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不得这种哀伤病,却也愿意为姐姐遮掩下,便对余大妞说:“无事,吃饱了百病全消,那你这个吃不吃了?”
看余大妞摇头,她便愉快的拽过人家的菊花糕,大快朵颐起来。
母亲又说的对了,凭的天塌了,也得吃饱了。
未婚姑娘们心中各自有戏,七茜儿这边就喝多了,也不是喝多,她也不容易醉的,就是觉着肚子里容不得那么多水了。
这外来戏班果然唱的好,见山台上除了她,是个人都看的全心全意。也罢了,钱儿都花了,就让大家都欢喜着。
七茜儿扶着案几站起,四月要扶,她便拒绝了,也不让她跟着,就自己提着裙子下了台阶往园边走。
来的时候,那管事婆子带她们到处溜达,还特特介绍了五谷轮回之处。
等到她从轮回出来,那边戏台又换了《大宴》。七茜儿向来不喜欢这一本,便自己踩着碎石花路,慢慢欣赏起花来。
只她没走了一段,因耳力好,便听到隔壁大园子竟有人说她怪熟悉的一段话:
“护国撑天柱,南北堂门三柱香,长衫短裳圆脖子,并肩子打头上飞了,若不想吃暗青子,便数数点儿,这是着的那件衣?又烧的是第几柱?又是谁家案头的香?竟来咱们门前扑腾腿儿了?”
耳边几缕风声,有人花草上飞过,便落在隔壁院子的假山上,一年迈老者的声音抱歉道:“芽儿莫张扬,老夫路过宝地,南北堂门早就结算了,谁家案头也烧不到我,呵呵,皆因前些日子,脚下那不成丁案前折了跟头,魂飘了,型散了,咱就真龙香头追追根由来了……不想闻到酒香,可是老三沟子的旧菊花方子?”
那边安静片刻,便有几人出来,后有一年轻人又道:“呀!真真是眼拙,怪不得您老从我这墙上飞呢,老先生这是多少年没下玥贡山了?这地方啊,早就不是玥贡山的分舵头了,管老前辈安好,晚辈平慎,包金铜家这辈儿的老三……给您见礼,您老先下来,隔壁有贵客,三道沟的菊花酿一地窖,随您喝着……”
七茜儿绝听不懂那些江湖切口,她就认三字儿,玥贡山!
第69章
平慎满面堆笑的看着假山上的老者,他请他下来喝酒,那老者却站立在那处不动弹,仿佛是在欣赏此间美景。
待四处欣赏完,他才从腰下解了个荷包往地下一丢道:“芽儿,老夫也是忽心念一动才想到了你家。你却也莫怕~老夫虽多年未曾踏足江湖,却也不会轻易露了你这摸贝儿的家门。”
芽儿便是刚长成的年轻人,摸贝儿便是商门,因最早的钱乃贝壳所制,江湖上便把商户称为摸贝儿。
倒是商门称呼自己为包金铜家。
这老者也说的没错儿,平慎年纪的确不大,他从家里出来支撑门户不足十年,年岁亦不过是二十六七而已,在这老头儿眼里,确就只是个没长大的芽儿。
这老者心有嫌弃,又看不上商户,就不把钱放到平慎手中,而是直接掷在地上。
平慎见多了这样的嘴脸,那是丝毫不怪,还要和气生财。
他慢慢走下楼梯,拾起钱袋打开,却见里面是一袋儿足金所制的金钱镖?便扬扬眉毛。
这玥贡山的果然古怪,竟然拿这金质的暗器来会账了?他也搞不懂这老头儿是何意思?便只能将钱袋收好,笑眯眯的躬身道:“管前辈言重了,咱们也是刚从邵商来燕京落脚,这脚跟还不沉稳,就怕耽误了您的正事儿,您给这么一大袋子?晚辈着实不敢收啊!”
那管前辈冷冷撇他一眼,语气便放沉了道:“便是你了,也只能找你了!我也说了,不妨事,不会露你门户的!”
平慎叹息:“前辈~听您的意思,却是要住上几日的?您这钱?就着实宽裕!晚辈这就为您安排僻静去处,前辈从玥贡山至此一路劳顿,必已身心疲惫……。”
那管前辈却忽笑了,打断他的话道:“你这小儿做这样的姿态,却是怕了么?”
平慎的脊梁弯的更低道:“前辈睿智,咱们家多少代人,又盖了多少纵深的宅院,却世世代代连个门槛都不敢修的,便是盗门偷儿入我们家大门,也是趟着地面走路的,那您说咱们怕不怕?那是谁都招惹不起的。”
这管前辈哼笑一声,却摸摸胸口的位置说:“老夫临出门的时候,也曾去杂事堂逛了一圈儿,走时也没多拿东西,就只顺了一个牌子,却与你家包门边的那颜色,倒是相仿些……。”
平慎闻言眼睛一亮,便深鞠下去道“如此,前辈便尽管问,晚辈知无不言!”
那管前辈就桀桀的笑了起来,盯了他好半天儿才说:“跟你爹一个球样儿,就只知道跟腌臜玩意儿亲,可惜了你这一身好资质却生在这个家门,你祖传三代都爱说翻肠子话,老夫就怕你不敢说呢!”
平慎脑袋不抬,却说:“前辈都说到这份上了,便是不敢,晚辈又有什么奈何呢?我包金铜家的规矩……便是再为难,也得让规矩先行着啊,却不知道前辈舍的这门边的色儿,它正不正呢?”
这管前辈闻言冷笑,就利索的从怀里取出一个牛皮袋儿又丢在地上道:“真是一门狗东西,鼻子祖传的灵光,拿去!好好端详下,赚大了呢……”
平慎低头捡起这牛皮袋打开,便看到一块铜牌,他心里满意,利落的就把牌子塞进了怀里仰脸问:“前辈尽管问来。”
这铜牌却是他家镖车从此过玥贡山,就再不必交过路费的凭证了。
为这凭证,就是暂且舍了燕京附近的买卖,却也是值当的。
那管前辈撩开袍子,盘腿坐在假山顶上,他看着远处庆丰城的方向好半天才说:“我那徒儿庞图行事暴虐,确实死有余辜……可他死了!臭了!烂了~都没关系!我玥贡山的脸面,老夫却是要收回来的,你知道我要问什么了吧?”
平慎语气轻快的回答:“回前辈话,已知了,前辈是想问咱们身后这百泉山的隐者,榆树娘娘的事儿吧?”
正在偷听的七茜儿眼睛微亮,就靠着花墙,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绣鞋儿,为了应景,她今儿穿了边边绣着菊花的鞋,这鞋甚美,只可惜进了这晚香归,菊花太多便不显好看了。
隔壁院子那管前辈又说:“正是。”
平慎就道:“这个简单,我们这里有几笔踪迹的,从去岁冬日这位娘娘初现学府街赈济灾民开始,到今年三月二之后她便踪迹全无。咱们这边有限的线头,就怕您老不满意呢。
前辈不知,这榆树娘娘来无影去无踪,从前根本没有露过半分痕迹……不过,有一人该当知道的比咱们多,前辈若想知道,晚辈这就跟您说他的去向……”
这管前辈忽轻笑起来,打断平慎的话道:“你这滑头!你见这天下谁能威胁到丐行的人?再说,老夫倒想寻人呢,可那老混帐玩意儿却闭关去了?”
平慎闻言就愣了,失声问:“辛伯闭关了!”
看他吃了瘪,这位管前辈就心满意足的用手摸着胡须轻笑起来:“咱们玥贡山的便宜岂是好沾的!怎么?你竟不知?凭你家钱眼里转悠,却哪里有那老东西肠子弯弯的道儿多,呵!”
平慎心里苦笑,却不得不继续接着这买卖说:“现在知道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哎!辛老前辈若是想避着人,便是包金铜家~也是没有办法的,他老人家出门行走却是不住店的,这么些年了,两文钱一夜的车马大店,辛前辈都没让晚辈赚到过。”
那管前辈点点头:“哼!这不么,老夫无法~便只能来为难你这芽儿了。”
身后有人微微咳嗽,平慎便摸摸胸口,又将那牛皮袋取出来双手捧着问:“这?却不知前辈能否看在……”
那管前辈一摆手:“你搬出谁来都没用处!便是你死了的老子来,也是这个结果了。”
平慎无奈,又收了牛皮袋就叹息:“是!那便如此吧,只咱们与前辈做了交易,怕是在燕京周围这五百里,却要受些为难了,万幸!那位娘娘虽隐居百泉山,却从未因旁末小事跟咱们这些闲散人计较过……”
墙那头的七茜儿不由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自己的心想,为难?自己要怎么做?才算为难?明儿却要抓住那老辛头详细问问了。
什么隐居不隐居的,不在城门口,跟着小丐虱子走,周围几座破庙随便翻翻,那老东西必然就在其中一地呢。
正想着,耳边却听到那管前辈不屑道:“依着你的说法,那榆树娘娘~倒是个大度人了?”
平慎语气充满了崇拜,极认真的说: “正是如此,若不是这位娘娘,百泉山一脉怕是再缓一甲子,也未必能恢复过元气来的。”
假山上传来一阵咳嗽声,那位管前辈便语气森冷着问话:“废话说的多了,舌头便会起疥,老夫说了,庞图死有余辜!我只问你,要如何寻她?”
平慎不语,思量半天~到底是说了:“榆树娘娘行事最是光明磊落,她也最注重规矩,前辈只要光明正大的~在庆丰城斗台下民贴即可。”
听他这般说,那管前辈便彻底愣住,又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便只是这样?”
平慎答:“是!就只是这样……却不知道前辈约斗了榆树娘娘,这下一步?”
那管前辈站起,甩袖哼了一声说:“待我与那位娘子切磋切磋,折腾完了~自是把我那孽畜徒儿没做完的事儿,再至燕京做上一回了,我玥贡山的脸面可丢不起呢!”他跳下假山,背着手又道:“你只给我指点一下酒窖即可,老夫有酒便欢喜,闻着酒香那是怎么都好说,且安心!就只在你处呆一夜,我明日便走。”
平慎笑笑,转身指个方向,做个请的手势。
那管前辈向前走得几步又说:“芽儿,咱们玥贡山上下得罪的彻底,又失了这周围的舵头,也没了屋檐,今日连累你老贝家也是无奈之举。你莫怕,过水面的事儿,是起不了涟漪的,我那不成器的小子破坏了规矩,招惹了报应是他们命不好,老夫悄悄来的,明日自会悄悄走。”
平慎点头继续请道:“是是,咱们包金铜的开门做生意,没得进来一位老客便刨根问底的道理,您慢走,好好歇着,美酒管够……。”
待那管前辈最终远去,一直到看不见人影,平慎身后咳嗽那人才上前问:“三爷,这可如何是好?露了行迹,咱燕京的买卖却是真的做不得了。”
平慎就用手掂着牛皮袋子,好半天才叹息道:“这帮老东西!咱们招惹的起谁?当没看到吧!我爹说过,实在没办法的事儿,就只能求财神爷保佑了,不然怎么办?”
这位职位不低,便大胆继续问:“这老头?是玥贡山老隐?看着~不像啊!”
平慎点点头:“恩,没错的!小时候跟我爹去拜过山门,那时候,咱们连人家脚跟的台阶都上不去。他是庞图之师,玥贡山二十老隐当中的管竹屏,你看他现在这样,那是因他隐了,要照着从前他的气性,便是十个庞图入京声势也没他大……也难为他一路隐藏行迹悄悄入京,你说,咱家那帮只知道吃屎的,竟是一点消息没收到?”
他亲随叹息:“三少爷这样说,便为难死属下等了,他入了庆丰都不去住店,却来咱家蹭酒窖呆着,你叫咱家那些守着客栈的掌柜们可怎么知道去?”
平慎也就是一说,小半天他倒是乐了,又跟亲随嘀咕了一句:“告诉各堂掌柜,往后送进宫内的玩意儿,咱就不赚钱了!今日起,九思堂的爷们出行,歇脚住店咱包金铜也免费了。”
这一次,那位亲随倒是应得利索,想是看到九思堂将这老头儿逼迫的一路不敢露了行迹,便对新朝畏惧的更多了。
一阵秋风,卷起金花飘飞,身后菊园总算寂静,七茜儿贴墙站立许久,才缓缓的动弹了一下。
她倒也没怕的,只是一直在想,那个叫平慎的靠着自己发了一笔什么财?又想到他说的自己那句,最守规矩?只要下民贴自己肯定应战?
那自己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她想着心事儿回到见山台,那台下《大宴》却已罢了,地上满满四簸箩的钱儿,都已经被赏的干干净净。
几个潘家的姑娘许是玩开了,小脸涨红的竟是隐约有了汗。
张婉如看到七茜儿回来,便笑着招招手道:“你看看你!成日子转来转去的,也不知道你做什么去了?竟是白来一次,是什么好事你都耽误了。”
七茜儿借着四月捧来的盆儿净了下手问:“哦?耽误了什么?”
余大妞满就面兴奋的说:“婶子,可好玩了!儿也没听懂~就三婶婶让赏他们,那,就那个唱貂蝉的,恩~就最好看的那个!又在下面给三婶婶特特唱了一大段儿……”孩子比了好夸张的手势,最后便对七茜儿说:“三婶婶高兴,把簪子都飞出去了!”
七茜儿抬脸看,果然就见张婉如脑袋上最好那支簪已经不见了。
董氏就在边上羞愧的捂脸道:“一下子没看住她就喝多了,这可怎么好?便没有当家奶奶这般做的,从来都是爷们才做这混帐样儿捧角儿,你若喜欢叫人多赏些钱便是,又何苦做这样的姿态让旁人笑话我与你爹没把你教养好……”
七茜儿熬了一辈子,两世参破许多世情,如今才处处放得开。她现在行事虽比张婉如自在,那也是有原由的,可人家张婉如却是从来如此的。
张婉如都嫁出去了,才不会害怕自己娘亲。
闻言还得意的翘翘脚,靠着垫子就笑。
七茜儿也不在意的笑道:“婶子多虑了,金台知道宛如玩好了,就只有高兴的份儿,再说,便没有一条律法说不许咱女人给角儿打赏的。”
张婉如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董氏啐了闺女一口,扭脸再想不看她。
七茜儿坐下,亲手给张婉如倒了一杯酒吃,脸却瞧着董氏道:“婶子可知我为何不看大宴?”
她这么一说,众人便齐齐看向她。
七茜儿提起酒壶,给自己添了一杯满的,浅浅喝了一口才道:“这古来英雄豪杰颇多,我所厌恶者一为范蠡,二便是王允,偏偏那些男人写的史书上,倒把他们歌功颂德成智勇双全之辈……哼……说他二人只脏了我的嘴,污了姑娘们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