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娘子——老草吃嫩牛
时间:2021-01-04 09:51:49

  这孩子说完,就慢慢蹲下认真的在地上,一粒一粒的捡起沾满泥水的米来。
  陈大胜呆愣了许久,到底蹲下与自己的弟兄们一粒一粒的捡起那米来。
  这样的米,一把能救一条命呢,回去洗洗还能吃,还很香呢,今晚……就吃了吧,毕竟兄弟们一直馋白米吃,都存了那么久了……
  花了一点时间,陈大胜他们总算把每一粒米收集起来,背着自己的袋子又从原路返。
  离开巷子口的时候,陈大胜与他的兄弟们无声的看着这些贞洁牌坊,心想,以后这地方,他们是不会来了。
  到达路口的时候,陈大胜又看到了那位王爷的车驾。
  那位报讯的中年人正在端正施礼道谢,王爷君子谦谦,伸双手相扶,他们谁也没看陈大胜,也不会看这样的人。
  倒是站在车辕边上的一位穿有品级衣衫的小内官,他见陈大胜他们因趴在地上捡米,弄得周身狼狈的样儿便笑了,听着耳边主子的不屑之言,他眼珠子一转,便从口袋取出一袋钱,对着陈大胜等人就丢了过去,还笑道:“几位兄弟!今日辛苦,这些赏你们买酒吃……啊!!!”
  雪白的积雪上,钱袋坠落,断手脱离肢体掉落,鲜血不断涌出,逐渐逐渐……染出一片红……
  小内官疼痛难忍,抱着手嘶叫几声,竟疼晕过去。
  陈大胜面无表情的收起腰刀,对着目瞪口呆的这位王爷施礼道:“所里还有些杂事,我们~这就先告辞了!”
  他转身就走,走了好远才听到身后有人大骂:“竖子敢尔!竟伤我贴身内侍,本王这就去宫里参尔等一本……”
  陈大胜一路无言,耳边只来来去去响着媳妇那句话……你接下他们的赏赐,从此你便是他们眼里可以随意打杀的婢仆,他们根本不会把你当做是人……
  现在,他没有接那些赏赐,可他是人了么?
  好像……依旧不算是……
  回到卫所,陈大胜便亲自提着那一小包米到厨下,用清水反复清洗起来……
  大梁宫内,清晰的打竹板声一下一下的传来。
  今日六皇子又在学里宣讲神仙传,读书哪有听故事好,几个不大的皇子,还有宗亲家的小郡王们听的入迷,就书都懒的翻的围住他。
  教书的师傅无奈,只好亲自将这位小王爷送到陛下面前。
  皇爷也无奈,只得亲自行刑。
  做爹的打儿子,其实舍不得使大劲儿,却依旧很疼。
  六皇子杨谦双眼含泪,却死也不认错,只是质问自己的父皇道:“为什么要学哪些没用东西,做神仙不好么?”
  皇爷无奈,打手板的力度加大,一边打一边说:“为什么?呵~你总有一日做不得神仙,却要靠哪些没用的东西存身啊。”
  六皇子绝不相信,便撇嘴哭到:“很疼啊父皇,孩儿为什么做不得神仙?孩儿本来就是神仙,啊!我要回去告诉箫母妃……”
  皇爷仰面憋笑,低头严肃的继续告诫:“你告诉谁也没用,你问朕为什么做不得神仙?”皇爷缓缓呼出一口气道:“因为你的父皇早晚会死啊,没了我,你也就做不得神仙了……”
  “陛下慎言!”
  殿外传来一声温润的阻止,一位五官明艳耀眼,头戴貂帽,披着赤霞斗篷,身穿五彩牡丹大红金织袄子的宫妃徐徐进殿,她停在不远处扶膝给皇爷施礼道:“臣妾拜见殿下。”
  皇爷看看她,到底是无奈的放过了那小胖子的手道:“阿多来了啊,起吧!”
  “谢陛下,小六淘气,我这就他回去教训……”
  六皇子本就忍耐到极致,见到这位便立刻嚎啕大哭起来,还举着手过去告状到:“母妃……父皇不讲理,哇……!”
  皇爷呲牙,才刚要说点什么,张民望却进殿,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一串话。
  陛下闻言,表情竟露出少有的惊愕之气。
  萧妃看皇爷有事要做,便立刻带着六皇子告退。
  等到这对母子走远,皇爷才无奈的摇头叹息:“呵~慈母多败儿!这都给她惯成什么样子了?才打了几下就喊救兵去?次次如此,我倒要看她要惯到何种地步……”
  身边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正在角落看书的佘伴伴抬头讥讽:“你早知会如此,还把他们放一起,现在却来抱怨了?迟了!我就看着挺好的,阿多在桐岩山没了两个孩儿,六皇子又没了母亲,他们在一起也算合适,陛下心里不知道多高兴,也不知道每次抱怨什么?”
  皇爷似乎天生一副贱骨头,每次都被佘伴伴讥讽,却乐此不疲,生气谈不上,还觉着蛮过瘾的,就像从前没两样。
  他讪讪的笑了一会,这才对张伴伴说:“把兴王喊上来吧。”
  佘伴伴放下书,奇怪的就问了句:“杨葵?他怎么来了?”
  “谁知道!成天跟前朝那些老梆子上蹿下跳的……说来告状的?”
  皇爷没有兄弟姐妹,起家靠的是郑太后跟别的关系,他自己的宗族因属世家谱当中的中末流,反倒有心无力。
  兴王杨葵属陛下堂兄弟当中比较能拿的出手的,他自幼聪慧,读书很有天分,陛下造反之前,他已经有秀才的功名了。
  又因陛下造反,这位曾经宗族里的麒麟儿便绝了科考之路。
  陛下这次封了不少宗室王爷,有十几个之多,对于亲戚,陛下谈不上多喜欢,就亲戚而已,大家从前走的就不远不近的,现在再想来亲香也需要过程。
  兴王杨葵受封之后,就立刻从邵商搬入燕京,来便立刻与大儒学子每天一起,文事盛会更是举办了多次,他是个书呆子,这样做也是意料之中的。
  说着闲话,兴王杨葵就捧着一个盒子来了,他气的满目涨红,进来就给皇爷直接跪下,一副您不给我做主,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这?这是谁把脾气温润的兴王爷逼到这种程度了?
  皇爷笑眯眯的让人扶兴王起来,还贴心的让他坐下。
  待他坐稳,皇爷才问:“是谁这么大胆,把我们的斯文人气到这个地步?”他看看地上的盒子又问:“这是什么?”
  兴王心口急促喘息几下,这才语气焦躁的抬脸对皇爷道:“陛下可记得踏槐?”
  皇爷怎么会知踏槐?
  却依旧好脾气的点头问:“恩,踏槐?他怎么了?”
  兴王气的不成,就指着那盒子道:“陛下,这是踏槐的手啊!您不知道!您手下那几个粗鄙不堪的城门侯实不像话……”
  “哎呦~妈耶!我的祖宗哦!您可真是,怎么把这个东西带进来了……”
  张民望惊叫一声,赶紧站在御桌之前拦着,一副生怕血气冲到御驾的样子。
  屋外侍卫被传召进来,提着那不详的盒子出去了。
  兴王对自己的身份至今不太习惯,别人不提醒,他压根想不到自己这位皇兄,对了,对了!人家已经是皇帝了。
  他喃喃的站起来,跪下赔礼道:“陛,陛下赎罪,是,臣弟鲁莽了。”
  皇爷摆摆手笑着说:“起来吧!无事,是他们大惊小怪,从前战场上每天见多少血,偏偏现在见不得了。”
  兴王站起来,又坐了回去,这次倒是坐的端端正正的了。
  皇爷接过张民望递过来的一叠紧急折子,边翻边批,边不在意的问:“你说~朕的城门侯怎么了?”
  对对,还有最重要的这件事呢。
  兴王再次激动起来,他就从得到雨溪公长子求救消息开始说,一路比比划划他说到中间,就难免书生意气,带上了足够的鄙夷及不屑的声调,他都攀不上的雨溪公,那几个人粗人竟然带着公鸡跟几袋粮食就敢上门去侮辱?
  没错,他就是这样认为的,陈大胜去拜师就是侮辱人家,人家是什么人,前朝老状元,三朝元老,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啊!
  他倒也是一位君子,没添油加醋,只是说到最后,就说自己的内官踏槐也是看天气冷,见这几位被拒绝的可怜,便好心给他们钱买酒,谁知这几人蛮横无理,竟然无视了他王爷的身份,就当着他的面行凶砍了他内官手掌……
  他终于说完了,然而,皇爷在上面一直一直很忙的样子。
  直到了两碗茶见底,皇爷才放下御笔看着兴王,没啥情绪的就说了一句话道:“什么时候,朕亲封的城门侯,轮到你家的一个内侍打赏了?你当朕的臣子是什么?是从前给你家看大门的婢仆么?”-
  杨葵心里早就忐忑,听到陛下这样说,便再次回到前面跪下了。
  陛下依旧大度:“你起来吧!自己家兄弟,这也不是前朝,不必跪来跪去。”
  他让人扶兴王起来,听兴王告罪才笑笑说:“没事儿,你头回做王爷,朕也是头回当万岁,咱都慢慢适应这个身份,好么?”
  兴王腿肚子发软的说了是,说完要告罪离去,走到门口却听陛下对他说:“你的~那个内官叫什么名字来着?”
  兴王颤抖着回身喃喃的说:“踏~踏槐。”
  陛下想想,便笑了:“兴王到底是个痴人,也罢,喜欢读书到底是好事儿,回头我让他们给你送几套古本去,那个……恩,踏槐?踏槐!就赏他断椎吧,既看不起朕的城门侯,他若不死~从此便给朕趴着活吧。兴王你也别难过,回头我让他们再赏你个踏槐可好?一个不够,就给你俩踏槐,可好?”
  兴王缓缓坐在门口,好半天才回身谢恩,被人扶着离开了。
  室内安静片刻,陛下又低头批完最后一本折子,这才抬脸对佘伴伴说:“臭小子长进不小!”
  佘伴伴点点头却说:“太学后面那房子,是前朝分封给翰林院侍讲,修撰,还有太学的那些老祭酒司业们的,说起来,明年一开春,咱们的太学也得开起来了……”
  陛下嘴边露出一丝笑,就啼笑皆非的问佘伴伴道:“一个不用?”
  佘伴伴满面不屑,轻哼了一声说:“人家这每天都巴望着就义,好名垂千古呢!你也不怕教坏咱太学的学生,无用之人……用来塞牙么?”
  皇爷用手指敲敲桌子叹息:“可是赶他们出去,名声上……咳~不太好啊。”
  佘伴伴慢慢站起来不屑的说:“那有什么,换个地方教书育人呗,庆丰府学那边早就空下来了,送去那边,也是您的恩德,毕竟,咱的忌酒,咱们大梁的五经博士们过来,也得有个地方住不是,那,咱家就告辞了!万岁爷!”
  佘伴伴转身离开,陛下呆坐半天就又气又恼的对张民望道:“你看看他,一口一个咱家,这是故意的吧?”
  张民望吧嗒下嘴巴,磕磕巴巴的说:“那,那小祖宗说啥?不咱家,那也不合适啊!”
  陛下故意气恼的样子就缓缓收敛了起来,他坐在那边好半天才说:“你来我身边迟了,你是没见过青岭当年的样子……”
  说完,皇爷慢慢走到殿门口,看着外面的大雪轻轻说道:“似这雪一样,再没有比他更干净的人了……跟~如意一模一样。”
  张民望不敢说话,就默默的伺候着。
  陛下站立许久,终于又说:“去让五郎查查,大胜他们几个初来咋到,怎么就偏偏寻到太学街了……这里面要没事情,朕,却是不信的。”
  今晚,长刀卫热热闹闹的小饭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认认真真的喝着白粥。米里泥沙掺和的太多,虽很干净了,却依旧偶尔能遇一两粒沙。
  陈大胜不敢嚼,便大口咽下沙粥,又觉着嘴巴淡,便伸手从边上的布袋里取出一条肉干要啃……
  屋外尖细的嗓子忽传了进来:“柳经历,咱们老祖宗寻你呢。”
  老祖宗是太监们对佘伴伴的统一称呼。
  陈大胜没有多想,就顺手将那条肉揣进怀里,提了自己的大氅便出去了。
  这世上总有几个对他真正好的人,佘伴伴对陈大胜而言,就像个慈爱长辈。
  便是这会子雪势加大,陈大胜毫不在意的一路疾行,到了佘伴伴宫里的小院内,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进门看到佘伴伴正盘腿坐在佛龛前,认认真真写的佛经。
  自佘伴伴世上最后的亲人没了,他便这样,每天一人在屋里抄写佛经,一直到写的累了才去睡。
  陈大胜施礼道:“伴伴,您可有事吩咐?”
  佘伴伴看他进来,便住了笔,推出一个蒲团对他招手到:“臭头来了,坐!”
  陈大胜不明所以的过去坐下。
  佘伴伴也不说话,看他坐下了,便继续写,一直到一页写完,他才放下笔自己端详了一眼,回手又在佛龛前烧了。
  身后传来陈大胜慢吞吞的声音:“伴伴写的字真好看。”
  佘伴伴摇摇头,笑着对他说:“写多了都这样,他们告诉我,你~今天去了太学街那边?”
  陈大胜闻言一愣:“您知道了?”
  佘伴伴点头笑着说:“兴王进宫告状了。”
  陈大胜不吭气,就低头看着桌面。
  “安心!你是陛下的城门侯,谁也不能辱你!”
  陈大胜一愣,猛的抬脸看佘伴伴,那位,不是陛下的亲戚么?
  佘伴伴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却不准备解释,毕竟,在这宫里久了,该知道的早晚知道,用自己的眼见,耳朵听,比道听途说记忆深刻。
  好半天之后,他的身后就传来陈大胜喃喃的谢恩声。
  “谢主隆恩!万岁万万岁!”
  “哧……”
  佘伴伴不由自主的又开始笑了,也不知道怎么了,陈大胜做的一切事情,在他看来,真就挺可爱的。
  他笑完才回头问陈大胜:“你对今天有什么想法?”
  陈大胜挠挠头:“想法?那些读书人啊?”
  佘伴伴点点头:“恩!也不算是读书人了,人家都是教书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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