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老刀一起点头,又喝了些酒,忽就听胡有贵噗哧一笑道:“那要这样,如今的那个谭二就可怜了,承继爵位没他的份儿,中书科也没他的份儿,我还是听柳大雅说,他想上陪读单子,硬是寻不到烧香的地方呢,不若……咱帮着搅合搅合,凭啥这当老二就得吃亏呢?哥哥们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老刀里这几个,要说脑子好,陈大胜是正脑子,论奸诈,其实是胡有贵。
甭看他生了一副美人脸,那拐弯心,能转八道弯儿。
陈大胜笑了起来,抬手给他倒酒:“恩,你想怎么搅合?”
胡有贵一乐,抬碗喝了大哥酒道:“我跟七皇子他舅常去诗会……”
屋里顿时一片嗤嗤笑声。
没办法,咱是没读几年书,可是偏偏长了一副上等的诗会茶会的脸,胡有贵去这些地方一般不做诗,会有人写诗作赋排着队赞美他。
他这人吧,只要不花钱的场子,谁带我玩儿我都去,就耍的很开,上下都混了一票关系。
胡有贵面无表情的踹了身边的崔二典,就数他笑的恶心。
而后他冷笑道:“咋,你们到想去,没人喊你们,爷哪月这几百文不能攒下来。”
七茜儿闻言,就在炕上委屈道:“别出去丢人啊,我早就跟账房说了,你们想支多少支取多少,再说,都分帐了,还把这五百文的事儿往我身上赖着,这事儿我不接。”
陈大胜对媳妇甜笑:“就是,我媳妇最大方不过,都是他们抠唆。”
巴结完媳妇儿,他回头怒视胡有贵:“说你的正事儿。”
胡有贵呲牙摇头:“啧!我就知道,行!正事儿,我就跟辛安伯家,捎带就说谭家老二不错呗,他家有兵权,便是老二又如何,谁家不是争?
大家门里那套你们都清楚,谁知道是谁能留下来?好歹这人咱得送他上盘子,他才能坐下来赌不是。
嘿,要我说,谭唯争那人也是真不错,就是名儿起错了,啥也得争。他哥哥弟弟会的那些,他也都懂,放到七皇子身边也合适,哥哥看这个法子可好?”
陈大胜想了下点头:“那你就是试试,不强求。”
胡有贵自信一笑:“也不难,小事儿。”
七茜儿看他们说完正事,这才咳嗽一声对陈大胜说:“那啥,提一句,我家这月怕有个喜事儿也要办。”
陈大胜闻言牙都疼了,他摆手不想说这事儿,却架不住兄弟们好奇。
他就不说,坐在门口抽眼袋儿,一直没吭气的孟万全便戳穿他道:“那有啥呦,他二嫂子觉着家里人丁少,非要陈老二纳妾。”
众人吸气,想不通寇氏咋想的。
大家一起不屑的嘘了一声,其实,还真都没当一回事。
混官场七年了,要是这样的事儿还诧异,那就是不长进了。
就仿佛脑袋顶掉靴子,都知道早晚会有这样的事儿,也都清楚,亲卫巷子陈家必然走这条路,只没想到却是不显山露水的陈老二。
好半天,倒是卢氏来了句大实话:“寇氏上次那胎受了大罪,他们陈家人丁单薄,寇氏又在意这些,怕孩子们长大没个帮衬呗,管好你们自己个儿就成。”
崔二典好奇,就问七茜儿:“嫂子,定下来了?”
七茜儿点头:“啊,等咱老七忙活完,二房就开小宴。”
“那妾是哪儿的人呀?”
七茜儿手里绕的纱线一收,看着崔二典道:“哪的人?嘿,你们绝想不到,是我那二嫂子亲去我二哥上司家,求的人家旁支的一个小寡妇,懂了没?”
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冷气,这就厉害了。
第197章
夜半瓢泼,陈府小宴,倒是没有请几家亲戚挚友,就预备悄悄抬的人,悄悄预备了几桌。
好歹是个小喜事儿。
这日清早,安儿起的有些艰难,就一直听奶嬷好脾气的在那念诵般嘀咕:“二哥儿起来了,二哥儿起来了……”
这声音倒是没有什么威力,就是挺讨厌的,安儿反正是不喜欢的,可他也知道不起来是不行,不然一定没完没了。
于细腻柔软的银红面棉被内睁眼,小孩儿左右看看。
哥哥去家了,昨晚却是自己睡的。
奶嬷很高兴的说了句:“呀!二哥真机灵,一叫就起来了。”
安儿不想说话,也不无赖,谁做梦被人喊起也不会舒服的。
他从薄被里坐起,呆呆的看着窗外,有小娘停在桂花树上,一只两只三只。
婢仆们围上来,有给他梳头的,有端着小尿罐看他有没有尿的,一通忙活他到底站起,架开胳膊让奶嬷给自己穿戴洗漱。
今儿家里有喜事,他便穿了一件红底,绣有小麒麟的袄子出门。
待到了二院门口,捧着一个锦盒早就等着他的吉祥便笑着迎过来,问候道:“二哥昨晚睡的好么?”
安儿对睡的好不好,也没有什么概念,却是个知道好的孩子,心里困,没什么精神他也点点头说好。
又问了阿爷可乖,吉祥说乖的很,还没起呢。
孩子很羡慕,看着桂树老气横秋的就是一声叹息。
如此满院皆笑,佘吉祥弯腰,对着安儿打开锦盒。
那锦盒里有一个粗瓷的,豁了一小块牙的碗,碗心还描了四个字,长命百岁。
这是前段时间佘青岭夜发噩梦,梦到他无依无靠,老年便出家为僧一生孤寒。
接着也不知发了什么疯,人家就拜访了护国寺的一个高人,倒是没有给自己求什么,却为孙孙求个一世平安。
等他归家的时候,他就带了这只碗,从此安儿就走上了“讨饭”路。
据说安儿的命是偷来的,怕富贵冲撞了他,便得求百家饭吃。
那百家饭是求过了的,绕着泉后街走一圈一家也要了一口,就有百户人家了。
只那日起,他要讨饭到十二岁,才能跨过八字里的死劫?
奶嬷每天起早喊他,也就是怕他耽误巷子里别姓人家的早膳时间,毕竟他是个晚辈,没得让人家等他。
安儿抱起自己的饭碗,很是认命的叹了一口气。
小小的一个人总这般忧愁,又把旁人看乐了。
被奶嬷带着出门,安儿先去了斜对门的余家,还没敲门呢,余家二姐姐就笑嘻嘻的跑出来抱他进宅子。
佘家饭厅,全家都没有动筷子,就很简朴的几样菜色摆着,都热乎乎的。
有两样家常小点,糟鸡丝,酸笋,小青菜,糖藕,枣粥还有馍馍。
余家老太太尖酸,对陈家这位小爷却从没有酸过脸,见了人还逗呢:“吖,二哥来讨吃了。”
安儿有些羞涩的递出碗,说了句好听的:“阿奶长命百岁。”
“吖,二哥这小嘴儿,百岁百岁百岁,都百岁。”
老太太高兴的拿起筷子,将自己最爱吃的小点心夹了两块放他碗里,还认真跟安儿解释:“阿奶是个老不死,他们都怕我长命百岁呢!我可不敢拖累他们呢,浪费粮食呢……还要什么,阿奶给夹?”
安儿摇摇头,抱着自己小碗出去了。
走到门口还能听到老太太在那边嘀咕:“呀呀呀,急什么慢点吃呗,空空肠子缓缓咽,陈老二家今儿有席面,不去?哎呦,你爹都随礼了你不去?没吃过饭咋地,吃这般急躁……”
她这话没唠叨完,余有田已经蹦出屋子,挂好腰刀嘴里鼓鼓囊囊咀嚼着往外跑。
他奶还在后面喊:“大孙你咋才吃这几口?”
她大孙也想多吃点,却怕她唠叨。
安儿闻言便很困惑,这是让吃,还是不让吃啊?
可他还没想明白,就被有田抱了起来。
安儿笑了起来唤人:“大哥哥。”
余有田咽下嘴里的东西,一扭头接了一口小厮递来的清茶漱口,吐了水才在安儿脸上香了一口说:“喊大哥哥没用,大哥哥今儿忙的很,不带你耍子了。”
安儿闻言便很失望,大哥哥是唯一允许他上马的大好人呢。
可出了门,他大哥哥却从袖子里取出三串儿桃木雕的小木锏,木刀,木剑,木葫芦,木笔,啰啰嗦嗦一串给他挂上,余下给了他奶嬷。
又香了他一口说:“可别丢了,这可是你哥刻了半月的东西,还求青雀庵的尼师开了光的。”
他说完,在上马石上了马,安儿就很羡慕的看着最喜欢的大哥哥出门去了。
等哥哥走远了,安儿才把腰下那个扎了五彩穗子的小金麒麟取下递给奶嬷,又拍拍腰上的一串桃木的东西炫耀:“我大哥哥给的。”
奶嬷很是捧场:“真好看。”
安儿确定的点头,抱着自己的小饭碗又去了成家,讨来半碗药汤,愁眉苦脸的还得当着丑姑面前喝下。
他最怕来成家了。
喝罢药汤,满口苦味,愁眉苦脸的安儿又站在了童家门口,长长吸一口气,谁家都抱他进门,只有童婶婶很严肃的每天要他叫唤,说这才是真正的讨饭。
于是他左右看看,便奶声奶气一闭眼喊了起来:“贵太太长命百岁,贵老爷升官发财,小少爷必会金榜高中,就就就……给口吃的吧!”
赶巧那路边来了两个去陈家二房送礼,又去老宅请安,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婢仆,有一个小点的闻言忍耐不住,便是咕唧乐出声儿。
可他没笑完呢,就被大点的老仆捂着嘴扯走了。
等到了巷子背角,老仆伸手便打了他一巴掌,这小的挨揍顿时眼泪汪汪,才要求饶便听那老仆骂他道:“你是吃屎没地方,什么人都敢笑?那位可是福瑞郡王家的小王爷,人家怕养不活才吃每天讨吃一口百家饭,你真是看不出来个眉眼高低,出门不给主家增色,倒是给主家揽祸来了……”
这小的吓的当下要哭,却被老的那个一溜烟扯走了。
安儿可不知自己连累了人,人家是认认真真骑在童家的门槛上,正跟铜锤,宁和分糕吃。
这俩崽子不吃饭,每天都要等安儿上门,三人还要骑在门槛上吃。
等吃个小半饱,童家的婢仆又把精细好克化的东西往他的小碗里放了几样,安儿这才抱着碗去了下一家,这一讨吃便讨吃到主宅院里,进门他便听老奶奶在那边唠叨人呢。
老奶奶总是喜欢唠叨的人的。
“……这是家里钱儿多溢出来了?好端端的白养个白吃白喝的,咱家是缺崽子不成?也别拿开枝散叶来吓唬我,我孙男孙女多了去了,不少他那一房的,他也别送席面来我这边,旁人不知他,我可知道,跟他损爹一个缺缺样儿,就是想头多呗。”
后街的小奶奶笑眯眯的劝:“嗨呀,您还真犯不着生气,咱这街里谁家不这样?那弄来七八个的都有,他这才到哪儿?”
老奶奶又说:“到哪儿?老陈家几代都没纳妾的。”
那后街的小奶奶就大笑起来:“瞧您话说的,那会子啥没有啊,纳不起呗。”
老奶奶又说:“可怜杏儿他娘,不知道咋难受呢。”
安儿不动了,乖乖的站在门口听。
他爷爷说,大人说话未尽,便不能插嘴打搅。
后街奶奶劝了好一会子,老奶奶才想开。
他便听到娘亲笑眯眯的也劝老奶奶说:“阿奶,我过去是前前后后都问了,我二哥这回可有些冤枉,还真是我嫂子做的主,这不是哗哗那会子倒着来的,她差点没命吓着了么,就回娘家不知道咋嘀咕的,她娘家妈给做的主,亲家老爷寻的人,用我嫂子的话这是两全其美……”
老奶奶嘀咕了一句:“可别跟我说这个了,我还真不气,什么冤枉不冤枉,我看谁也不冤,哎,我差一辈儿呢,有吃有喝我也管不着他,过的好不好都是自己的日子,有福他享受,没福他也得忍着,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老太太正嘀咕呢,就看到门帘下露了一双小靴子,当下就乐了:“哎呀,你咋来了?啥时候来的?阿奶瞎,都没看到我宝贝儿,啊呀,委屈死我们了,没看见呦,快来快来……”
安儿这才笑眯眯的进屋,先给老奶奶问安,再给后街奶奶问安,最后被娘亲抱起来香了一下才上了炕,趴在小炕桌上,把早预备好自己爱吃的东西夹了一整碗。
七茜儿看他不吃,就问门口的奶嬷:“这是在谁家囔塞饱了?”
奶嬷就笑着大声回话:“回奶奶话,走到童家就差不多饱了。”
她说完,屋里人便哈哈笑了起来。
张婉如那俩磨人精不爱吃饭,每天就靠着安儿上门,骑在门槛上灌几口。
小孩儿一起吃饭香呢。
安儿并不关心她们笑什么,就小饭碗满了,他自己滚下炕,走到门口又回身对母亲拍拍腰上那一串东西炫耀道:“大哥哥给的。”
七茜儿笑的温柔,走过来给他正正腰带问:“可跟哥哥道谢了?”
安儿点头:“谢了,还替哥哥,高兴都谢了。”
七茜儿这才点头赞美道:“可真好看吖。”
其实,这就是一串很粗糙的手工,难得却是余有田心里有这几个弟弟妹妹,他做东西可不敢只做三个,老刀家这些弟弟妹妹,是家家都必须有的。
安儿抱着碗得意的出去,小靴子点在青石路上,动静不大却满是活力。
他老奶奶趴在窗户上百病全消的看着他,已然是啥都忘了。
他出了门便看到早就抱着碗,等着自己的哥哥根奴儿。
昨儿小叔叔回来,哥哥就得来这边住。
根奴儿抱了一大碗肉包子,一晚没见弟弟如隔三秋,等碰了头,两边放下碗热烈拥抱,又一起捧着吃食去常家棋盘院寻老丐去了。
那老丐便是安儿从前使棍子打的那个傻丐,后来陈大胜罚安儿每天给他送饭,一来二去,那老丐就住到了常家棋盘院灶房外墙。
那处赶巧是个凹角,小花儿还让人给他修了一个半顶,如此便是风雪来了,靠着灶房的火墙,这老丐也不会冻死。
更何况,因根奴儿与安儿,常家对他还是很照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