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倪不服:“我哪儿坏了?”
“人小主意大。”沈应铭说。
沈倪心里还藏着江以明的事,突然就没了底气。
她吃完了偷偷摸出手机,在餐桌底下看了看消息。江以明没回。
放下手机,沈应铭隔着餐桌在问她和沈清:“后天爸爸有个饭局,你俩谁跟爸爸去?还是一起去?”
以前经常会这样。
携家眷出席的晚宴,除了季容,沈应铭每回都会问她们姐妹俩,谁愿意跟着一起去。
沈倪贪玩,不喜欢去那些场合。
非得带一个的话,通常都是沈清被强行带上。
不出意外,这次也一样。
沈倪本来想借这两天,偷偷套出江以明在京城的地址,再突袭给他个惊喜。
结果他俩根本就没能说上几句话,聊天框空空的。
也不知道江医生到底在忙什么。
参加晚宴那天晚上,沈倪自己在家吃了晚饭早早回房。
家里的数位屏再次让她体验了极致享受。她把之前的草稿图拷进电脑,一层层精修图层。不知不觉就弄到了很晚。
十点多的时候,她听到花园电动门的声音。
外面说话持续了一段时间。
到将近十二点,她趴回床上后,卧室门突然咔哒响了一下。
沈倪撅起半个身子,看到沈清穿着睡裙像风似的钻了进来。
她撩开薄被一边,跟从前一样动作娴熟躺到了另一头。
姐妹俩每次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就是这样。
沈倪钻过沈清的被窝,沈清也钻过沈倪的。
关上灯,躺平。
沈清忽然开口说:“今天我们吃了海鲜自助。”
“特别好吃?”沈倪问。
要不然干嘛大半夜特意爬进来说一声。
沈清摇了摇头,沈倪听到了枕头布料的窸窣声。
而后沈清翻了个身,面朝向她:“哎,你有没有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
一见钟情?
沈倪愣在黑暗中,忽然想起里春巷的小单元楼。
她在那条狭窄楼道里第一次见到江医生。
清楚记得,他穿着简单的白T,黑运动裤。那么日常,又那么与众不同。他的眼眸很寂,却格外吸引人。
是迷人的漩涡。
要不是处处长在她的审美上。
连续摔她两次门的人,应该会完全被拉入黑名单吧?
“知道吧。”沈倪揶揄道,“姐,你吃个晚饭跟谁一见钟情了?”
静了好久,沈倪能猜出黑暗中沈清的脸肯定红了。
从声音就能听出她的不自然。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叫不叫一见钟情。”沈清说,“反正我那会儿灵魂都快出窍了,心脏也快要跳出来了。而且动作都跟不上大脑,我想动左手,偏偏动了右手。你说,这算吗?”
“算啊。”沈倪伸手想挠她痒痒肉。
沈清早有防范意识,捂紧自己的腰侧,“别挠,我说!”
沈倪笑:“好啊,我听着。”
沈清重新组织好语言,说:“是爸爸朋友家的儿子。我以为就是普通吃饭,但是听起来好像,他们家对咱们家有想那个的想法……所以这顿饭其实就是,那个吧。”
那个……?
变相相亲的意思?
沈倪回过味:“说重点。你一见钟情的人,怎么样?”
“说是一直在国外读博的,逢年过节才回来,所以之前都没见过。”
“还有呢?”沈倪问。
“还有就是……他看起来人很好,很温柔的样子。关键还特别特别好看。”
两人窝在被窝里窸窸窣窣讲悄悄话。
沈倪忽然笑了一声:“姐,你好像忘了件事?”
“啊,什么?”
“我们还好久毕业呢,你都恨嫁了啊?”
空白了好一会儿,沈清过来捂住她嘴。
“不准说,你坏不坏蛋啊。”
“唔唔——唔——不——我实话——实说——唔——”
沈清最后松手,脸颊烫烫的:“哎,小坏蛋。你要不要帮我把把关?”
“好啊。”沈倪点头,“那你快约他啊。”
沈清约不到那个让她神魂颠倒的人。
因为她压根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她不好意思主动去沈应铭那打听。沈倪白天作势要帮她去问,她赶紧捂住了沈倪的嘴。
对上沈倪小坏蛋似的笑,沈清就格外不好意思。
忽然就想到那天晚上沈倪对一见钟情的见解,沈清找到反击点,缠着问她:“那你一见钟情的人是谁啊?”
沈倪才不说,藏得死紧:“就不告诉你。”
***
这两天沈倪有点兴奋。
别人都陆陆续续回学校了,能看出来,她的心思也飞了出去。旁人只以为她放够了,要和同学聚头,只有沈倪自己知道,江以明终于有时间见她了。
她的惊喜又没能给成。
没打听到他在哪,反倒是江以明先问她:【回京了?】
泥石流妹妹:【!你怎么知道?!】
jym:【听说开学了】
好吧。原来如此。
沈倪索性托盘而出,说自己久等他不回,把大橘也带回京了。正在她家吃香喝辣。
她拍了些大橘的近照发过去,可怜兮兮:【大橘好想你啊】
其实想说的却是——我好想你啊。
知道她回京了。
这次江以明没说别的,问她:【猫在你家不方便的话,我来想办法】
大橘在沈家过得简直太好了。可以当人上人,猫上猫。
沈倪对着他发过来的话想了一会儿,猜测他那并不方便,于是赶紧说:【不用啊,大橘就放在我家好了。我家里人都超级喜欢它的】
从照片能看得出来,猫乐不思蜀。
那边输入了很久,发过来简单几个字:【那你要见面吗】
泥石流妹妹:【要!!!】
沈倪和他约在三里屯。
提前半个小时,她就到了。通常约人见面就在特别显眼的,友谊裤的大logo底下。
司机停在路边,沈倪下车就看到了步履匆匆的人-流中,穿着白衬衣黑西裤的江医生。
这是第二次见他穿衬衣。袖口依然闲散地挽在胳膊上,衣摆掖进裤腰。黑与白的视觉冲击,把他衬得愈发孤傲冷清。
又是那种坠于世界之外的感觉。
沈倪忽然产生了他其实离自己很远的错觉。
这个地方玩街拍的人很多。
看到有人举着镜头往他那个方向怼,还有满脸写着兴奋想过去要联系方式的,沈倪加紧脚步。
风从耳边刮过,她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
这个男人是我的。
沈倪这么想着,用力收紧手臂,埋在他胸膛上深深吸了口气:“你怎么回来后这么忙啊。”
说出口的没有抱怨,只有撒娇。
有只手落在她后脑勺上,慢慢捋了一下,他的声音也同时落了下来:“家里有事,抱歉。”
“没事,我原谅你了。”
沈倪仰头,细细端详好久没见的男朋友。
因为两人交错的角度,沈倪看到他长睫低垂,眼下覆盖了一层青灰。下颌处还有个很小的伤口,看起来憔悴好多。
她心一紧,伸手摸了摸:“这个怎么了?”
“没怎么。”江以明捉住她的手,“早上刮胡子不小心。”
没说谎,确实是太不小心。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知道今天要见她,他再看镜子里的自己时,忽得发现有些颓。神思飘远了,没注意手上的分寸。
江以明解释完,觉得小姑娘不太相信。
因为她就把胡思乱想摆在了脸上:“你第一次刮胡子吗?骗我。”
他无奈:“可能是知道要见面。”
“啊……真的假的?”
这次她是信了,眼睛里闪烁的都是愉悦。
沈倪扣住他的手往商场里去,想起那天在电话里听到的话。她随口问:“江医生,你的事要处理到什么时候啊?办完会立即回镇里吗?”
“还回不去。”江以明说。
沈倪:“那我们是不是能经常在京城见面了?”
江以明:“嗯。”
比起逢年过节才有时间长途跋涉,现在都在京城显然是沈倪更愿意看到的。
她只是需要再适应一下穿正装的江医生。
需要适应的理由恰恰与众不同,因为太欲了。
得体剪裁烘托出的肩线和腰肌,看得她有点儿灵魂出窍。
她能看出这身衣服的不菲来,与他在南山镇时的随意相比,到了京城后的清贵之气实在让人难以抵抗。
沈倪想问,又堵回肚子里。
只要涉及他家庭的事,她一直以来都有意避开。
过去那些年的经历,让她很能感同身受。
因为这份敏感,堵得她连江以明住在哪儿、自己一个人还是和家里其他人一起,这些简单的问题都不愿意涉及。
但好在,在偌大的京城牵住他的手,沈倪就安心了。
这天约会,江以明很有耐心地陪她逛遍三里屯。
从下午到晚上。
中途他手机响了几次,沈倪发现他只看一眼就挂断了。
她故意问:“干吗啊,女朋友在边上就不接电话?你不会还养鱼呢吧?”
“养鱼?”江以明没懂。
“就是——”沈倪发出哼哼,“我不是唯一啊。”
小女朋友想得倒挺多。
江以明把手机递到她手心上,“自己查?”
沈倪赶紧推回去:“我才不是那种随便瞎猜,小肚鸡肠的女朋友呢。就随便问问啊……”
“家里的电话。”他忽然说。
“……哦。”
他好像确实很忙。
沈倪总觉得他这几天累极,声音比往常沙哑。她没赖到吃夜宵就说打车回家了,乖得都不用他送。
只是回去路上还处于见面后的兴奋期。
在车上就迫不及待地问他下次什么时候有空。最开始他说尽快忙完会跟她说,后来发着发着,两条消息之间时间间隔越拉越长。大概又忙起来了。
江以明确实没时间一直盯着手机。
刚回帝景花园,他就被江诚叫去了书房。
过去这些年,江以明从青葱少年长成男人,江诚也逃不过岁月变化。
同样是隔着书桌而坐。
从前江以明总是抬头看着他的父亲。而时至今日,他不知不觉间已经需要微微下移视线,才能与他对视。
他的表情太过漠然,江诚不太高兴:“看起来确实是江家一直亏欠的你,但这些年该享受的你也同样享受了。我们父子之间理应谁也不欠谁。”
“是,您说的对。”江以明平静开口。
“你这次肯回来,就是愿意再帮你大哥一把的,对吧?”
江以明成功救过江一汀一次。
找他回来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这回江一汀复发,病情又猛又疾。
江以明已经成年,江诚不能像从前一样,哄一哄就把人送进医院。但他有别的办法。
只要江以明回来,无论讲情怀还是讲将来出路,江诚都觉得有办法拿下。
他现在唯一痛心的是,专家会诊早就给了明示。
如若江一汀能救,那最好不过。只是他以后的身体状况很难恢复如常。对江家来说,不再适合继承家业。
如若救不下来,那身后唯一还剩的,只有江以明了。
他需要为将来的江家多做打算。
这事没能让陈梦然知道。
江诚自己心里有数。
他忽然对这个从没太关注的小儿子产生了怜悯之心。
这时候江诚才恍然,江以明身上同样流淌着自己的血液。
以至于这次书房对话,江诚觉得自己是很“大发慈悲”地过问了江以明的意见。
在时隔多年之后,他心里再次涌起愧疚。
神情紧绷着对江以明说:“这次救你大哥,不管结果怎样。我都会把医院的股份给你。”
“我用不着股份。”江以明忽然嗤声。
“这个家毕竟以后都要留给你的。”江诚说,“你们都是我儿子,给他安排的,同样也会给你安排。沈家的女儿很好,跟沈家结亲,你以后的路会更顺畅。”
江诚说完突然叹了口气,露出颓态:“你大哥和你关系那么好,我知道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的。爸爸这把年纪,也很难扛住白发人送黑发人。”
长久的沉默过后,江以明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单单只是因为听到沈家的女孩这几个字。
那天晚宴,江诚叫他到场,没人知道江诚背后的意思。如果知道那是场相看,是为他未来铺路的承诺,他自然不会去。
他的小女朋友知道,肯定会气得要命。
她会说什么?
用她今天教他的新词?
——江医生,你还真的养鱼啊!
——江医生,你要不要哄我啊?不哄我我会生气,不好的那种。
——江医生,那好吧!我原谅你了。
在想到她说这些话的样子时,他思维忽然跳了出去。
想起那天傍晚的南山镇,火锅之后的散步。
晚霞温柔地倒映在她眼底,她笑着跟他说:“江以明,我们都会成为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