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娘子——老草吃嫩牛
时间:2021-01-04 09:51:49

  孟万全闻言当下他就惊了。
  一条管道,难民宛若江水奔海,无穷无尽扶老携幼的奔着庆丰城一口赈济粥就去了。
  七茜儿与常连芳带着一队官兵从官道上穿插而过,她没有指着霍家庄的方向,倒是指了泉前山的山脚,绕了远路走。
  就在那山脚一个不起眼的角旮旯地儿,前朝的那些意外财倒是次要的,七茜儿惦记那驴儿四天了。
  离开的时候,草料她是放够了的,门也是倒插好的。
  她就想着,那万一那些难民都围着城外的赈济锅子,就没乱跑,说不得她驴车还能保住呢。
  如今有了常连山的陪伴,她就想过去撞撞运气。
  看七茜儿直勾勾的看着那些难民,常连山以为小嫂子害怕,就笑着劝慰:“小嫂子莫担心,皇爷已经下旨令明圣等地,着他们迅速筹集粮草也好赈济灾民,那救济粮几日就到,如今庆丰北仓还能支应几天儿,绝不会乱的。”
  七茜儿闻言点点头,一个字儿也不多说。
  倒不是说新皇爷不好,他到也想救,他没想到的是,入冬之后没几日,叶片大的雪落了八日,那人死的就不计其数了。
  甭说新皇爷,就是大罗神仙下凡,那也未必能救的了这么些嘴。
  老话,江山安稳钱才是钱儿,江山不稳,百姓流离失所,钱就是想花出去,那也要有花的地方啊。
  这都打了多少年了,去岁庆丰城附近的农庄便没有应季下种,今年就不用说秋收了。
  这人都跑光了,甭说粮食,去庆丰城看看,从前热闹的那些药局金铺布庄,便是买卖调味儿的酱菜郎,也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天下的人都觉着天子脚下有活路,可问题是,前朝的天子这不是才死几天么。
  天子都不得活,何况这些人?
  两辈子了,早麻木了。
  见来了官兵,难民们便面上惶惶然的分开两半,神色古怪的打量着七茜儿他们离去。
  七茜儿怪尴尬的。
  这么一群军士,偏偏头一辆大车上坐着个毛稀的小媳妇……一下子想到毛稀,七茜儿伸手就在脑袋顶上一下子。
  好么,又是一把头发。
  下了官道,没了难民的拥挤,这山村小路倒也算得顺畅。常连山是个君子,就只在前面引路,除了方才的劝慰,并没有多余的一个字儿跟七茜儿说。
  倒是七茜儿看着他的背影,脑袋里就想的多了。
  常连芳这样的人,落草落的是三春嫩草,凭的是父辈聪明前面拽着,他骨肉兄弟能拉能推行光明正道。
  人家做事一刀一枪不取巧,偏他上面有人,做好事就是功绩,有人知道提拔他,这才有了从今往后的二品上将军常连芳。
  人家的家门后来是攀不上的,也不是常连山没良心,是老陈家自惭形秽不敢去人家门上讨厌去。甚至家里的都不好意思在外面说,您知道上将军么?他是我家奶奶的干孙儿……
  这话不能说!也不能提了!就是想走个平常亲戚,你手里空空的都不好意思上人家门。
  可是提着东西吧,你就倾家荡产,人家未必能看到眼里。那后宅不是男人做主的,老太太凭着老脸去了,人家媳妇长辈咋看?
  如此老太太念叨到死,也没人上门去常家告诉一声说老太太没了。
  谁家的老太太?人家的老太太精米细面不知道活的多好呢。
  到是老太太没了之后周年祭的时候,那时候升到三品的常连山,就到坟前化了纸张,他离开,从此陈常两家便是末路。
  而住在泉后街的那些人又是什么人,满身烂账说不清前程的前朝旧臣,燕京进不去的谭家军泥巴腿儿,目不识丁的军中粗汉扎堆,最后还有一群眼里只有门前三寸的搅家娘们儿。
  她不给自己遮羞,她也不算的什么好鸟儿……正想着心事儿,前面几百步便能隐约看到那山脚枯树堆儿里的瘟神庙。
  “常兄弟。”
  七茜儿对前面常连山喊了一声。
  常连山拉了马缰折返回来问:“小嫂子有事儿?”
  七茜儿对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指着那边林子的地方,面上有些羞的低头说:“劳烦叔叔稍等,我去……有些事儿。”
  常连芳闻言一愣,刹那那张花儿脸便上了大红。
  他慌乱的点点头道:“那嫂子去吧,我们这边等你。”
  七茜儿匆忙下车,低着头便冲那边去了。
  她这一路还想着,一会子我牵着那驴车儿出来该怎么说?
  “叔叔?你看我捡头驴?后面还拖个车……?”
  想着想着七茜儿到了瘟神庙门前,她推推门,插着!
  嘿!她驴车有了。
  七茜儿大喜的从庙门口石像下面寻了一个竹片儿出来,这是早就预备好的。
  对着门缝儿,她就捏着竹片对开始挑里面那木闩子,三下五下只听的一声咔哒,那门开了。
  待七茜儿迈步进庙,还没看她那驴儿呢,就觉着面前信门子一凉,两道寒光夹着血气奔着她的面门就来了……
  七茜儿这辈子与从前不同,她力气大,五感也灵敏,就感觉危险之后,好巧不巧,她脚下站着的这个地方,却是那廖太监杀人的地方。
  那夜她在树洞,旁的没看到,就看到那廖太监鬼魅的身影,以及一招半式干干脆脆的三条人命就没了。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七茜儿身形凭着感觉迎着那寒光就去了,她眼神也好,在空中便观到那两道寒光是两把小刀子。
  她没啥见识,更不懂江湖。
  其实这不是小刀子,就是两把常见的飞镖子。
  看到暗器,七茜儿心便有些慌乱,却也收不住身势,就那么狼狈的一抓一趴,她就捏着两支飞镖,在面前的土地上来了个五体投地……地上扬起一片飞灰。
  庙内众人便是也是:“……!!”
  不知道该说啥好,只这两柄飞镖出去,这庙里的人便没了力气再丢点什么出去了。
  七茜儿前胸被摔的硬疼,还啃了一嘴的泥巴。
  她爬了半天才喘上气儿来,又一屁股坐起,对着地面就是一顿呸呸,这地下死过人染过血,真是恶心坏她了。
  等她呸呸完站起来,又看到院子里那塌了了老井,于是又一阵恶心,扶着墙就开始干呕。
  丢飞镖这位心里,滋味真是不好形容,想他谷红蕴这半辈子刀口舔血行侠仗义,青鸾剑下多少该死的亡魂!
  可这次为了师门承诺,为保忠良后代仅有的两条血脉,缺德他也就缺这么一次,好么,头回偷袭人,丢飞镖硬生生把一个小丫头射吐了?
  这事儿说出去,有人信?
  七茜儿翻肠倒肚吐了一会儿,等到没得吐了,她这才扭脸打量院子里。
  恩,这院儿可真热闹。
  她那驴儿被拴在庙廊柱子上,驴嘴被麻绳捆的死死的,正瞪着驴眼看她委屈。
  一位胸前扎了透血布条的中年人,正捂着心口,靠在她心心念的棚车轮子上。
  棚车门帘儿掀着,一个三十几岁满面惊慌,面貌娟秀的妇人正惶恐的瞅着她,而这妇人怀里却用一床精致的锦缎被儿,包裹着一对儿四五岁的小童。
  这两小童一看就是大半夜睡的正酣,又被人匆忙抱起逃跑,竟是鞋儿都不及穿上,就四只小脚丫黑乎乎的露在锦被下面耷拉着。
  这一对儿,一小童背对着,一小童满面灰,就瞪着一双黑白分明,魂魄都失了半条的惊眼儿,直勾勾的盯着七茜儿瞧。
  车上三人都在发抖,与七茜儿对视半天之后,那妇人嘴唇抽搐便想哭。
  可她这眼泪刚掉下来,那背对的小童就是一声嚎,也不知道七茜儿咋想的,鬼使神差,她便对那院子里的人说:“可别上孩子哭啊!外面~我说外面不到两百步,我那叔叔,皇爷新封的攻城将军~可带人等着我呢。”
  那妇人闻言吓得立刻止泪,伸手就去捂啼哭的那孩儿的嘴巴。
  恩,看着架势,稳是前朝的了。
  七茜儿看着瞪着眼睛这小孩儿,心内就是一酸,她也没多想,就反手关了瘟神庙的门,将远远的那队人马隔离开来。
  她是不懂得世上到底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可她心里也有一条谁也不能跨过的道理,那就是,这娃儿才来人世几天?啥好吃的没吃上,多少好东西没感受过,他们就不该死,这个年龄也没有罪过,大人们的事儿,凭啥拉着孩子们受死?
  看七茜儿并无恶意,那车轮边上靠着的中年人,才满面羞臊,艰难的双手抱拳道:“得罪姑娘了,咳……”
  他这一开口,就喷出一口黑血。
  七茜儿对着天空翻翻白眼,心想,瘟神老爷在上,您老看着我这命苦人长大,我跟这些人可是不同,您罚这些遭雷劈的吐血,可别罚我的头上。
  转明儿我帮您把脚下那些粪土处理干净了,我发愿,一准儿给您重塑金身,修个大庙……
  这庙多邪气啊,进来的必定吐血,一口一口还都是黑的。
  谷红蕴吐了几口胸中淤血,这才打量七茜儿。
  他的眼光跟常连山他们自然不同。
  常连山他家练的是专为朝廷所用的征战功夫。
  谷红蕴却是北派功家十二门,千初阁奔逸剑的首徒,他七岁就开始练内家功夫。
  内家看内家,只一眼他就看出这古怪丫头一身先天元气没头脑的乱撞,周身经脉竟像是被人强行拓宽般,那本该靠年龄勤奋,一层一层迈过的经脉障碍,已然悉数被人打开。
  从前他倒是听师傅说过,有那爱惜子女的长辈,耗费一身的功力给子女强行开筋通脉,而这种以元气通脉的行径大多是舍了命才能做到的。
  要知道那气儿送出去,是回不来的。
  人生来只有一口元气,这口气儿没了人也就该咽气了。
  以气通气这样的事儿,本身就存在危险,并非你想做便能做的。
  除要几十年医道润养,识得人身十二经脉,十二经别,十二经筋,十二皮部,而只经脉一路,又分了手三,足三各分阴阳,其中复杂难以用语言表述。
  像是他七岁打底养气,如今方贯通手部阴阳三经。
  可面前这古怪丫头,浑身经脉全开不说,看她方才架势却是全凭着气感直觉行动,真真是鲁莽无比。
  也真是……太可惜了。
  若是从前,师门看到这样的材料,便是想着法子,几千里不眠不休的狂奔,也要将这样的好梁材哄到门里,好好爱护悉心教导,待几十年过去,便定是顶门立户的掌阁之才。
 
 
第16章 
  七茜儿被谷红蕴看的着实别扭,便瞪了他一眼。
  谷红蕴心里有鬼,便讪讪的低下头,只支着耳朵警惕。
  七茜儿的脚是绕着他走的,在她简单的心思里,这世上人亦不过分成两种,对她好的便是好人,对她不好的,如这男子,他拿刀子飞自己那就是坏人没跑。
  她缓步走到棚车面前打量,接着心里针扎般疼痛,这世上最造孽,其实不是家门出孽子,那爹娘总能生上四五个,撞运气一般,哪怕有个不孝顺,好歹捞鱼般也能捞个好的。
  再看看这个。
  深秋天凉,两个小家伙嫩脚上满是血痕,脏脏的小脚丫几层黑泥儿糊着,这当娘的不走心,就知道拿床被捂中间儿,这女人是傻的不成?
  这病从脚起,寒从足心入,就后腚不怕冻,她倒给俩孩子裹的严严实实。
  你就说,你是能给人家好吃好喝,还是好玩好乐,好好的孩儿生在你家生来低人三分不说,还得给人当马骑……
  呃……怎么又想起这难过事儿了,七茜儿对着自己脸就掐了一把,直把对面的人吓了一跳。
  看他们畏惧,七茜儿便努力撑起一些笑,尽力了去温柔些说:“莫怕莫怕,你,你那孩儿的脚,你好歹给裹点布条儿啊?”
  她实在看不惯这样照顾孩子的。
  那妇人看看七茜儿,又看看小孩儿们的脚,许是畏惧,她立刻就点头,一伸手就把棚车的棉布内衬扯了,卖力的给小孩儿们裹了起来。
  心碎了啊……可惜了自己这辆车儿了啊。
  贫寒人家的管家妇人总是惜物,这好好的一辆棚车里面被翻腾的乱七八糟,就连遮盖窗子的棉布帘子都被外面这个坏人扯了用来绑胸前的伤口了。
  那底下铺的上等羊羔皮褥子,也被这坏人铺在地下垫了,那上面还染的血呼啦啦的,高低不能要了啊……
  七茜儿原本心里还盘算着,这车家里怎么的也得用上十几年呢,现在好了,天注定了,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
  甭看七茜儿见过那神像下的粪土,那时候她一来是醉着,这二来么,想象不出那些东西换来的日子到底能有何等富贵,她上辈子混的是三等官宦圈子,还是后宅圈子,那手里就是有钱捂着,也没买过大物件。
  她花的最大的钱,就是买了一房家下,还有一辆外加出行的驴车儿。
  简而言之没见过大钱,没啥概念。
  这小夫人不熟稔的忙活,这下七茜儿便看到她袖口的料子了,咦~那是上等宫造妆花金锦鸡云绢儿。
  恩……好像是,永安二十七年,对面泉前街家娶了吏部主事家嫡出的老姑娘,那嫁妆头几台里有宫里赐给的体面,可那两匹却是沉香妆的缎子,看手艺倒是与这个味儿差不多的,只~这种东西是买不到的,它是内造。
  这妇人竟拿来做里衣?
  七茜儿回头便去看那井,却被小童低声抽泣的声音吸引的又看回去,这时她方看清楚,背对趴伏的这个,竟是个梳着双啾啾的小女孩儿,这秀眉大眼儿的,还挺好看。
  裹好脚,锦被内的小男孩儿与七茜儿对视,许是小孩儿心思灵透,发觉没有恶意,他便开口对七茜儿说:“姑姑我饿。”
  这就是好人家,那样的人家才能养出来的,这样的孩子身侧从未有陌生人出现,出生养在内宅深处,他们不懂得认生的。
  姑姑?我可不是姑姑,他唤的姑姑是谁?也不知道是骨肉里的姑姑,还是家下的贴身伺候姑姑?
  七茜儿轻轻笑笑,伸手从怀里取出老太太给她包的芋头干递给小童。
  那小童甚为懂事,打开见是吃的,便开口道谢,两只小手还抱在一起对七茜儿拱了一下,见七茜儿对他温和,他这才取了一块回手先给小妞妞,小妞妞接了,他又给那妇人一块道:“姑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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