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翻翻礼书,看看历朝历代的律令……她哥哥总是说的没错的,文武不举野路子出身,这些人到底来路不正,陛下重用草莽到底违背圣人训,岂知明堂位方能各杨其职……老二召集来的这些江湖野人又懂得什么是能臣?又懂得什么治国之道?
可这些人偏就凭着与那小娘养的江湖浑关系进了机要的地方,真是弃万民前程于不顾,实在令人堪忧啊。
曹氏拍拍椅子把手,堆了一丝笑说:“何苦如此,什么都不利索的时候儿,就是几碗祭饭,难道?难道陛下知道了?”
没叫起,孟鼎臣只能跪着回话:“回娘娘,陛下震怒,就派臣等来彻查此事。”
话说到这里,曹氏脸上总算有了真正的笑意,她抿抿头发,看看跪在下面瑟瑟发抖的前朝宫人,心想,果然如今是不一样了,就怪不得大都督为了这一朝儿连老子都舍了。
这里真高啊,什么都能看清楚呢。
从前她在都督府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威风,那老太太在一天,她的日子就煎熬一天。
说起来这人倒也是能够,先是刺杀皇帝惊走老太后,到了现在又跑到自己这做手脚了,偏他形迹并不败露,这就令她心里惴惴,不知道该怎么好。
曹氏嘴巴略略歪斜,做出感恩的样儿道:“陛下总是这样儿,哎!我们娘母能有什么事儿?倒是他,陛下!这都多少日子没歇好了,如今前面刚稳妥,陛下诸事繁忙,这后宫的事儿……哀,我也是刚刚捡起来,过两日便好了。
你回去吧……陛下也离不得你,我已经打发人去找我大哥去了,明日还劳烦孟先生查验一下来人身份,这边的我一个都信不过,毕竟这都是前朝的……回头先生且安排一下,就都打发几贯安家钱儿让他们出去吧,莫要伤他们性命,若是又能够的,也留不到现在不是。”
那边跪着的宫人心里总算歇气儿了,听到曹氏这样说,便有人嚎啕出声叩谢她慈悲心肠。
孟鼎臣嘴角抽抽,趴伏在地道:“是!臣领命……”
陈大胜并不知道几碗饭能坏人前程,他们吃饱喝醉,看满意热闹,才在天灰蒙蒙就要落明的时刻,蹭着小道想离开皇宫。
只是这一次便不那么顺溜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七扭八拐躲了人,好不容易走到外围出口,他们便被一群着着崭新长身甲的佩刀侍卫拦住了。
随着数十把钢刀半出鞘,那边有人大喝一声:“站住!什么人!”
管四儿他们刹那就齐齐整整的躲在了陈大胜的后面。
长刀营传统大带小,他们的进攻方式也是谁能够,谁便冲在前面……你死了就二一个上去继续死着。
陈大胜给问住了,谭二将军说,做了长刀营的人便不能把自己算做人了,从此他们便是谭家军的一口刀,一口刀送出去要靠着战功磨刃,磨好了你是利刃,磨不好豁了牙口送了命,便谁也别怨恨,大家一样,都是命该如此。
老天爷要收你,谁也拦不住!
话是这么说的呗,可陈大胜依旧想做人啊。
他纳闷的想,新朝了?我算什么呢?
要是有功之臣吧,上峰不能把他丢在皇宫里不搭理,瞧瞧旁人,人家战马都有一副上好的马铠……
等到那群人拔着刀团团的将他们围住了,带队的那门将过来与他相互打量。
陈大胜才颇不自信的试探说:“……好~人?”
算是好人吧,大都督都赢了呢,这是老天爷都承认了的事儿。
门将仔细打量这一队穿着半幅软甲的散兵,这几位衣着破烂,身上冒着盖不住的常年没洗澡的骚气儿,还有出汗流血的恶心臭气儿。
他被熏了个倒仰,捂着鼻子向后退了几步后才厌恶的说“什么人?”
不是告诉你了么?好人啊?我们是一起的啊?一起好人啊!
难道不对么?
陈大胜问询了一下自己的良心,他特别认真的告诉道:“回大人……好人!”
前朝在庆丰城都被天罚了。
这位大人被他都气笑了,还好人,这莫不是个傻子吧?他看看他们的衣着烂盔头,这种从前常见,最近倒是少见了。
这群也不知道是从哪儿钻进来的,一帮子不入流的低等兵卒,也不知道在皇宫混了几天了。
想到这里,这位一伸右手对着陈大胜的琵琶骨便抓了过去。
陈大胜动作不经脑子,他就顺着这人的手势肩膀一缩一绕,便站到了这位大人的左手边。
这位门将的手里刹那抓空,人竟然愣了。
无它,吓的,惊的。
这位动作太过灵巧油滑,他就觉着不管出手多少次,反正是捞不住他的。
陈大胜动作不大,他连头都没有抬脚下就是微微侧步,可他身后的六人,就像一整只蜈蚣般,前面动作小后面逐渐大,不管最后那人怎么动,步伐如何加大,总之他们就像一整只蜈蚣般,粘合的根本分不开。
这场面着实吊诡。
身边钢刀彻底出鞘,声音接连响起,陈大胜赶忙从腰上的半个褡裢里掏出自己的身份牌子举起道:“真,真的是好人!”
杀了那么多人,他依旧想做个清白的好人。
守门将犹豫了一下,到底接过这牌子正反仔细打量。
这牌儿粗糙,正反薄铜片夹着块薄木心,那正面是个谭,反面是个姓氏陈,标注数字七,反面下首还有个铁烙兵营印记,竟是个十都没过的老卒中的老卒。
如此,这位门将就有了尊重,温声软语的问询起来:“咳,你,您说什么好人坏人呢?就问是属于那部分的人,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陈大胜纳闷,那不是牌上写着么,还问?莫不是这位跟自己一般是个不识字的?
他抱歉的抱拳回话:“回大人,我们是右路军谭昌德将军麾下长刀营的……”
“什,什么?”
这位门将惊呼出声,周遭一片议论。
从前只是听说,竟还能看到活的?
这是活着的长刀营啊。
那些兵士俱都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直把个管四儿他们看的越发不好意思了。
皇爷手下能人干将多若牛毛,可是牛毛当间也有特别长根儿的,像是陛下亲军里的豹子营,二殿下的铁甲营,谭家军里的长刀营。
比起前两个,长刀营的名气是早先就有的,那会儿还没有二殿下的铁甲军呢。
说是刚立军那会子,谭二将军从各散部亲选了两千青年精壮,后层层筛选留下五百兵卒,从陛下起兵那会长刀营就开始做对面骑兵的活儿了。
若说前朝,几百年来赫赫有名的就是黑骑尉,而长刀营就是用来专门对付黑骑尉的,他们的长刀专克那马上功夫的。
像是他们这样的年轻将士,这些年听过不少传说,像是那些大人物的这个锤子那杆木仓,万贯的骏马,移山的军师……可,太高的想不出何等威风,这底层军士们到底就喜欢长刀营的那些事儿,毕竟……这是普通小卒的传奇。
那还是去年的事儿,陛下封赏三军,长刀营一干老卒,就不分年龄大小,起手便是个果敢校尉,拿了军中一等饷银。
人家这是凭着本事上来的,这个旁人不好嫉妒。
他们还说,长刀营的陌刀比本来的陌刀还要长一巴掌,他们的刀术狠辣直接,兴一举刀只切出来,甭管人还是战马就得是两半儿,那活儿做的残忍又漂亮。
除这之外,长刀营的战损也是相当高的,最早的时说他们大多是被枪尖挑死的,后来就传说他们死绝了,尤其是最后这一年,长刀营几乎没什么战绩传出来了。
对!长刀!
这门将想起长刀,便探头借着刚燃的火把明亮,又去看这一排人的背后。
果然。
这些人粘成一排动作齐整,都一个挨一个的紧紧的贴着,还都低着头,偶尔他们也想瞧热闹,就微微抬一点头,看的极迅速,那是刷一下微抬,人不动,就眼珠儿乱转,咕噜噜迅速看一圈儿,咻~又低下头。
真真草坷垃里的机灵地鼠儿,动作快的不好捉住。
这下算是看清了,这些人俱都背着相当长的刀具。那刀具粗布包裹,尖头冲下,刀尖离地不过巴掌高,可背面的刀把却比人脑袋要长上一截儿。
看到这里,那门将便心中一阵颤栗,这么长的家伙事儿,这一刀下去……啧!
真叫个爽辣!
离近了又这味儿……门将捂着鼻子又躲开,心中的崇拜便被这味道冲去一半儿多,他轻咳了几声便问:“ 不知,咳,前辈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太呛人了。
陈大胜认真想了下:“……大前日,受命南门攻入……就再没出去。”
周围抽出的钢刀缓缓回鞘,前朝与他们最后一战,残部死守皇宫外南门,那边据说战况惨烈,是谭二将军带着人靠着肉身杀进去的。
门将态度更加软和,上半身也勾了起来道:“那前辈……”
陈大胜看他比自己穿的威风,便认真解释:“不是前辈,小的叫陈大胜。”
这样好的长甲,是住在牛皮营帐里面的那些上官才有的待遇。
门将剧烈咳嗽,陈大胜相当好心的提示他:“那,那天儿……这几天可冷哈?”
“咳……恩!陈,陈前辈,那怎么不出去啊,燕京早就攻下了,咱们皇爷今儿都登基了……”
是么?是啊!他还看到了呢。
陈大胜看看灰扑扑的皇宫,灰扑扑的天这才慢吞吞的说到:“恩,是啊……未曾得到撤军令,我等便原地候消息来着。”
他说到这里,周围这些军士便齐齐露了哀容。哎!长刀营怕是再也等不到他们的将军了。
那头有军士难过,声音哽咽低哑着说:“几位前辈还不知道吧?谭二将军,他,他以身殉国了……”
陈大胜眨巴下眼睛,看看身后,又看看这些难过的守门军士,他困惑于这些人的态度,为啥要难过呢?这年头,哪天不死几个?
再说了,他们又不是谭二将军的属下,再者,他们自己都跟谭二将军没啥交情。
那谭二见天送他们去死,他死了这是个好消息啊。
于是他豁达的说:“……人都要死呢,外面死这边死都是一样的。”
这是何种豪放的情怀。
盘问的守将身姿立马站立笔直道:“是!以身殉国此乃我等天命,我等各有司职总不敢怠慢,请教前辈为何如今又要离开了?”
真是莫名其了,陈大胜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身后的兄弟说:“就饿……饿了啊!”
也不知道咋了,晚夕这会子到处都没有食儿的味了,犄角旮旯都是躲着哭的,这地方属实不吉利。
这样啊,这是饿了几天了啊!
众军士十分心疼,纷纷解下粮袋强赛给陈大胜他们。
白给我们?那就不客气了。
陈大胜带头,把那些干粮袋栓了一腰带。
勘验完他们的身份牌子,军士们也就很轻易的放行。等他们走了很远,才有属下悄悄问那带头的门将道:“我说头儿,他们背着大包……也不看一下?”
“这时候了,这里洗劫般的卷了八次不止,那都是老实人,你看看他们穿的,嗨!他们能找到点什么?好的也轮不到他们,再说了,是我去看?还是你去看?”
“……咳,属下什么都没看到。”
待那七个人灰扑扑的不见人影了,才有人轻叹了一句:“那是谭家的长刀营儿啊。”
陈大胜他们走了好远,转弯就开始撒丫子飞奔,等跑到安全的地方,他们才喘着气打开身上的干粮袋,看到里面全是细面饼子,上好的盐巴腌制的肉干儿,有过深刻饥饿记忆的众人这才充满感激的回头看向皇宫,他们一起心想。
“这皇宫里,真是好人多啊!”
吃着肉干的陈大胜并不知道他家就在近前,那是套有着精致影壁的大宅子,他也不知道他阿奶给他找了个媳妇儿了……那媳妇儿还挺厉害的。
这晚,七茜儿在安置利落的新屋子睡觉,老太太也抱着自己的铺盖来陪。
老太太就觉着,从此她也离不开这小妮了。
晚上屋里没灯,这祖孙俩就仰躺着说闲话。
老太太说:“妮儿,睡了么?”
“没,奶要起夜?”
七茜儿知道这老太太尿短又多。
“不起,就是想问问你。”
“问我?”
“哎,你家,就是你娘家那些事儿!你给我讲讲呗。”
七茜儿拉了一下被子,听着窗户外的蛐蛐声开始回忆。
“我家就那样,我也没见过我娘,就她们后来指着个坟堆儿跟我说,你知道么,那边埋着你娘呢!她们就想逗我哭,可我都没见过娘,就没哭,她们就背后说我是个黑心的。”
“嗨!后院婆娘的嘴巴,能有啥好话,东家西家的甩败人呢。”
“恩,我从三岁起就随着她们混在祠堂后面煮生丝了,我那会子干不动重活,就成天看锅,那时候小,老犯困,睡着就挨打……那些婶子们有时候也挺好,给我塞块饼子吃啥的,她们知道的挺多的,我还学了不少东西。”
“学东西好啊!”
“恩,挺好的。”
七茜儿说的这些可是真的,那老皇城附近的人,霍家又管着皇家的庄子,婶子们说的那话吧,便常是宫里这个娘娘,京里那位侯爷,谁家老太太做寿得了什么珊瑚,又谁家去京中护国寺为一支高香撒了五千两白银……
那会她也就是听听,想都不会想那珊瑚是啥样,那高香有多高?
“睡吧……”
老太太到底扛不住,她先打起了呼噜。
七茜儿拢着被子翻了个身,闻着属于家的安慰味道,也很快合上眼睛。
这么些天了,她也总算能睡个好觉了,年轻的身体入梦很快,迷迷糊糊的就入了魇境,七茜儿梦里就回到了瘟神庙……她在梦里看到却感受不到热火,冲天的火焰飞着,耳朵边那老太监又在说话了,他说了很多,有他小时候的,年轻时候的,后来他就说他有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