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娘子——老草吃嫩牛
时间:2021-01-04 09:51:49

  孟万全笑眯眯的说:“弟妹这话说的,可不就是家门口的事情。咋折腾也在家门口呗,这事儿交给我,我这就安排人去城里报信去,你们啊,今儿就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
  救了人总归是好事儿,众人一身轻松的进了屋子叙话,还留了孟万全家里吃酒。
  只可惜派了人出去,晚夕这人却回来报信说,压根没见到那老太太的面儿,人家娘家就出来说,不是他们心硬,是这孩子的父母大忤逆不孝,到底碎了老人家的心,便死活由他们吧。
  这话一听就是全家等那老太太死了,分那金菩萨呢,还能让她亲孙子上门讨便宜?
  门都没有。
  这下人回完话又抬头补了一句:“爷,小的打听清楚了,这哥儿大名叫做张屏川,小名顺行儿,他今年九岁,上头有三个姐姐,他父是长子,快四十上才得了他,从前真是娇的很呢。
  只这忤逆不孝是举族大罪,便是朝廷不判也是全族晦气,十代都养不回的名声。又是他父母出头丢弃老母,如此便都判了明年秋后问斩的,张家案大,大的都关了,没啥罪过的也远远的躲了,也不止这个哥儿,好像是说,他家好几个孩子都流落了,这,这可真是树倒了蛋打了就完蛋了……”
  孟万全咳嗽一声:“鸡飞蛋打,叫你跟着好念半本书,啧!”
  七茜儿闻言立刻追问:“不是说还有三个姐姐么?”
  那下人又回话道:“回奶奶话,这祖传的不是个东西,小的去了啊,鞋底都跑薄了三层,嘿!到了这上头两位门前一问,早被婆家休弃的找不到了,后听说还有一个,说是……说是给兵部一个叫乌秀的老爷抬回家做妾了,小的这又去兵部打听这才找到人了。”
  下人说到这里,就从怀里取出一方材质粗鄙的手帕打开给陈大胜他们看,他苦笑道:“小的想,这位小娘子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的,可人家好歹还是管的,只是,这能顶什么用处啊?”
  众人低头,便看到那帕子里放着一个藤镯,一支发黑的银簪子,还有十几个铜钱儿。
  陈大胜对乌秀的事情一向在意,就问:“不是说做妾去吗?这谁家的姨娘也不会这般寒酸啊?咋?那位乌大老爷精穷么?”
  下人苦笑:“爷,什么做妾啊!小的去了才打听清楚,是被娘舅当做奴婢卖了,又跟左邻右舍说是做妾呢,也就是应付外人一句话。说起来这哥儿也是被他娘送到娘舅家的,却也不知道怎么就流落出来了,您想吧,还不是一个下场,许他机灵不等卖,自己逃了呗。”
  孟万全点头:“恩,那小子长的眉清目秀,还算是值几个钱儿的。”
  那下人道:“小的也是这么想,就没去大门上继续问,不然给这边找麻烦了。小的直接去了乌家,人家乌大人家自然是气派的,住那老大的宅子,家门口光门子就五个,只给里面的各房姨娘支应跑腿儿,小人还想呢,今儿是个肥差,高低还不给个肥赏?好么!那就是个小丫头,才十二,还是做粗活的,就人都没见到,也,也就这点意思了。”
  他又颠颠手里的零碎,想嫌弃吧,又觉着这家倒霉的真真人间惨剧了。
  陈大胜无奈轻笑:“得,这可怎么好,别说,你这小家伙到机灵,叫啥名儿啊?”
  孟万全笑:“他就叫机灵,哧……姓贾,你嫂子家大掌柜的小孙子,如今跟我跑腿儿。”
  说完这俩人,不,连贾机灵一起笑了起来。
  七茜儿却在此刻插话道:“好歹一条人命呢,正是尴尬年纪,啥活不会干,那小身板他也干不动啊,可,放在家里又是一块心病。”
  陈大胜看她,见她真是为那哥儿发愁,便笑道:“咋?你就不怕弄个白眼狼恩将仇报?”
  七茜儿瞪他一眼,啐了一口:“呸!我平生最恨一句话,你就不怕将来如何如何?谁有先后眼,那孩子才多大?又倒在咱家门上了,咱是人不是牲口!便是他爷,他全家长辈不是个东西,他也是一条人命!
  再说了,当初我跟老天爷发誓了,只要我安儿平安顺意,这世上一切难只要到我眼前了,我必要出手相帮的,只,这孩子情况复杂些,这轻不得,重不得的,又到底与那泉前街不远,现在消息没出去呢,若消息出去了,且有那碎嘴子说咱弄了街坊的孙子做婢仆呢,这话传出就不好听了……还有那名声上的事儿,也是真愁人。”
  七茜儿伸手又指指俩撒欢玩的孩崽子叹息:“看到他们,我这心里就软的不成了。”
  可忤逆大罪最起码也要连累满门三代,这样名声的孩子决不能留在陈家,可也不能送他野地里死去啊,这可怎么好哦。
  众人正抓瞎呢,陈大胜想到什么一般,忽一拍腿道:“我说,咱们几个着什么急?找唐九源啊!”
  孟万全被小酒呛了一下,失笑问:“你也是个做官老爷的,唐九源管不到这儿!”
  陈大胜轻笑:“不是,我就贪个财,起个黑心,这哥儿也是长房嫡孙,他奶奶不是活不得几日了么,那老太太手里那一尊金菩萨,怎么的也得渡自家人不是?咋,陈家又没死绝了,还能便宜了娘家人?不就是请个先生起个状纸,他个不高,咱就举他敲敲鸣冤的鼓,说到底,一托手给人活路的事儿呗。”
  七茜儿想了下,也拍手笑道:“就是这样,有钱防身,这日子就能过。”
  说完,她又喊了吉祥进屋嘱咐,让他与外面说,说这孩子今夜便“去了”,至于是谁?谁知道是从哪儿逃难来的小叫花子呢。
  如此,这鞋底磨薄三层的贾机灵又被打发了去请唐九源。
  唐九源掌灯时分过来,过来就开始耍无赖,他一摊手道:“百泉山一案至今毫无头绪,你们又把个孩子交到刑部算什么事儿?本官可不管这事儿,说破天,我也管不到!”
  陈大胜轻笑:“真不管?就是个不到十岁的娃儿。”
  唐九源为难:“怎么管?哪怕就是个劫匪的娃儿我都能管,可这孩子……就这祖传的名声,谁挨谁倒霉。”
  陈大胜请他坐下,又给他倒酒,看他喝了这才笑道:“我也不连累你,就是个跟你讨个主意,律法上你是大能,就帮我做个青天大老爷想想办法呗……”
  那里面说着官司上的事儿,七茜儿便站起悄悄一人来到下人房,说来也是巧了,这哥儿刚缓过来,又吃了一碗姜粥,正睁着眼睛木然的看着顶棚呢。
  看到七茜儿进来,他挣扎着要起,却被七茜儿按住推回,还帮他拉拉被子道:“小孩儿,你怎么到我家了?”
  半天,这哥儿才道:“我,我吃过您家的糖。”
  他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竟嘴角勾出一抹笑来。别说,这孩子还真生的眉目精致,长大许又是个胡有贵。
  七茜儿想了半天困惑道:“咱们两家从无交际,你何时吃过我家的糖?”
  这哥儿抿嘴道:“奶奶,我不是故意来您家的,我,我就是想借您家柴火堆避避风,也想着明日就悄悄走的,还,还是暖和那阵儿,我家~我家还好那阵儿,他们带我来这边看耍猴儿,您家,您家老爷每次都给我们分糖吃。”
  是这样啊,七茜儿拍拍他脑袋,心里更加柔软。
  无忧无虑那会,常被家里婢仆带着看耍猴戏,那一定是个挺好的回忆吧。
  女人做娘了,心就化成水了。
  半天儿,七茜儿终于拿定主意便说:“小孩儿,我给你起个新名儿吧,从此,你便随了这山姓百,便叫做如意吧。”
  这哥儿读过书,他挣扎起来,到底是哭了,他裹着被子给七茜儿磕头道:“多谢太太赐名。”
  等他谢完,七茜儿又说:“其实我认识一位老人家最是慈悲不过,他虽是看庙的,却也能给你一片遮风挡雨的屋檐,如今老人家一天天老了,还少个养老的孙子,你若不怕吃苦,以后……这天下,怕是只有他能给你一条活路了,你可,可愿意去么?”
  这哥儿自然是应允了,七茜儿本想的好,转日他身体好些,就送他去榆树娘娘庙存身,却不想,一大早吉祥家过来悄悄在七茜儿耳边嘀咕了几句。
  七茜儿闻言大惊,连忙赶到下人屋子,进屋就看到厨下一把砍柴的柴刀就丢在地上,这哥儿使他姐姐的布帕捂着半张脸,那帕子上血水依旧在滴答。
  “你,你这是疯了不成?”
  这人世总有把人心揉的稀碎的法子,这哥儿一番零落,他就得长大了,也想好了如何活下去了。
  百如意缓缓跪下给七茜儿磕头道:“奶奶有奶奶的慈悲心,我却不能没有良心,我家里名声坏了,我这张脸又有许多人认得,这样,就好了……”小小的哥儿一脸血的抬脸笑说:“这样就好,旁人不认的我,我就能活了!”
  七茜儿浑浑噩噩的从屋里出去,陈大胜却站在门口看着她笑说:“媳妇儿,这小崽子不错,像我老刀家人,不如,就舍了与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百如意,是日后干掉谭家的关键人物,未来的斥候大拿。
 
 
第152章 
  如意是个清晨被陈大胜带走的,就如来时无声无息的。
  那么小的孩子出现在生命里,七茜儿不能视而不见由着他往下滑,却也不能照顾更多,只吩咐下面,以后逢年过节转换季节的时候,就给那孩子预备一套衣物,也不必多好,实惠耐用就成。
  好歹,算作有份牵挂,若有一日人生再有颠簸,孩子也算有个御寒的衣裳了。
  眨眼雪停,初冬到来这一日,黄历早就看好的日子总算到了。
  涉及死后事,凡祭祀,动土,行丧,入殓,安葬,这些事虽是死人事,却丁点不能错了。
  陈家今天就要办一场大大的身后事,活着办。
  陈家老太太今儿起的极早,戴了讲究的首饰,还穿了人家正式的诰命。
  作为陈家最大的长辈,她今日要出头为子子孙孙操办大事了,要请庆丰府最有名的冢人去陈家坟给各房划土呢。
  按道理陈家这事儿早就应该办,可陈四牛被晚辈老母亲排挤,人家作为第二代唯一男丁,就很不要脸的拿了近两年的乔。
  他不出头,那就谁都不成的,宗法便是这样,有时候这人坏起来吧,除了打死,你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行!你说不办咱就憋着,这事儿全家真的不着急的,老太太可是有年纪了,那万一有个万一,陈四牛必是个大不孝。
  这一直憋到工部今年有人提点陈四牛,说他被御史台的几位盯上了,他这才想起怕来,恩,这次不用人催,人家忙里忙外,好像这家里离了他不能活一般。
  如此,陈家才将一直耽误请冢人的事儿,放到现下办。
  所谓冢人,也叫冢宰,掌天下公墓地。也司墓地丧葬一干规矩,是古礼书中地官类非常重要的一位,是拿礼部正式的六品俸禄之人。
  而今不如古代规矩严谨,便有各地阴阳,道门,甚至信奉佛教之人都能生前言明死后入土方式。
  可大多受封墓地的士绅贵族,还是愿意花大代价,请一位正式的冢人为家里勘验,并规划墓室,规划墓地,规划棺椁形制。
  家族的崛起绝不是浮于表面的吃吃喝喝,随着陈家子弟步步高升,这家里若不规划个二十代可用的坟地,还真不能出去见人了。
  如那被世人认同的世家是如何种样子?一看门庭高度,二看家宅传承厚度,最后便要看入葬福地了,谭家当初争的就是这东西。
  并非你说是个世家就是了,如那死去的张观能,他虽考到探花,在朝堂做过高官,可他死了也不能随意找地方埋了,主要燕京没他的地儿,他祖宗亲人不在这里。
  你说路边随便找个坑埋了?那你别让旁人知道了,凭的哪块土地没有主人?便是没有早晚也会有,到了那时候,尸骸被刨出随意丢弃,这就恶心了。
  如此诗文当中所及孤坟,便是人心最冷的一种凄凉,没有人保护的坟地呦,谁也能把你挖出来糟蹋。
  你说我不起坟头,那没关系的,随便埋就是。却不等三春,你后人想给你点阴间孝敬,天地茫茫又去哪儿寻你?
  如此若天下太平,非在故乡死了的倒霉蛋,就只有一个去处,尸首先送到义庄存身,若几年之内尸体无人认领,便由善人捐款,义庄出头,修义冢集体炼化捡骨入瓮掩埋。
  若有孝顺孩子,那都会扶灵归乡,只要在族,只要不除族,便是不赦死囚,老家也有各自的地儿,并且这地方,许是祖上十几代的先人就给规划好的。
  高门大户,都是这样子。
  陈家刚刚兴盛,便有大的恩典,先得了赏功钱,还有皇爷看过燕京墓图,亲给指的好福地。
  而陈家的那些棺木,其实并未入土,只是在地面简单的挖了个浅坑,草草埋葬了。
  当初又为何这般做,皆因新朝刚起那会子冢人太忙,不能坐下为陈家四房挨个规划,便不能在地下深挖入葬。
  一家子六七品的官员,老子爹随便挖坑埋了?那不可以的。
  不同于姜竹那支陈家,他们是请的阴阳先生看过之后,匀出耕种土地规划的墓地,那种墓地不被官方承认,地契上是耕种土地,还是要纳税的,若变更为族坟那也是要费一番大功夫的。
  而庆丰陈家的坟地,那就是世家兴起气象的坟地,非皇爷一时兴起,便随意点了个地方,说,这地方给陈家做坟地吧。
  这不成的,不论是埋葬谭二的坟地,还是陈家在青雀庵附近的坟地,这些地方都曾经出现在一张地图上,而这份地图是由礼部下墓大夫勘探绘制而成的《墓图》,也就是属于国家公墓地。
  墓大夫官位低冢人一等,也叫墓人。
  他们能看出以作坟地的地方是不是附和要求,除地面周遭地形,脉络符不符合做福地之外,他们甚至要勘地下深度,是不是干燥?适不适合入葬。
  当然,此处说的乃是上等有福墓地,上等人家死了人,才有冢人,墓大夫,职丧这样的人在家里帮衬。
  适合葬人的福地最后被集合到一张总图,若官员有功绩,在位的皇帝便会选定一块地方赏赐给大臣,尤其是燕京周围最少三百里,那是一寸土地都不能错的。
  如此才有了后来民间三大仗,一争水脉,二争活人宅地,三争坟地,这种架要么不打,打便是世仇,要人命是小事儿,可怕的是只要开打,世世代代都要继续。
  岂是随便买块地方说,我死后埋在这里就好的事情,人生两大事,一生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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