城已经碰见了出城迎接定北侯的队伍。
如今的王上是老呼兰王的孙子,年纪尚轻,但是能在这一场争权夺位的厮杀中存活下来入主王庭,应当也还是有些手段。年轻的呼兰王显然十分重视这次会面,不但一早派人到城外相迎,等夏修言到了王庭,竟也亲自出来迎接。
王上在王庭设宴款待大历来的使者,秋欣然今日换了身道士装束,头戴莲花冠,手握拂尘,穿着一身雪青色的长衫。
吃饭时贺中坐在她旁边,颇为稀奇:“道长今日怎么穿成这样?”
秋欣然道:“来使之中有个女子,又无官职,恐怕惹人非议。我换身方外人的衣服,能挡去一些议论。”
贺中没想到她想得这样周全,有些感动:“难为你这样处处为侯爷着想,他却不能领情,着实是他的损失。”
秋欣然抿唇一笑:“贺副将说得很是。”
二人下头正说话,忽然听四周安静下来,秋欣然一抬头,才发现坐在上首的呼兰王与定北侯正看着这边,高旸在一旁提醒道:“秋姑娘就是当日射杀苏牙之人。”
秋欣然忙起身上前,四周见杀了苏牙的竟是个文弱女子,不由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当真是这个小姑娘杀了苏牙?”对面迖越的大臣出声质疑,他捋着胡子傲慢道,“该不会是定北侯故意找了个小姑娘想要羞辱迖越吧?”
迖越与大历恩怨已久,如今两国邦交,平民或许会为难得的和平感到庆幸,但对王庭中的许多人来说,并不乐于见到这样的场面。
年轻的呼兰王眉头一皱,大历这边也有许多人心生不快,殿中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倒是秋欣然镇定转身朝着方才出言讥讽的朝臣拱手行了个道家礼,微微笑道:“我引箭射杀苏牙,只能证明大历的女子也有不输于男子的胆魄。再说苏牙背叛王庭,已是迖越的叛徒。怎么能说我杀了他,就是定北侯想要故意羞辱迖越呢?”
那大臣想不到这女子生得一张巧言善辩的嘴,不但毫不惊慌还敢当众顶撞,一时语塞。秋欣然又转头同呼兰王弯腰行礼:“我曾在琓州见过迖越的将士,他质朴善良,与当地人相处融洽,但却因为战乱不得不远离家乡。大历敬佩勇士,也同情生活在战火中的百姓。所以定北侯斩杀了齐克丹,却将受他蒙蔽的战士们送回了故乡,便是希望边境和平,两国百姓都能免受战火侵扰,希望王上能够看见大历的诚意。”
“当然,”年轻的呼兰王欣赏地看着殿中不卑不亢的女子,“这也正是我的希望。”
他注意到她这一身不同寻常的打扮,好奇地问道:“姑娘这身打扮我从未见其他人穿过,可是代表着什么?”
秋欣然稍稍犹豫,才回答道:“这是我师门的衣裳,在中原我是替人卜卦的道士。”见座上之人面露疑惑,于是她又换了个说法,“王上可以理解为我是替人占卜的术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