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看着她娘明明颤颤巍巍,受着大罪,却还咬牙坚持,心下佩服,也不敢再躲懒,揉了揉肚腿,只得跟着一块练。
就在她濒临崩溃,想要彻底爆发时,皇宫来人了。
太监传皇上口谕,宣广德县主入宫。
林晓回屋换了县主的礼服,却死活不愿意肯戴配套的头面,那头饰真的太重了,她怕自己有一天会成秃头,只肯戴自己的发饰。
太监瞧着她打扮得如此素净,微微蹙眉,“县主,您这?”
林晓却笑道,“公公,咱们还是别让皇上等了吧?他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耽误了可不好。”
公公瞅了眼天色,咬了咬牙,扭身走了。
林晓坐着自家的牛车到了宫门口。公公将牌子递于门卫检查,对方放行后,他们进去。
进了皇宫,入目就是空旷的殿前广场以及远处那巍峨的宫殿。
这应该是就是前朝官员上朝的地方吧?
听说大朝会,只有三品以上的大臣才有资格进大殿,其余臣子都得在外面候着。
林晓一路忐忑进了宫,几乎走几步就要跪下来。真真正正的三步一叩首,九步一跪拜。她感觉自己不是去见皇上,倒像是参拜佛教圣地。
她一路腹诽不停,到了武英殿门口,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有太监示意她进去。
她一路低着头踩着台阶上了大殿,进去后,林晓下意识抬头,还没看清皇上长什么模样,就被一个尖细的嗓音开口呵斥,“放肆!”
林晓怔了下,再次低下头,跪下问了安。
皇上先示意她平身,又冲黄章摆手,“罢了,她从未学过规矩。你又何必如此严苛。”
黄章冲皇上跪下行礼,细心劝诫,“皇上,直视圣颜本就是大不敬之罪。”
皇上却道,“无妨,朕让她看。”说着,他示意林晓抬头。
林晓也真的抬头了,与皇上来了四目相对。
皇上指了指她的头发,蹙眉问,“你这头上怎么没戴头面?难不成礼部官员将你的首饰眛了?”
林晓为了不让自己的头皮受罪,她平时在家都是梳两个麻花辫。进宫前,她就重新梳了个发型,前面扎了个元宝,后面编成两个小麻花辫。
这会听到皇上问这话,林晓再不通人情也知道,皇上的潜台词,如果有金饰,她还不戴,那就是看不起他,那就要治她的罪,她转了转眼珠子,“没有,都给了。只是那些金饰太漂亮了,我本就生得不出众,戴了那头饰,就越发没人看到我的脸。为了不让金饰喧宾夺主,我就没戴。”
皇上忍俊不禁,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这世上就有如此有趣的小姑娘。
他揉了揉眼角沁出的生理性盐水,细细打量她,“倒也不是不出众。”
这姑娘一看就是平时没管住嘴的,比寻常姑娘个子要高,脸上还有她这个年纪特有的婴儿肥,粉粉嫩嫩,带着几分憨态与稚气,眼睛也很灵动,就是不怎么规矩。正四处打量这间屋子呢。
固方信中说这小姑娘聪慧过人,他倒是没看出有多聪明,说话有趣倒是真的。
只是他还是叹了口气,固方今年十七,这姑娘才十三,岂不是还要再等两年?那他娘还不得愁死。
林晓可不知道皇上正在苦恼呢,她觉得皇上这话是在夸自己长得好。巧儿说,人家夸你,你也要夸别人。她憋了半天,也赞了对方一句,“跟皇上不能比。您长得剑眉星眸,挺鼻薄唇,才是真的好看。”
她寻思夸人,肯定要夸得真实,不能乱夸。人家长得胖,你夸人家壮,那不叫夸,叫损。所以她为了切合实际,就认真打量皇上的五官,然后得了这么个结论。
她眼神好,瞧得清清楚楚。皇上这皮肤是真的好,脸上竟一点瑕疵都没有。
黄章和皇上都惊呆了。她偷偷直视圣颜就已经够出格的了,偏她还大喇喇说出来。
黄章忍无可忍,“放肆!”
林晓被他训斥,面上带了几分苦恼,虚心向他请教,“难不成我夸错了?”她往前移了两步,仔细瞧了瞧,“是长得好看啊。”
黄章:“……”
皇上又是一阵大笑,看着自己的贴身总管被她弄得有口难言,忍不住又是一乐,在黄章开口前,抬手阻止,“她来自民间,想来也没学过那些规矩。说话率真可爱,也属正常。你一把年纪跟个小姑娘计较,丢不丢人?”
黄章立刻跪下请罪,他哪是跟她计较,而是宫规如此。可他也不是傻子,皇上话里话外都在偏袒这个小姑娘,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皇上对着干。
“是奴才大惊小怪了。”
第195章
皇上笑道, “我听固方说,你曾经给他做了一个护甲,还做了个袖箭?”
林晓恍然, 来前她还以为秦祭酒已经帮忙呈上书, 所以皇上才招她进宫。原来竟是萧定安的缘故。
那皇上岂不是还知道她写的书?
林晓点头, “是。上回边城被大荣冲破关口,我们附近几个村子都遭了灾,臣女为了自保, 所以才做了袖箭。至于做护甲, 也是想受人所托。”
皇上似是信了,“萧世子说有了袖箭,攻城时又多了一重保障,朕打算奖你。”他支着下巴陷入沉思,好似在想赏她什么才好。
林晓适时跪下,“皇上, 臣女能否换个要求?”
皇上来了兴致,“哦?说说看?”
林晓咽了口唾沫, “臣女想求皇上看一本书。若皇上觉得臣女的父亲是个可造之才,能否给他个官当当?”
皇上抽了抽嘴角, 这不是头一回有人当着他的面跟他要官。但别人要官不是直截了当开口要,而是说为他分忧。这小姑娘也是够奇葩的。
“行, 书带了吗?”
林晓摇头, “没带。”
皇上有些失望, 他这还有一堆奏折没批, 可没空等她。
林晓见皇上有些不耐, 再看他面前堆着那么多奏折, 忙道, “臣女记性好,可以将全书背给皇上听。”
皇上讶然,随即又有些释然,也是,不能因为她心直口快,就忘了她其实也是肚里有乾坤的姑娘,他颔首,“背吧。”
林晓知道皇上时间不多,便先自己概括了下书中的重点。然后问皇上对哪些感兴趣。
秦官曾去过江南,见过白叠子,但皇上却连听都未听过。
“白叠子为何物?”
林晓一五一十答了。
听她说这白叠子与木棉花相似都可保暖,但白叠子可以纺成布,而且每亩产量有两三百斤,穿在身上比麻舒服,价格却只有丝绸的十分之一。
他很快想到其中的商机。
现在国库有一半收入都来自海上交易。而海上货品以丝绸最为畅通。
要是大臣们都穿上棉衣,那丝绸岂不是又能多卖些出去?
林晓见皇上对白叠子感兴趣,又将秦祭酒的顾虑讲了。
皇上刚刚含笑的脸上渐渐凝重几分,思忖片刻,他道,“既如此,这事暂时不宜声张。你刚刚也说了,这白叠子种子只够两百亩,要想扩种,需得多些种子。等种子全部收上来,朕自会找妥当人买回。”
林晓暗暗松了一口气,皇上这意思也是不打算再与那些豪强对着干,而是先从暗处下手。
那她和父亲应该也能安全些了。
皇上又道,“刚刚你的要求朕准了。回去静候佳音吧。”
林晓跪下磕头,退了出去。
皇上看着她笑,这规矩倒是学得不错。就是性子格外单纯,人也直爽。原来固方喜欢这样坦率的姑娘。倒是对他的脾气。
黄章见皇上面露喜色,忙凑趣道,“世子爷这眼光是真真的好。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求您赐婚呢。”
皇上也笑,随即又叹气,“还小呢。”
黄章忙狗腿道,“其实刚刚好呢。世子爷现在正在边城建功立业,现在也不宜说亲事。要是这姑娘正当妙龄,世子爷那等良善人也不会让人家等自己,现在小了几岁,倒是将将好。”
这话倒是说到皇上心坎上去了,他拿起一个奏折,“午膳摆到荣寿堂。”
荣寿堂是荣华夫人居住的宫殿。
她信佛,皇上便在后宫给她设了个小佛堂,她每日便待在里面烧香拜佛,为皇上祈福。
黄章应了声是。
晌午,皇上陪了荣华夫人吃了饭,便陪她到御花园消食。
皇上扶着一身素衣的荣华夫人,跟她讲起了趣事,“今儿朕特地招了广德县主,那丫头是个有趣的,娘,日常在后宫烧香拜佛,太过无聊,不如招她进宫陪您解闷吧?”
荣华夫人看看左右,小声道,“这不合规矩。”
虽然她是皇上的亲娘,但他毕竟过继给了先皇,如何能再叫她‘娘’呢?这要是被御史知晓,少不得又要参他。
皇上轻叹一口气,改了口,“老夫人。”
荣华夫人这才满意,随即又笑道,“你说那丫头真是固方喜欢的?可别是你会错了意?从前给他拨了那么多个丫头也没见他看过人家一眼。他能喜欢个黄毛丫头?老身可不信。”
皇上闷笑,“老夫人若是不信,可将那丫头招进宫,有趣的紧。”
荣华夫人也来了兴致,“过几日,就是太后娘娘的千秋节,倒是可以见见。”
皇上点头,“由朕来安排。”
荣华夫人屏退左右,“听说你昨儿和今儿罚了好些个太监和宫女?可是他们惹你生气了?”
皇上面上一僵,“不是。是朕气闷。被人摆了一道。”
“你要沉得住气。”荣华夫人拍拍他的手,“从前老身的娘家一千多口都没了,要不是咬牙挺着,如何能有今天。当皇帝跟报仇一样,都需要耐心。冲动就会犯错误。人间的道理不是一蹴而就的。得要慢慢的学,慢慢才能体会。”
她看着那开得正艳的徘徊花,“从前安儿的父亲也是个游戏人间的浪荡子,他最不爱读书写字,整日与狐朋狗友鬼混,是咱们萧家第一混账。抄家那日,他也在胡闹,甩开看管他的仆人跑去街市看人斗鸡,才躲过一劫。后来他一夜之间长大。拿着我给的体几银子,全月国做生意,赚了很多很多的钱,又往宫里使了大把银子,才有了咱们今日。”
“磨难能让人成长。一路顺风未必是好事。”
皇上闷声道,“可朕用了那么多的贫家子,就这一个没有辜负朕的期望,没想到又被他们折了。”
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三品大员,用得也非常顺手,却被那些人给砍了,他怎么能不疼。
荣华夫人知晓他难过,“你还年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而那些人却已经老了。他们打压薛侍郎,其实是想让他们的接班人上位。”荣华夫人笑了,“既然他们砍掉你的左手,你为何不学一学他们呢?”
皇上仔细咂摸他娘的话,渐渐悟出一些道理来了。
从表面上薛爱卿之死,是因为家事没处理好。实际上,却是因为他升官太快,只知道勇往直前,却没有顾自己的身后,这才遭了那些人的暗算。
他完全可以用同样的办法来对待那帮老家伙,他们不是想为自己族中的子弟求个好前程吗?
那他便给他们。而且他还要多多的给,让他们吃不下那么多,让他们整个家族都膨胀起来,树立一个肥且硕大的靶子,最后再将其一块砍杀。
想通之后,皇上一连几日的郁气一扫而空,人也精神了。
荣华夫人又道,“贫家子一朝富贵,就会失了本心,你重用贫家子本没错,但也要注意观察他们的品性。要注重打磨,不要将他们的路铺得太平。对他们的成长没有好处。”
皇上细细一想,可不正是这样。薛爱卿错就错在他的官路太平了,以至于没有生出半点防备心。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路要一步一步走,方是长久之道。
另一边,林晓回到家中,就将自己在宫中的事与母亲说了。
李秀琴见自己女儿又口无遮拦,额间青筋突突直跳,“你这孩子,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啊。万一皇上治你的罪,可怎么好。”
林晓抿嘴笑,“皇上没生气,他人还挺好,一直笑呢。”
这下子李秀琴更慌了,一把握住女儿的手,“他对你笑?他该不会对你有想法吧?”
林晓哭笑不得,“娘?您想什么呢,就我现在这样,他禽兽啊,他能看上我。”
李秀琴急了,“怎么就不可能看上?这边可是十五就能成亲的。你也只是小了三岁而已。”
她还没说,有些ws男就喜欢小姑娘呢。
林晓见她娘担心成这样,细细一想,“应该没有。他那眼神不像看女人的眼神。”
倒像是逗猫一般,觉得她有趣。
李秀琴暗暗松了一口气,她闺女虽然不会说话,但看人眼色还是会的。
听到皇上亲口答应会给她男人封官,李秀琴又憋不住乐了,“那可太好了。你爹可下享福了。他呀,天天读书太累了。”
林晓摇头,“娘,您先别将这事告诉咱爹。”
李秀琴拧眉,“为何?”
林晓摊了摊手,“我帮我爹早点当官只是想让他尽展所学,可他当了官也得要学习。咱们不说别的,就说县试就是由他当主考官。那考卷就算不用他出,也得要他首肯的。他学识不够,回头可别闹了笑话。”
李秀琴一听,担心男人真的误人子弟,很快改了口,“那成,就让你爹再学几个月。不能当了官就把书给扔了。”
林晓点头,“对。等他再当个几年官,咱们还是得压着他考进士。”
李秀琴傻眼了,“啊?当了官还考啊?图啥呢?”
“图升官呗。我听秦祭酒说,靠推荐上去,很难得到晋升,一开始大家都是六七品小官,差距还不明显。可后面升官就得靠能力。咱爹可不能在学历上输了别人。得赶紧补上。”
李秀琴觉得她闺女想得有点太简单了,“你爹当了官,整天忙着公事,他还有时间学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