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安榜赶忙摆手作揖:“不是,不是!陛下,臣喜欢死了,那是谭二的刀啊,谁不爱啊!臣都爱死了,臣跟您保证,您只管把他们放臣手里,不出三年,不~两年!臣一定给您打造出第二支长刀营!”
这些人果然是这样想的。
皇爷笑了,一抬手接过张民望给自己递过来的银酒壶,亲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之后,吧嗒下嘴儿,他先是冲常连芳点点头,眨眨眼。
看小孩儿可高兴了,他也高兴。
又自在的喝了两杯之后,皇爷才叹息道:“你到想的美!只可惜,再不会有老刀了!”
曾安榜面色困惑,拱手正要问,却听到皇爷悠悠的说:“除非有第二个人反了朕,除非还有一支前朝的铁骑给你磨刀,啧……老刀可以轻易得的,都不知道那谭守义怎么养的儿子,一个这样,一个那样,好的好死了,烂的……不提了。”
算了,皇爷也不想说了。
曾安榜只是愣了一刹就明白了,明白了心内也是一片肃然,很是沉重的点点头道:“是啊,再也没有老刀了。”
他拱手请示:“却不知道陛下想让微臣如何安排他们,微臣愚钝,恐随意安排恐误了陛下的大事。”
皇爷听他这样说,便笑:“恩,当日他们从南门跟着他们二将军杀进去的,就~让他们在南门执更吧。”
“是!”
“关于……职位,朕一会安排,至于他们么,要待他们与平常亲卫有所区分。”
“臣愚钝,却不知如何区分?”
皇爷站起来在地下转了几圈,最后拿定主意坐在矮塌上吩咐:“他们七个就按照五品亲卫的份例加倍供给,你亲卫所也有院子,挑一处好的让他们住在一起,且不可分开了……”
“是!”
“也不必过分特殊,就是,莫要委屈了他们,提点下头多多尊重,不要怠慢,务必要让他们吃最好的,用最好的,平日上值也不必累着,就大朝排个班随便站站就是。”
曾安榜这就困惑了,这是训练亲卫呢,还是养爷呢?
他抬脸拱手道:“这?合适么?”
皇爷无奈的笑笑:“哦,让你摆弄去?安排他们佩刀的活计?四处巡逻去?曾安榜!你个死脑筋!你想,谭二是怎么练兵的?那都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刀?
他们脑袋比你还一根筋,也不识得字儿,更不懂变通!明儿随便有个风吹草动,朕的朝上有几个……咳,死谏那几个,哎~懂了吧!那些大臣有几个暴脾气的,也没少折腾,还,还有都察院那几个!到时候,人还没蹦跶起来呢,不等朕反应,那边出刀了,到那时,嘿嘿!你就预备着每日朝上给他们收尸吧!!”
还不是全尸,最少十六块。
曾安榜这下不美了,还仔细想了下,脸上竟越来越白,然后就小心翼翼的哀求道:“陛下,那要是这样,臣,臣可不敢接,不若,让他们城外兵营去?自在又自由。”
皇爷气的冒了粗口:“曾安榜!死脑子!那是谭家的老刀,自然是要带回来,好好上油,好好护刃!你就给朕把他们照顾好了,还要收拾的利利索索的摆在朕的大南门!
就摆门口知不知道?那是灭了洪顺八千铁骑的刀!他们七个可抵万军!放在南门是给天下看!给那些有着不轨之心的人看!给那些余孽看!朕的宫门,是天下最硬的宫门!我看他们谁敢来试刀!”
皇爷说这话的时候,胸膛剧烈起伏,说完,又得意了,于是又喝一杯。
曾安榜彻底老实了,他点点头再次跪下道:“陛下息怒,臣知道了。”
皇爷点点头:“恩,知道了就好,你就做,恩……他们血鞘外面的温柔鞘吧!”
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啊,曾安榜都苦恼死了。
正苦恼着,外面有人来报说陈大胜他们到了。
皇爷一听,就立刻满面笑着连声道:“好好好,叫进来,叫进来。”
没多久一股臭气提前进来,陈大胜他们依旧是那副傻样儿。
没办法,小工程收拾不出这几个人,再说了,人家也饿了啊。
皇爷是个好东家,人家先实在的管了饭。
陈大胜他们是扶着肚子进来的,才将那灶下给他们上了一大盆羊肉,半盆的米饭,还有各色面点随便他们吃。
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奢侈,就一脑袋扎进去吃到现在。
这几个进屋就虔诚跪拜东家。
东家真是好人啊,太好了啊!
等到他们抬起头,就听到管四儿打了个饱嗝。
这孩子没有打过饱嗝,打完就捂着嘴惊讶的扭脸看他老大。他老大也没吃饱过,又哪里知道饱嗝是什么东西。
皇爷看他们这幅样子,心里就又得意又满意的笑着问:“陈大胜!你们吃饱了……”
皇爷话音未落,身边就有人惊呼起来:“陈大胜?”
常连芳那小表情就跟真的一般,他喊了一嗓子,立刻走过去隔着陈大胜那张肮脏的脸左右端详,最后声音颤抖的就问:“你是?臭头哥?”
陈大胜眨巴下眼睛,掐着自己的大腿,憋着各种情绪看着常连芳喃喃的说:“小,小花儿?弟弟?”
郑阿蛮坐在矮塌上就打滚笑,因为小花儿这个称呼,常连芳跟人打了无数架。
所有人都以为,常连芳会立刻大怒,甚至皇爷都猛的站了起来,生怕常连芳挥拳,那边出刀……
结果,人家常连芳还哭起来了:“臭头哥!呜呜,二哥哥!是你呀!!”
陈臭头点头:“啊,是我呀!”
他不太会演戏,声音平板僵直,只有常连芳卖力演。
“可是,你不是,不是……孟大哥说你一切都好么?你如何成了这个样子?你,你,你你竟然是长刀营的?我,我爹骗我,从前我让他打听,他说你一切都好,就没说你,你怎么进了长刀营了啊?
前几天我还见到了阿奶,哦,对对,臭头哥,嫂子托我阿爹给你带的信你可收到,你可知道阿奶给你娶了媳妇儿了……”
常连芳很是激动的撇清自己家在此次老刀事件当中的清白,然而皇爷却在上面打断到:“花,花儿!你这孩子,你们认识?”
常连芳没有来得及计较这个称呼,却满脸是泪的扭过来,很是激动的指着陈大胜道:“皇爷,您还记得当初臣给你说的那个新兵营的那事儿么?”
他说完,一拽衣裳露出一个疤,指着那处道:“臣跟您说,那时候,还有一个跟臣一样哭着上战场的,就是这个臭头,哦,大胜哥,那时候他还叫臭头呢。要不是大胜哥那时舍命相救,拽着臣扭头就跑,也就没有臣了。”
郑阿蛮不笑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坐起,微窘着问:“就是他啊,他救了你?我们都忘了,对不住啊,你咋不早说呢,早知道……”
早知道,早知道也没用。谭二的刀,谁也拿不走,那时候的皇爷都不成。
常连芳点头:“啊,救了我呢,那会子都小,我俩哭的眼泪鼻涕的,一边嚎一边跑,我那会一直流血,吓的脚都软了,要不是后来全子哥过来背我,我俩就死在那儿了。”
这里没人说话了,脑袋里都是这样的想法。瞧瞧!同年的,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就成了杀人的刀。
他们眼睛里莫名就看到一副场景,很多年前,两个瘦弱的少年,手拉手哭着逃离战场的样儿。
可现在,一个活的如此精彩,而另外一个就成了忘记自己还是个人的刀具。
(好了,我改了!)
第29章
有关于陈大胜与常连芳的事情,皇爷跟熟悉常连芳的人听说了无数次。
只那时常连芳一口一个臭头哥,原来这就是臭头啊。
说起陈大胜这个名字,皇爷便想起一事来,就笑着问陈大胜:“你这名,朕听的怪耳熟,你早先可在谭士林老将军手下呆过?”
陈大胜一听便呆了,这么小的事情皇爷也知道么?他好半天才点点头,有些困惑的问:“是,小的是在谭老将军手下呆过月半,皇爷竟连这个也知道么?”
他说完,除了他们七个,周围的人便都一起笑了起来。
那谭士林论其辈分是谭士元的叔叔,是谭守义的庶弟,要说治军打仗的本事,他在谭家算作中等。可此人做人倒是比一般谭家人强的,也没那么大的架子,对任何人都有着相当的随和,整天笑眯眯还大大咧咧的。
然,此人还有个怪癖却是人尽皆知,当做笑话看的,就是战事紧张的时便找人做法。他身边常有和尚道士,做法摆阵只是第一步,完了还要给周围见到的人起吉利名字,战前一般就是大胜大勇之类,若打赢便做再胜再勇,若输了便做要胜要勇。
只要在他身边呆过的人都会有这个待遇,后来还是御使告了状说父母给的名字怎可随意改之,老将军因这还挨过板子申斥。
那之后,他依旧起名,却不强迫别人必须叫了,旁人听完也就是这一仗叫做这名,回头也就忘记了。
皇爷摸着下巴的胡子有些得意的说:“那个老家伙!这毛病怎么说都不改,倒是你,怎么不叫从前的名字了?你看,你一改名,我们小花儿都找不到他臭头哥了。”
周围一阵哄堂大笑,陈大胜却是一愣,喃喃的说:“小的,小的爹说总比臭头好听,就叫这吧……”
又是一阵哄笑,笑完,常连芳才稳住情绪走到皇爷身边又坐下,却是满面的丧气没有掩饰的呆滞了。
这一整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看到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黑暗,一会装成路过的,蹲帐篷外去挑唆皇子,又要快马赶上送灵的队伍,要在所有人面前晃上一圈让人看看脸,又要带着亲兵四处找酒制造不在场证据……李敬圭用脚踢他,他又用力踢回去,也不想理人,就傻坐着神游。
郑阿蛮对李敬圭撇嘴,两人一起坐到了一边也不搭理他了。
下面的小动作没瞒过皇爷的眼睛,皇爷倒是理解这小家伙的心思,便微微欠身,用大巴掌盖在他脑袋上说:“汝父心思,朕知,你今年也大了,说不得一两年便也做父亲,到那时,我们的心你便清楚了。”
老伯爷希望儿子在敞亮的地方,生成一颗笔直向上栋梁之材,他不必看到什么黑暗,也不必与灰色的东西去做舍命抗争,他不必去学习什么人间的拐弯道理,才明白向上之路崎岖,他只要踏踏实实,去做一个真诚坦荡君子就可以了。
毕竟,这是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幺子啊。
常连芳静默许久,低头思考半天,才点点头,又回头去看郑阿蛮他们,曾作为人质的幼子 ,他们心里都有个疙瘩。
这疙瘩捆着他们的心,勒的他们五脏从未间断过流脓流血,还要面上假作不在意,人前骄矜,嬉笑怒骂不屑一顾,但是在这一刻,再看看前面的陈大胜等人,他们是心有所悟的。
皇爷见他们通透,便欣慰的点点头,还得意的撇了一眼曾安榜。
曾安榜就是再愚钝,也是会拍马屁的,如此便赶紧拱手道:“父母之心,皆比子苦,子伤父痛,不显于皮,却痛彻心扉,回头定然夜夜难寐,辗转榻间,陛下圣明!常伯爷也是一片慈父之心。”
这位说出这样的话已经不易了,毕竟曾将军人家是耍金瓜大锤的。
陈大胜他们跪在地上倒是听的津津有味,听不懂没啥,就觉着有意思。这群官老爷真可怜,都不说人话哩。
正寻思身边这个大胡子在卖啥书袋子呢,却听到上面的皇爷道:“如此,便这样吧,陈大胜你等……”
然皇爷话音未落,常连芳却蹦了起来,先是告了失礼之罪,接着没头没脑跑出去,没得片刻又从外面拉扯着一人狂奔进来。
进来这人穿着今日官员送葬的圆领文官素服,嘴边的菜汤子也没有抹干净。
他进来先是看了一圈人,施礼,接着咻的一下就躲到了陛下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还特别利落的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书袋子,又取出纸笔,翻开一页就支起耳朵手做抄录态,安静的倾听起来。
史官,专门记录国家大事,编纂国家历史,记录帝王言行,国家大政的官员,属官僚集团里最奇妙的一类人。
常连芳走到张民望与好友身边,面露得意仰头看天,张民望默默伸出手比了个大拇指。
咱皇爷封赏老卒呢,这样的好事,合该留存史档,该千秋万代称颂。
陛下看到干儿子拉进一个史官进来,他便笑了,他是不习惯用这种人的,整一个田耗子,每日游魂般的飘在他身边,就差放个屁也要写进史书了。
如此……恩,便要想下新的说辞了,毕竟给后代子孙学习的东西,这措辞也要讲究,语气也要雄壮,还要有帝王的博大胸怀……
半天后,皇爷清理了一下嗓子,便喊了陈大胜他们的名字。
“陈大胜,余清官,童金台,马二姑,胡有贵,崔二典,管四儿,你等上前听封……”
这几个哪里知道什么是听封,就傻乎乎的去看常连芳,这是自己人。
常连芳机灵,赶紧跑过去跪下,一伸手按住陈大胜的脑袋,就往地下一碰道:“臣等在!”
到底是做皇帝的,皇爷说起这几人,就连他们出刀的顺序都没有数错。
看面前的老刀都跪下了,陛下才点点头,表情很严肃的说到:“从前,他们喊朕反贼,说朕世代皆食君禄,世受皇恩,实乃忘恩负义第一贼也,可是朕为何要反了呢?
自前朝立国,便大肆封赏,从一公一侯起至他灭国亡族,泱泱大国!亿万黎民!竟要供养十数万的勋贵国戚,只一卫阳太守就能食邑万户,区区庶妃父兄随意就敢封食四县。
尔等想想,四县百姓既要供养太守,又要供养宫妃亲眷,再加赋!税!役!层层盘剥,可还可有活路?!”
众人慢慢跪下齐呼我主圣明,聆听圣训。
倒是皇爷对训不训的不在意,他甚至露出一些放荡不羁的表情道:“民不得活,自然便反,那时何止朕一个?反贼多了去了,只朕运气好罢了……”
张民望轻声咳嗽,皇爷倒是不在意的摆手笑道:“朕说的是事实,又何须遮掩?也遮掩不了,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