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落荒而逃。
直到站在门口呼吸晨间清凉的空气,才渐渐心绪平缓下来。与之同时,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很是奇怪,为什么要脸红尴尬?这种情况要是放在以前,她大概连眼皮子都不会翻一下,厚着脸皮跟没事人一样。
但今天为什么会这样?
她站在高大的廊柱下,看着东方一抹冉冉升起的绯红,拍了拍脸颊,心下觉得不可思议,这会儿竟然连进去殿内的勇气都没有,怕他继续笑话她,更怕 ......看到他那双含着情意的眸子。
她沿着回廊缓缓走着,伸长胳膊做了几个伸展动作,昨晚睡的姿势不好,觉得脖颈有些酸疼。
没过一会儿,殿内出来个婢女喊她,“苏良媛,殿下让您进去侍膳。”
“好。”
她点头,走到门口又深深呼吸了两遍,才入殿内。
第62章 东宫有喜
韩湘君在东宫躺了半个月, 其间,王家小姐来过两次,在榻边哭得娇娇柔柔梨花带雨, 她每次来, 苏璃都很有眼色的避开, 自己站在殿外等着,留空间给人家小俩口。
听王暄蓉在里头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破涕而笑, 心里也感叹, 韩湘君这个男人,但凡想哄一个女人, 那真是很有手段的,见王暄蓉担忧着进门,出门时却总是娇羞满足的神情, 便可知。当然, 走的时候还不忘剜她两眼。苏璃苦笑,直到看她走远,自己才又进殿内服侍。
韩湘君偶尔也会做起身看看公文,偶尔也会下床榻走动一二, 但许是之前出血过多, 他有些虚弱,走路得让人扶着,还指名让她扶着, 半边身子压在她身上, 每次看她吃力辛苦的模样, 他似乎心情极好。
很快,总算半个月过去,太医宣布韩湘君能出门活动了, 整个东宫仿佛撕掉了铺盖在头顶的阴霾,变得晴朗起来。
苏璃也很高兴,她终于可以回自己的东篱殿了,当天,她就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本来想跟韩湘君打个招呼的,但他去书房与谋臣们议事议了很久也没回,苏璃不想等,就自己拧着包袱回了。
彩云见她回来很高兴,说是为了庆贺太子殿下恢复健康,她提议晚上吃锅子,苏璃说天气太热了,吃锅子容易上火,想了想干脆让她去御膳房弄点新鲜食材过来,晚上搞几个凉拌菜吃。
凉拌菜大家都没吃过,晚上聚一起的时候,个个吃得嘴巴火辣辣又格外舒爽。
苏璃在东篱殿安安静静的过了几天,也再没见过韩湘君,听说他很忙,忙着收拾韩湘徵的党羽,忙着巩固朝堂势力。
终于有一天,王皇后特地莅临东宫,在书房与韩湘君商讨了一个上午之后,不知两人达成什么样的协议。
韩湘君宣布,下个月娶太子妃。
原本钦天监算的是明年的日子,但王皇后以太子身子为由,质 疑明年的日子不好,要求再算一个,于是就算了下个月的吉日。
圣旨一宣,东宫顿时热闹起来,纷纷开始忙碌办喜事。只有东篱殿,继续安安静静的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么又过了几天,苏璃觉得乏味得很,每次出殿门逛园子听得最多的,就是众人讨论太子大婚的事,听得她耳朵起茧,听得心烦意燥。索性让彩云又把之前的男子衣裳拿出来熨一熨,准备出宫玩去了。
......
她之前买的小宅院被那两个婆子收拾的很是干净,连小院子里的花草都修建得整整齐齐。上次那个婆子见她回来,又切了一盘瓜给她,然后从屋子里捧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礼盒。
“是谁送来的?”
婆子笑嘻嘻的回道:“是丞相府的公子呐,三天两头派人送来东西,有一次他还亲自来了,但公子您不在,他进门坐了一会儿又走了。”
尹睿啊......
她差点就要忘记他了,也不知他这些天过得好不好,想起他治愈的笑容,突然又很想见见他。于是立马进屋写了封信让婆子送去丞相府。
尹睿来得比她想象的快,几乎与婆子是前后脚到门上。
苏璃诧异,“尹兄有急事?”
他没说话,含笑站在门口台阶前,斯文优雅的作了一揖,“来看望意之贤弟,不知此时方不方便。”
苏璃点头,“方便,怎么不方便,快进来。”
这还是她的苏宅第一次来客人,苏璃很是新鲜,两个婆子也十分郑重,搞完卫生就站在廊下等着,生怕主人喊要茶水没能及时递上去,委屈了客人。
尹睿今日的衣着非他一惯爱穿的雪白,而是换了个颜色,宝蓝色,亮丽抢眼得很,坐在堂屋自带发光,真正是蓬荜生辉的效果。
他突然这么改变,苏璃觉得新奇不已,当然,也觉得对面的小帅哥几日不见更加养眼了。
两人天南地北的聊着,直到夕阳西斜,尹公子似乎还不想走,苏璃不好催客,也不想催,想了想,干脆请他留下吃晚饭。她还从没有在自己的宅院做过饭吃,也想好好体验一番。尹睿立马欣然应允,于是她拿 出些银子让婆子们出去买点菜回来,又嘱咐打一壶酒回来,今晚,她要不醉不归。
......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苏璃与尹公子坐在小院的葡萄架下,借着皎洁的月光,饮酒歌唱。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哪,西边黄河流。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她唱得十分洒脱,却泪眼婆娑,令坐在对面的尹睿十分难过。
他想,莫不是意之贤弟一直将他对自己的感情埋藏心底,也因晓得此等情感不容于世,所以内心饱受折磨?
呜呼!他的意之贤弟啊!
你莫要这样!
尹睿一口酒饮尽,眼里也涌着泪花,哽咽了两声,终于鼓起勇气一把握住苏璃的手,郑重其事的说道:
“意之贤弟,你莫难过,其实......其实我愿意的。”
“......?”
苏璃唱得正欢呢,她抬袖子抹了抹眼睛,想努力看清对方晃晃悠悠朦朦胧胧的身影,问道:“你愿意什么?”
尹睿仿佛下了重大决心,顷刻间,已经想了两人在一起后被世俗阻挠,被世人唾弃,被遭遇各种艰辛困苦的无数种可能,自己都感动得不行,他也抹了把眼泪。
“意之贤弟,我愿意与你在一起,愿意接受你的感情,愿意和你一起承受世人异样的目光,愿意和你面对一切困难。意之贤弟,你莫哭。”
苏璃傻眼,啊这......
他到底误会了什么,难道以为她想跟他断袖?她用仅有的几分清醒意识,认真反省了下自己之前的言行,估计是她太浪,一不小心把他掰弯了。
唉......她真是觉得对不住他尹家列祖列宗,好好的苗子被她给糟蹋了,愧疚得很。
于是,她又喝了两口酒,也给尹睿斟了一杯,安慰他道:“尹兄,你先别急,我没那个意思,真的没有。”
尹睿觉得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想自己把苦藏起来自己吞,不愿连累了他,心下更是不忍。
“意之贤弟,我是认真的,这事已经想了有大半个月了。”
“诶?”
苏璃诧异,难道自己早就掰弯了人家而不自知?
天呐,罪孽深重!
她于心 不忍,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放下酒杯,抬起手将头上的玉冠解开,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就这么落了下来,遮住她半边脸颊,松松散散的垂落在她肩头。因长久绑着,长发形成大波浪的弧度,在月色下,配着她雌雄莫辨的脸庞,显得妩媚动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坐在对面的尹睿震惊不已,这......这.....是何情况?
“意之贤弟?”
苏璃甩了甩头发,将长发别至耳后,举止有十分撩人,她说道:“不是贤弟,是妹妹。”
她俏皮的眨了眨眼,“对不住,一直以来欺瞒你不是有意的,但我是女儿身,恐怕不能与你断袖了。”
尹睿此时的心情,怎么说呢,震惊之后又是欢喜,他的意之贤弟原来是个姑娘家啊。
这太好了,如此一来......
他趁机鼓起勇气,又说道:“意之......妹妹,你若不嫌弃,我......我还是想......”
苏璃摆手打断他,“别想了,我们不可能。”
“为何?”
“我嫁人了。”
说完这话,不知为何,她自己都有些淡淡的失落,索性提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端起敬他,“尹兄,原本与你相识一场,想结识为友,但现在看来,恐怕我们没这个缘分,这杯酒,就当赔罪,对不住了。”
尹睿身子僵住,口中喃喃的问道:“为何?”
“因为世俗不容。”
已婚的女人是不能有男性朋友的,咱们就此诀别吧,这杯酒权当为祭奠曾经短暂的友谊。
她仰头,一口喝尽,望着天上明月,久久失神。
尹睿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东宫的,她也不清楚。朦胧意识间,好像感觉有人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上,为她解开衣衫,又摸着她的脸说了些话,然后叹气离去。
......
苏璃宿醉过后,日子颓废下来,为什么颓废不知道,只每天都无精打采,连院门也懒得出了,眼看太子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觉得自己越来越透不过气。
韩湘君太忙,但偶尔也过来看看她,见她很多时候头也不梳脸也不洗,成天趴在榻上看话本子,他总想说些什么,但话在口中又咽了回去,只无声的陪她坐了一会儿,或是偶尔陪她 吃一顿饭,然后又沉默离去。
苏璃也不管他,看完话本子再吃顿晚饭,然后再看,看累了就睡一觉。
如是过了几日,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
彩云为她担忧不已,以为是殿下大婚她心里不高兴了,又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每日都劝她放宽心。
“良媛,听说今日上京来了许多戏班子,您要不要出去听听戏?”
这个时代的戏她也听过两回,听不懂,觉得无趣,顶多是喜欢那份热闹罢了,但再热闹,有过两回就好,多了也觉得腻。因此,对这个提议没什么想法。
“良媛,听说还有杂耍呢。”
在现代,马戏团她也去过几次呢,这里的杂耍有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那些猴子耍刀,胸口碎大,口中喷火什么的,更是无趣。
百无聊赖的摇摇头,“不想去。”
她趴在楹窗边,看着墙头上停的那只小鸟,不明白它身子那么肥硕,却还能跳跃轻盈。
“良媛,听说从各地来了许多商贩呢,好些稀奇的玩意都涌进上京,您不去看看?”
苏璃眼睛一动,这倒是提了点兴趣,韩湘君这些日子又赏了她很多银钱,正愁没处花呢。于是站起身,让彩云服侍穿戴,连午饭也懒得吃了,捡了两个肉包子一边啃一边摇着折扇出了大门。
......
太子大婚,普天同庆,国都上京更是热闹非凡,百姓们跟过年似的,天天出门看杂耍,道路两旁也支起了许多小摊,正如彩云所说,卖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
苏璃东看看,西看看,杂七杂八买了一大堆,还不让找零,跟散财童子似的,颇是赢得摊主们欢迎,争先恐后请她务必到自家摊子上看看。
秋彤和秋妍面无表情的各背着一个大麻袋跟在身后,等她买了东西,就面无表情的打开麻袋随她扔进去,再将袋口利索的打一个结,扛起继续走。
短短一段路逛下来,苏璃已经买了许多,见两人扛着麻袋走得四平八稳,她噗嗤笑出声。
“累不累?走,我们找个茶楼歇歇脚。”
她折扇一打,看向不远处正好有个酒楼,立马走过去。店小二殷勤的站在门口招呼客人,见她来了,赶紧迎上前来。
“哟,客 官来了,您里面请。”
还不忘主动用手帮着扶了扶秋妍身后的大麻袋,觉得她一个姑娘家背这么大个麻袋着实辛苦呢。
总之,待客很是热情周到,请苏璃坐下后,还拍了两句马屁,苏璃高兴,赏了他点银钱,那小二乐呵呵的离去。
苏璃一口茶水一口点心,吃得豪迈又漫不经心,手肘杵着栏杆闲来无事看大堂上楼下楼的客人。
酒楼生意很好,人来人往不断,她看得有些眼花,甚至觉得正在下楼的那位,似乎极其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就在那人即将出门之际,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来了,于是飞快的跑下楼。
“喂,颜昭!”
那人身子一顿,脚步停了下来,回头朝她看来,却是对她很陌生。
“你是?”
苏璃见果然是颜昭,心情极好,她走上前去,“西河镇大雪夜,送你们二十里地的苏璃,忘了?”
颜昭这才恍然想起来,露出个久违的笑意,但见她身上的装扮,很是诧异,随后问道:“你为何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为什么在这?你跟贞缈箐不是离开了吗?她人呢?”
此地不适合谈话,于是两人又回到酒楼,要了个雅间。
颜昭似乎有些疲惫,他下巴处长了些胡渣也来不及修整。苏璃问他,“你怎么来上京了?不怕遇到韩湘君?”
他笑了笑,“太子殿下如今忙着大婚,哪有闲情管我这点事?”
苏璃点头,“也是。那贞缈箐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
“她病了,有了身孕,我四处寻医,听说上京的大夫医术好,所以带她来了。”
“那现在怎么样了?治好了吗?”
原来是老婆生病了,怪不得他神色疲惫,恐怕这些日子都为这事焦虑呢。
颜昭却是淡淡一笑,那笑容带着些满足,“好了许多,上京的大夫果然本事了得,再过几日,我们将离开此地。”
他又问,“离开北地,你过得如何?”
“就那样吧。恭喜你们啊,就快当父母了,哦,我得送些见面礼才好。”
她想到什么,立马跑出门,从秋妍手中接过麻袋,吭哧吭哧的托进屋子,然后蹲地上翻找起来。找了片刻,终于找到个满意的东西。
是一个镶了珠翠琉璃的铜鼓,小&z wnj;巧精致,还挺好看,敲起来声音也特别,像流沙过境,又像雨燕群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