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他便想,这一定是坦人的上等妓院,而这个长相不错的,很遗憾顶着羊毛卷子的女人,她一定是老鸨子手里赚钱的花魁了。
这些时日,脑袋是紧张紧绷的,他吃了前二十多年最大的苦,当他趴在墙上看到重甲武士把这里围了,就想,今晚只能夜宿花楼了,又得亏陈哥心眼多,出门给他带了好多金币,还有宝石。
既来之则安之,他就喝了那女人的酒,说实话,他从前是个游戏人间的浪荡子,一直到有了娘子才逐渐收心,谁知道女子性命如此娇弱,娘子给他生了儿子后便得了重病,几个月后就撒手人寰。
从娘子离开那刻,谢五好真就觉着女子生来不易的。
他喝了个微醺,咳,又与那女子睡了。
老实话,异邦女子还挺有味儿的,一样是猫,这只却像一只猞猁,他承认起先感觉真不错,够劲,也辣,他甚至想明儿醒来他可以给她两颗宝石,给最大那种。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穿着艳红纱裙的女子,她,竟是那双靴的主人。
每当想起那一夜,谢五好就想反复打死自己。
睡到半夜刺客来了,他以为自己被发现,又看有人砍杀她,以为连累了人家,就拉着她奔逃,捎带还把太阳宫从上到下跑了一圈,咳,这是侦查,是勘探地形……
那之后便越跑越不对,他又不是傻子,自然发现自己才不是那个目标,身边这个花魁才是目标……?
人家跑的可认真了,满面是汗的对自己笑,笑你妈个头啊,老子倒了八辈子霉才遇到你这个灾星,你是克我的么……
当时乱七八糟的念头有很多,他一路抵抗,躲避,隐藏,总算等来这个女人的援兵,确定她安全之后,他想的很好,来个装死逃遁。
如此,他就硬生生接了应该她挨的一枪……那长枪是用来杀马的,我日你个祖宗八代的。
他暗自点穴止血,吃了伤药预备装死遁走,可那女人却泪流满面,对他嘶吼着说出很多话。
他终于认出这个声音了,那双靴子的主人。
他用尽人生最大的努力对她说,跑……我求求你,你赶紧走吧,就别理老子。
他故作昏迷,被人活活糟蹋了一次伤口,该死的坦人没有医师只有巫婆,他们在自己身边唱念做打,自己发烧,他们还给自己放血……真是九死一生不堪回首的几天,他没有被刺客杀死,却险些死于野蛮人的治疗术,若不是他内家功法深厚,怕不知道凉了多少天了……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自己顶替的那个玛媞尼人名叫吉利奥?呃,反正就是这么个音吧,这个女人打发走了玛媞尼人,还对自己很抱歉的说,从此,她不许他离开自己了?
要感恩吗?最起码玛媞尼人的身份坐死了。
谢五好生无可恋的一直躺着,他昏昏沉沉的努力保持心智,努力收集着情报,虽然那女人一再说,她早晚要给坤伦赛一个教训……他以为她在吹牛,可是……好像没有吹牛,人家敲诈了不少钱财的,谁能想到,这异邦女人脑子够用,缓兵之计吗?
陈大胜等人脑袋有些跟不上路的听着谢疯子的抱怨,说实话,有些听不懂了,不是,这叫人如何相信呢?
谢五好讲完,缓缓出气:“嗨,你们爱信不信,反正就是这样,她说要给我报仇?哦,贡济坦王是个干巴瘦的老头儿,他右耳只有半个,别认错了。那几天他总来我们屋门口,好像是很怕易妮娜的。”
“易妮娜?”
“……就你们看到的那个,她好像是个高菲西奥的……啧,我也不知道,反正很厉害,我这几日,就看到无数次贡济坦王来了,那女人把他拍在门外……”
谢五好侧身躺着,看着远处太阳宫的方向无奈道:“我看这劲儿,闻这味儿,也是打不起来的,坦河雪山后的异邦关系,比我们想的要复杂的多,陈哥,你看到他们的武器了么?。”
陈大胜爬到木台边上,借着谢五好的掩饰也看着太阳宫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们早就知道,高菲西奥人铁器制冶术厉害的……
久久之后,陈大胜便语气不好的说:“坦人不能平,只能乱,若没了坦人……下一个便是高菲西奥人了……”
谢五好也意识到这一点,他点点头叹息:“那女人的刀就是生手拿了,我觉着,最少也能破十五层硬皮,咱,咱大梁需要这样的技术!”
陈大胜呆滞,猛的扭头看向谢五好。
谢五好在笑,他缓缓伸出拳头,陈大胜出拳跟他碰了一下:“……我会如实回禀陛下,只是你……”
谢五好笑了起来:“啊,没事,你们看到了,我现在是大老爷了,呵~都不用剥葡萄皮的,我会跟她走……”
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归。
太阳宫崖壁上的巨大鹰隼忽然集体飞起,在太阳宫上开始盘旋……
谢五好轻笑:“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在失宠之前,把~那把刀给大梁带回来。”
说完,他指着一个方向的城墙说:“那里是太阳宫的外围地,里面很乱就很安全,那是坦人奴隶跟低等仆役的聚集地,你们可以从那儿进去……”
“进去,没人管么?”
“对!我观察过了,那些穷人的财产大部分就只有一张旧单子,你们裹着单子在外围街上睡出一个坑来,也没人会去盘查你们……我肯定是要跟那女人走的,至于坦人,坤伦赛枭首之后,坦人内部必然会起纷争,你们安静的等待就好,那里面不大,没外面想的紧实,也是天佑大梁,兄弟们,就照着原计划行事吧。”
陈大胜沉闷许久,终于无奈失笑道:“所以,这坑是白挖了?”
谢五好想到什么的笑了起来,他捂着腰咳嗽几下急喘道:“~别逗我!”
陈大胜点点头,特别乖顺的说:“是,是,不逗您了。”
“您?”
“啊,您!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如果可以,再为我雇佣几个玛媞尼人,在边城,在金丹樗为我开几家店铺吧,我总要知道故乡的消息。”
“好,还有呢?”
“我~有个儿子……还有我弟弟。”
“他会得到最好的照顾,会是我的干儿子,你的弟弟会是我们的弟弟。”
“多谢,这次回去,就给我立个冢吧……”
谢五好这话并没有说完,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陈大胜顺势滚进沼泽,郭新元迅速爬过来与谢五好捧了一下拳,离开那一刹,他对谢五好说:“老谢,你的位置我们给你留着。”
谢五好笑笑,没有点头,却缓缓回到原来的地方慢慢合起双眼。
他心里计算着那些人离开的速度,感觉没人看到了,便伸出胳膊挡住双眼,本以为要难受,却没有眼泪掉下来。
易妮娜带着战利品归来,她笑的飞扬,从马上蹦下来之后,她命人抬了最大的那口箱子来到谢五好面前。
人未至,谢五好都能从她身上味道浓烈的血腥气。
他露出一丝抗拒的表情,易妮娜便站在远处不过来说:“嘿!宝贝,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她打开身边的箱子,露出满满的珠宝对谢五好笑着说:“我为你讨来了赔偿金,这些都是你的了……”
谢五好眨巴下眼睛,没有看那些东西,却认真的问易妮娜:“你,杀人了?”
易妮娜不在意的点头:“对,亲手,每一个!”
她把外衣丢给侍从,左右闻闻胳膊,觉着没什么味道了,这才笑容里带着自己都不知道一股王气说:“从前我不这么做,现在看来……也没有那么难。”
她亲手斩杀了所有的叛徒,还有那些有勾连的坦人,该死的坤伦赛献出大额的赔偿金,他甚至都不敢露头。
这就不错了,这一次她没有靠哥哥,从头至尾都靠着自己才从这件事挣扎醒悟出来。
她坐在了木台之上,有奴隶过来使劲拽去她的长靴。
然后这个女人盘着腿,就笑眯眯的看着远处的太阳宫说:“我要告诉他们,我是不好惹的,毕竟,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第二个你会把生命献给我了。”
她扭脸对谢五好笑:“吉利奥,我会带你回我的封地,在那里,没人会对你说一个不字。”
谢五好懒洋洋的靠在那些软垫上看着易妮娜,好半天他才轻笑着说:“抱歉,我没听懂你的西奥语。”
他很少笑的。
易妮娜看看那一大箱珠宝,她的小男孩根本不看那边一眼,想起那一晚他爬墙的身姿,他拉着自己抵抗一群刺客的样子……
她也笑了,慢慢攀爬到谢五好身边坐下,伸手又画着他的眉毛呢喃:“我知道~你不是吉利奥,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想你应该好好学习一下我们的语言,你以后~就只能与我对话了。”
永安四年的异邦,一切人都笑着与过去割裂。,
没有人掉泪!
第136章
转眼八月,七茜儿的肚子已经大到一定的程度,她胎养的好,脸上也没有什么斑点,加之亲卫巷旺女,外面便说闺女打扮母亲,她怀的必然是个闺女。
七茜儿心里不屑一顾是一码事,可是这扎堆送红花绿袄,这就比较气人了。甚至燕京那位郡王爷都预备了几匣子小花珠子,等着给他孙女做小珠花儿玩。
当然,比起上辈子,这辈子的生的莫名气是不一样的。
平民家女子养胎那是一肚子心酸,害口想吃点什么都是奢侈的。
就像上辈子七茜儿养胎,家里无业,袋中无钱,丈夫在边关,左耳住着一个刻薄尖酸给她吃了暗亏的四婶子,右耳又住了一个明明心里惦记你想对你好,偏偏话更不中听的老太太。
人老了,醒悟了,就总爱唠叨的那话,我从前怎么那样傻,人家那样刻薄我,我怎么就不敢还一句嘴?
如此,就总要后悔一辈子的,损耗几十年功夫在心里反抗这件事,她说什么了,我该怎么还嘴,她那样对付,我怎么就不敢如何报复回去?
慢慢等到死了的时候再回想,却又会说,啊!为什么我这一辈子要葬送在这件事情里?我咋那么傻啊?
七茜儿如今到不会纠结了,却在心里有着足够的心伤,不是这辈子的气,是又小心眼开始计较上辈子的憋屈了。
便是什么道理都知道,什么结果也清楚,都把坏人都打败了,她反正总是要生气,这个没道理可讲的。
她上辈子怀安儿的时候,就没有吃上,没关系,这辈子咱有钱就作死了吃。
这泉后街出去就是庆丰一条长街,凡举卖吃食的铺子,有好吃的她必然是要收罗回来的,吃不吃不要,反正我要摆在那边证明我有。
七茜儿那炕柜上那真是两天一清理,不然肯定是要招惹虫儿的。
虽燕窝花胶宫里,王府常有赏赐,偏偏七茜儿不爱吃,她就凭心里别扭着一股劲儿般,两文一斤顶花带刺的青瓜总不离口。
“就你事儿多,谁还不会生个孩子?你当你生龙子呢?还想吃青瓜,谁不让你吃了,你买去啊?!”
以上乔氏原话,在刻薄了陈大胜带回来的银子之后,人家小媳妇男人不在家,她本说会好好照顾,却翻脸不认人,甚至舍不得给人家出两文钱买一斤青瓜吃。
再然后,几十年时光里七茜儿就想掐死自己了,要你自己家的钱花怎么了?你就当着人问一句,四婶子?你拿着我家那几百两花着你不亏心么?
咋就这么憋屈呢?
她能把你咋了吧?反正已经刻薄死了,你索性拿根上吊绳子在她们家门口比划一下,大家一起没脸呗,好歹也不会那么难过了啊。
想到这里,七茜儿心中暗恨,拿起预备在身边的青瓜条子就是恨恨一咔嚓。
自打她痴迷青瓜,每天家里的婢仆都会去庄子上选顶花带刺,水灵灵嫩盈盈,还得长的条顺的瓜儿回来给她切成条预备着。
那瓜稍微打个弯儿,长相不端正如今都是不吃的。
大家奶奶,而今吃青瓜那也是要抛费一些人力物力的。
“……四奶奶,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这一样的媳妇儿,一样的儿子,四个鸡子儿,咋就不能一人家俩呢,这不是欺负人么?”
肚子圆溜溜的妇人放下正在拆的旧衣,满眼是泪的问七茜儿。
七茜儿从过去的纠结里略清醒,便顺势点头道:“啊,这事儿也没错啊。”
得到心里想要的话,小媳妇便舒心的叹息了一声,摸摸肚子又难受起来了:“这不是欺负人么?”
自打七茜儿怀了身子,她就喜欢接触一样有孕的妇人,主要大家说的话都是一样的,遇到的苦楚也是一样的,如此,每日里在常连芳家的小花园子,便聚集了一群六部巷的大肚婆,说是赏花散心的,其实就是抱怨生活里的为难。
按道理,都是官吏家的女眷,应该家丑不可外扬,偏这世上有一类人叫做大肚婆,只要有了身子,过去能容的,此刻就不能容了,也搞不清为什么,总而言之就是各种委屈。
七茜儿就是听听,张婉如,柴氏从前也从未接触过这样的苦楚,也来听个稀罕,一般是不多言的。
亲卫巷子除了丁鱼娘,其余媳妇儿都是个没婆婆的,她们这样的纷争就少,可别的家户这样的事情可多了。
关门过日子,大钱气,小钱气,其实都差不离的。
自打陈大胜离开,七茜儿有几个月是不畅快的,可是自从加入了这个小碎嘴团体,在别人不幸的衬托下,她莫名的就幸福了,并还臭不要脸开始指点起旁人了。
今儿来的大肚婆不多,就四个,七茜儿,张婉如,柴氏,抱怨这小媳妇姓丁,是从前一起逃难出来的钱吕氏的二儿媳妇。
吕氏是带着儿子女儿一起出来随军逃难的,后来她男人死了,靠着陈家的庇护才在泉后街有了个大宅子落脚,又靠着卖水这件事给家里存了一些家资,还在外县置办了个三百亩地的小庄子。
于亲卫巷这边她家肯定是穷人,可出了巷子那也是挺可以的家门了,她家两个儿子比较愚,读书上没有什么大出息,可也是穿着爱上书屋里混着,算作是体面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