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娘子——老草吃嫩牛
时间:2021-01-04 09:51:49

  嘹亮的婴啼在亲卫巷的上空响起……
  农历四月二十九,黄道司命,虎日冲猴,十二神开日,最吉入殓,安葬。
  这日清晨,刑部尚书卫济台带得力助手唐九源皆身着红衣,立在大梁宫南门口子。
  他们在等首犯苏白鲤投案。
  大梁皇帝杨藻今日也着红衣,头顶红布早早就等候在城楼之上。
  秋日才是问斩日,然而,天下才有多少医者,再关下去,大梁扛不住大事了。又的亏白石山苏白鲤送信自首,朝廷上下便齐齐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个台阶,了解这段恩怨了。
  虽今天是钦天监千挑万选的合适日子,皇帝依旧不放心,他就侧头问孟鼎臣:“苏白鲤今日真的会来?”
  孟鼎臣没有穿红衣,却难得穿了过去的僧衣,手拿佛珠捻了一个早上。
  时至今日,郎中越抓越多,可死可不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白石山早就散了,可用于战事死于白石山毒粉之下的大梁军数万冤魂,还在这个帝国上空盘旋不去。
  过去白石山是前朝手里的利器,这把利器总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大梁万民眼前被今朝折断。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律法案子,而是牵连到国家颜面的大事。
  国家骑虎难下,帝王骑虎难下。
  法的平,是要捍卫的。
  想到那信中所言,孟鼎臣确定点头:“陛下安心,苏白鲤定会来。”
  皇爷点点头又问:“不会让人替死吧?”
  孟鼎臣却摇头道:“陛下,白石山虽是医门,千百年来,从来骨头在医术前,他们不屑如此。”
  这日大早,从亲卫巷早早出了一辆辕车。
  早起营儿去的孟万全看到是成先生赶车,还笑嘻嘻的打招呼:“呦,起的早啊?这是哪儿去?”
  成先生表情平静,看看他没有说话,正尴尬间,篷车车帘却被打开,成师娘就笑眯眯的伸个头说:“全子哥,这不是从前求子,佛前说了日子,今儿无论如何得去还愿去么。”
  孟万全吸了一口气道:“我说你俩人是不是傻?”
  他瞪着成先生骂道:“你媳妇可没出月子呢,这吹点风可是一辈子的事情,赶紧回去!”
  成师娘却笑着说:“全子哥没事儿,我捂的厚实呢,这菩萨面前说了话,菩萨又送给我个好闺女,可不敢失了言呢。”
  孟万全心里是什么都不相信的,可回家也听媳妇唠叨过,人家的丑姑怎么怎么好,人家的丑姑多么多么美……
  他便吧嗒下嘴巴,指指车帘有些烦躁说:“你,你赶紧放下帘子吧,莫要吃了风,到老了你就知道后悔了!这身边没个老人也不是事儿……”
  成师娘使劲看了孟万全一眼,放下车帘。
  耳边就听到孟万全骂成先生道:“我还以为你是个顶大事的。”
  成先生无奈摇头,心里凄然。
  可孟万全却一把扯住他,将他拉到一边说:“我说老弟,甭看着你胡子长,可你小我俩岁这事没错吧?”
  成先生点头。
  孟万全左右看看,就捂着风,遮着音对他耳朵说:“这女人啊,这辈子总有记仇的时段,这段日子你就小心点,哎……别把短处送她们手里,不然这辈子没完没了了就!”
  成先生诧异的看看他。
  孟万全却抹了一把没有的汗说:“兄弟,我打记事起,我阿娘就只唠叨我爹一件事,她生我哥的时候,想吃一个鸡子儿,我爹说,我娘都没有鸡子儿吃,你凭啥吃?就为这……我哥,我哥活到二十多,我娘就唠叨了我爹二十多年。”
  他想起什么,就打了个寒颤,独臂使劲拍着成先生的肩膀叹息:“可不敢让她们记仇,不然下辈子你都好过不了……”
  成先生眼睛睁大,认真,使劲点头,站起来赶车离开了。
  孟万全看着那车消失,心里莫名就有些古怪。
  他看看阴沉沉的天空道:“今儿是咋了?我咋有点堵?”
  卢氏赶巧出来寻他早膳,就说:“黄历上说今日百事不顺,唯旺入殓安葬,百年难遇地门开的日子,你就赶紧进来吧,今天不许吃酒知道不?”
  “知道,知道。”
  “不许耍钱知道不?”
  “不耍不耍,嘿嘿,我跟娘子耍……”
  从庆丰到燕京四十里,成先生驱车出了泉后街,这通街的四月风便大了起来。
  他把车赶的很慢很慢,有时候看到出来早的吃食铺子,便停下车买上一包,回手送到车内。
  当他们路过庆丰城的药铺,便见几个郎中穿着斩衰,手持桐杖慢慢往燕京的方向走。
  母死持桐杖,今日乃是天下医者复生之日。
  待车出庆丰城,成先生便听到车帘响,成师娘笑眯眯的出来,就坐在了他身边。
  成先生劝她回去:“这边风大,别吹到你。”
  成师娘却笑笑,手持一包长生果,一边吃一边把脑袋靠到了成先生肩膀上,偶尔她还喂他一粒吃。
  成先生吃的很认真,细嚼慢咽的。
  正吃的欢,车内传出细细的婴儿哭声。
  成先生拉住马,看着她的脸,嘴巴却找不到嗓子。
  成师娘爽朗的笑笑:“哎呀,赶你的车,她总要给我哭两声,我憋憋奶,一会给她吃顿饱的。”
  那马车又开始缓缓向燕京驶去。
  成师娘靠在成先生的肩膀上轻声问:“阿宁可记的咱们白石山入山石上写的话。”
  成先生侧头吻吻她的黑发道:“记的,苍生大医。”
  成师娘笑笑:“是啊,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怨亲善友,华夷智愚,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不得瞻前顾后,虑吉凶,护措身命。深心凄怆,勿避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成苍生大医(千金药方)……可我白石山,却做了整整三朝帝王的刀。”
  成先生嘴唇抽搐半天才道:“可,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啊……”
  成师娘丢了包果儿的纸,眼神清正的坐直道:“是呀,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说,在那些刀被递出的时候,我们甚至一个不字都没有说,这就是我今日果报。”
  成先生不想说话,就把脑袋扭到一边,手下却把马缰绳拽了一下,使得更慢一些。
  然而再慢,也是要到地方的。
  那车终于到了青雀庵山下,成师娘忽伸手拉住马缰,成先生整个面目都是惊吓,好半天,他才嘴唇抽搐着说:“还,还能走走的……我再,再送送你……”他又看看天空:“快,快到晌午了,要不,咱,咱回去吃……”
  成师娘伸出手抱住他,双唇敷了上去。
  马车内,细细的婴啼抽泣,她的父母拥抱着互相看。
  成先生说,我求求你……再多留一会,再多留一会……可,你越急,时光它越快,成师娘松开成先生,进了马车,没多久,婴啼换成狼吞虎咽吮吸之声,偶尔还夹杂着委屈的小抽搐。
  “丑姑气性真大啊。”
  “恩,像我。”
  青雀庵的铜钟缓缓响起,这里香火鼎盛,已是附近最大的庵堂。
  两个成师娘在车下对视,要走的成师娘收拾下身上的衣衫,认认真真的跪下与从此成为成师娘的雪姑叩头:“以后,丑姑就拜托了。”
  雪姑摸着她的脑袋叹息:“本该我去,可我从未进过药堂,也没有打过名戳,就只能你去,阿鲤,你去后,我白石山便与从前作别,从此行医天下,以来偿还我们的孽债。”
  说到这里,她也跪下,认认真真的给成师娘叩头:“只是委屈了你。”
  成师娘坦然受之后站起,又从腰上解下一枚鲤鱼玉佩递给成先生道:“等丑姑三岁,你便给她挂上,她是我的女儿,就是天下医者姑姑,必,必会一生受人庇护,无忧无虑的……”
  成先生握住那条小鲤鱼,眼里便蒙上薄雾,刹那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的眼前满是这条小鲤鱼的蹦跶机灵样儿,第一次见,她就顽皮的攀爬在树上,吓了他一跳后说:“你真好看啊,是外门新来的小弟子么?你要喊我姑姑的。”
  她蹦下树,跑到他面前却捂住鼻子,倒退嫌弃说:“你真臭啊……”
  小小少年不由羞愧,外师傅问他,你要修哪一科?他就说,我要学香香的科。
  外师傅哈哈大笑,从此他便入了药香局。
  他们一起长大,在后山拜了无数次天地,后来山主有了雪姑,阿鲤就偷了雪姑出来给他们做拜天地的证人……
  成师娘再次看看丑姑,亲吻几次,于钟声结束后离开。
  她走了几步,却听身后有人大喊。
  “你等等!!等等我!!”
  成师娘站住,成先生急步走到她面前,哀求道:“你等等……”
  成师娘微笑着说好。
  他们对视许久,成先生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拨开她的袖子,低头使劲在她胳膊上咬了下去。
  这下咬的十分狠,竟血都流了出来。
  成师娘一动不动,一直笑着等他咬完,才听到她的小傻子说:“我,我要你下辈子也不好过,你得记住我,你骗了我这辈子,你……得下辈子还我。”
  苏白鲤终于笑了,她眨巴下眼睛,笑容就像春日里的大红花,她风情万种的伸手撒娇道:“那,那我也要这样,我也要你不好过。”
  成先生点头如捣蒜,利落的挽起自己的胳膊,高高的举到她唇边。
  苏白鲤抱住,一口咬下去,却舍不得他一点疼,只留了热乎乎的两行,滴答在他胳膊上,又流淌下去。
  她猛松开他,转身离去……不想,那人疯了一般跑到她身边,举着胳膊大喊:“苏白鲤!你又骗我,又骗我!我想不好过,我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要好过!你咬啊……咬啊!不然……找不到你,我可咋办啊?苏白鲤,我求求你,你再骗骗我好么?”
  苏白鲤站住,仔细看看他,对他洒了一把粉末。成先生难以置信的晃一下,终于晕倒在地……
  阿鲤为何不咬他?
  ……这傻子遇到我够倒霉的,他还有几十年好活呢,难不成看条破胳膊活着么?
  青雀庵下,溪水盈盈,苏白鲤洗去易容,换了一件白石山大袍,她将竹做的冠带在头顶,又将一枚小小的灵芝坠子挂在腰上,再低头看看水里的自己,她笑了,伸出手搅乱了永安四年的溪水后,便赤足往官道上行去。
  官道之上,穿斩衰的医者越来越多,他们还抬了一口白棺,当他们看到苏白鲤,便低头缓缓拜下。
  苏白鲤走到带头老者面前道:“若有一日,见到一个腰下挂着我鲤鱼佩的小姑娘,那是我的女儿。”
  这老者低头含泪道:“是,那是我们的姑奶奶。”
  如此,这个女子便接过荆棘放在背后,与成千背荆医者,赤足一步一步向着燕京城走去。
  从后看去,数千白背泼红梅,便是人间复春色……
  永安四年,为报前仇,大梁皇帝下令缉拿白石山医者三千,后,白石山往笃堂堂主苏白鲤背荆请罪,验明正身后,武帝慈悲,赏毒酒允全尸。
  自这日起,白石山彻底消逝在历史尘埃当中,自此……白石山人自称鲤门,以大医天下为己任,
  丑姑,名叫,成小鲤。
 
 
第131章 
  五月初一,七茜儿的肚子已经起了幅度,这段时日比较难熬,许是身上娇贵了,便开始挑食起来,这个不想看,那个不想吃,有段时日不知道怎么了,就不能看到成先生那张脸,一看到就莫名其妙哭一场。
  就整的成先生见到她就躲。
  肚子里怀着一个安儿,七茜儿害怕如前世一般把他瘦瘦小小的生出来,她害喜害的厉害,甭说食肉,真就是啥味都恶心的。
  便如此,她也是反反复复,吐了就吃,吐了就吃,为了安儿健壮,啥好往嘴里送啥,这一难为自己,就把全家看的都不落忍,只觉七茜儿这女子不易,真太能忍耐了。、
  旁人要这样,早就瘦成一把柴。
  她就把自己生生养成了一颗白嫩的,圆敦敦的鸡子儿。
  还有一件事七茜儿没跟旁人说,她挺想打人的,尤其是陈大胜,她难受一次便火冒三丈一次。
  她甚至弄了个小本本,每吐一次难受一次她就给他记上一笔账,单等他回来,再按到地下,用脚踩着他脑袋,她不打他跟半死她不姓霍!
  人生就是在不断患得患失中得到各种收获,譬如今日早起,卢氏笑眯眯的过来,告诉她下午城里要开娘娘庙会呢,是一连三天的大庙会,专贩旧货呢。
  她正好处理一下家里老铺的陈货,这么大的集,她就请亲卫巷所有的奶奶去赶大集,中午还给预定了庆丰府最好的席面。
  只她这话还没说完,七茜儿手里的簸箩就掉到了地上,她满面惊恐,对,没错儿,咱四奶奶今儿真惊恐了。
  “你,你说啥庙会?”
  卢氏不知她这是何意,便眨巴眼睛道:“娘娘庙的庙会啊?”
  七茜儿魂魄都飘飞了,语气便结结巴巴的道:“啥,啥娘娘?”
  卢氏一拍腿:“榆树娘娘旧衣会啊!我就跟你说,榆树娘娘最是灵验,我怀我家大妞之前就去上过香火,回来不到半月就怀上了……”
  是,是,是是么?我咋不知道你求过情我?
  瞬间,这世上一切有的雷,都击打在七茜儿头顶,她觉着自己仿若是焦黑冒烟了,祖宗烧山躲不过,高低就从老家烧到了她的头顶之上。
  她简朴的知道,凡举庙会必有大集,然而这人世上,竟有属于自己的庙会?
  这便,说点啥好呢?
  七茜儿心里狰狞好久才一脸艰难的问卢氏:“那榆树娘娘不是活人么?咋就有了庙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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