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对方居然主动找上门来,薛旺全酒晒了一半,立刻让小二将人叫进来。
李天应穿着一身纯白的道士袍,那配上他雪白的头发,长长的胡须,脸上一道道沟壑,确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仙人派头。
薛旺全送走酒肉朋友,又奉李天应为坐上宾,“李道长可真是贵人。小的请都请不来。您请上座。”说着让小二重新摆一桌上好菜招待李天应。
李天应淡淡道,“不必了。老道找你有事相谈。”
薛旺全点头,“您请说。”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夫人以及你女儿的生辰八字。”
薛旺全正想找他算命,哪有不肯的道理,想也不想就报给他听。
李天应掰着指头算了半天,还是觉得这卦象有蹊跷。
薛旺全见他算了半天,一声不吭,心里着急,连连催促,“怎么样,道长?我这辈子能不能有儿子?”
李天应没有回答,“我能不能去看看你的家人?”
薛旺全不明所以,以为他家人有什么不妥,点了点头,“行啊。那走吧。”
说着,迫不及待站起来,蹬蹬蹬下了楼,随手扔了一块银子给小二,就带着李天应回了家。
正是午休时间,主子们都在房间睡觉,薛旺全将人全部叫到前厅,让李天应逐一观察面相。
薛胜宗听说二叔叫了道长来家,还让堂妹也出来见客,只觉得荒唐,进了前厅,他就蹙眉,“二叔,您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堂妹现在待字闺中,怎么能见外男呢?”
薛旺全担心李天应生气,忙把侄子拉到旁边,小声跟他解释,“这道长不是普通人,他可是李天应。”
薛胜宗向来不信道,可也听过李天应的大名,闻言就有些惊讶,抬头瞧了一眼,又蹙眉,“他来干什么?”
薛旺全小声道,“我这不是想问问他,我什么时候有儿子吗?他说要看看全家人的面相。”
薛胜宗知道二叔想要儿子快要疯了,能干出这种糊涂事也稀奇,只好压下心头的不快,走到李天应边上,看他有没有骗人。
李天应将所有人的面相都看完了,又问薛夫人当初是不是在护国寺生产。
薛夫人点头,“是啊。”
李天应看了一眼腿软的陈嬷嬷,淡淡道,“那就难怪了。”
薛旺全追问,“什么难怪?怎么了?”
李天应笑道,“难怪我拿着她的生辰八字怎么都算不出来。原来你女儿根本就被人给换了。”
此言一出,立刻惊了众人一大跳。
尤其是薛采桃,她自来被关在家里,胆子极小,现在得知自己不是薛家孩子,有些不敢相信,“不,不会是真的。我怎么可能不是薛家人?”
薛胜宗蹙眉,“道长莫要妖言惑众。采桃是我们薛家的孩子,我们自小看着她长大。”
“可她出生时就被人换了。”李天应盯着陈嬷嬷,嘴角勾了勾,“这位嬷嬷,我说得可对?”
众人齐齐看向陈嬷嬷,一开始大家都不愿相信,可看她浑身颤抖,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大家就信了几分。
陈嬷嬷跪在薛夫人面前,“夫人,老奴也是被逼无奈。老奴没想到,老奴只是去煮碗姜汤的时间,孩子竟然没了。您和老爷一连失了三个孩子,对这孩子爱若珍宝,老奴担心您会责罚,老奴一时想歪了,就去抱了刘家的孩子。”
薛夫人一巴掌打到她脸上,枉她那么信任她,她竟然偷偷换了她的孩子。
薛旺全就没薛夫人脾气那么好了,直接将人踹翻在地,“恶奴!简直该死!”
他踹了一个窝心脚,陈嬷嬷踉跄在地,差点起不来。她全身缩在一块,可怜极了。
薛胜宗别开视线,出问李天应,“那原来的采桃呢?”
薛夫人眼珠子转了转,想起一事,“我前几天还遇到刘夫人,她的女儿跟我女儿一般大,那个是不是就是我女儿?”
李天应点头。
薛旺全也记起刘锦凝,那姑娘可比采桃好看多了,肤如凝脂,五官娇俏,要是入了宫,肯定能得圣宠。
薛旺全心下一喜,拉住李天应,“那道长快随我去,我要认回我的亲生女儿。”
李天应拂开他,“空口无凭,你就这么找上门,谁会认你?”
薛旺全满腔欢喜立时被人浇了透心凉。是啊,无凭无据,谁会相信?
更何况抱走孩子的人是他们家的下人。
薛胜宗蹙眉,“那抱住我妹妹的是谁?是不是那个刘夫人?”
薛夫人摇头,“我看不会是她。她生孩子比我晚,就连稳婆都是从我家借的。她当时只有个小丫鬟在旁边照顾她,我听稳婆说,她生孩子时,那丫鬟一直在边上,寸步不离。因为年纪小,不经事,抱孩子时还吓哭了。我记得很清楚。”
薛家人齐齐盯着陈嬷嬷。
陈嬷嬷捂着胸口,担心薛旺全再踢她一脚,吓得连连摇头,“真不是老奴,您就是借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啊。”
李天应却道,“明天早上,我把刘家人约到护国寺,究竟是谁抱走孩子,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薛旺全点头,“好,就听大师的。”
李天应看向薛夫人,“明天记得把稳婆也叫上。”
薛夫人点头答应。
翌日,护国寺香客无数,薛家人早早便到了前殿。
他们来了没多久,刘家人也来了。
薛夫人看到刘锦凝立刻迎了上来,眼神带了几分灼热,死死打量女儿的容貌,“你叫什么名字?”
刘锦凝看到她,下意识躲开,不肯与她对视。
关文淑觉得这人热情太过,也没当一回事,替女儿回答,“我女儿闺名锦凝。这位夫人有事?”
“锦凝?”薛夫人念了几句,“薛锦凝,好名字。”
关文淑蹙眉,“什么薛锦凝?我女儿姓刘。”
虽然她很感激她借了稳婆给自己,但也没必要将她女儿据为己有吧。
薛夫人刚要上前,就见薛旺全把人拉回来,“行了,你着什么急。大师还没来呢。”
薛夫人只能压下心头的急切,回了薛家那边。
另一边,李秀琴和林晓也被请来了。
林晓现在还糊涂呢,“娘,你今天神神秘秘的,干啥非要来护国寺?”
李秀琴小声道,“是李道长约我们来的。说是让我们当个见证人。”
林晓满脸不赞同,“他一个道长不好待在他的无量观,跑佛门净地干什么?”
李秀琴也想不通,“谁知道呢。可他非要我们来,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毕竟从前他也帮了我们不少。”
林晓点了点头。
正说着话,外面出走进来几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尉迟夫人。
林晓糊涂了,“她怎么也来了?难道也是见证人?”
李秀琴也不太清楚,不过她还是上前与尉迟夫人打招呼。
两人寒暄几句时,外面香客慢慢增多。
护国寺的僧人看着前殿来了这么多香客也有些惊愕。
更让他震惊的是,李天应也来了。
自打无量观重新开起来,护国寺香火少了许多。
僧人拦在李天应面前,“你来做什么?”
李天应托着拂尘,笑眯眯捋着胡子道,“远来是客,更何况我还给你们带来这么多香客,你们该不会不欢迎老道吧?”
僧人看着越来越多的香客,面露怀疑,“你会这么好心?”
李天应却不与他计较,“我找住持。你们去请他来吧。”
僧人摇头,“住持大师正在闭关,不见外客。”
李天应哼道,“你就说李天应来访,关于十五年前婴孩的事,我相信他会出来见我的。”
僧人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正要赶他离开,却听后面有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他,“慢着,让他进来吧。”
僧人回头,就见住持正手执禅杖站在殿前,念了声佛号,“该来的总会来。老纳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天。阿弥陀佛!”
李天应推开拦他的僧人,与住持施了一礼,“老道不请自来,望住持体谅为人父母的心情。”
住持深深一叹,“李施主道法高深,年轻时注下大错,颠沛半生,却始终参不透名利心,真是可悲可叹。”
李天应深深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发憷,强自镇定。
年轻时,他就想把护国寺踩在脚底下,一直没有得偿所愿,现在他寿命只剩下一年,好不容易抓到对方的把柄,他只想在生前赢禅师一回。
“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劝你坦白从宽才对。免得我在众人面前揭你的丑事,到时候让护国寺丢足脸。”
住持摇头叹气,“老纳问心无愧。李施主莫要执迷不悟。”
“哈,你现在还跟我装糊涂。”李天应哼道,“你且进去看看,这里面是谁?”
住持没有回答,李天应却道,“敢不敢进去?”
住持被他逼得没办法,只能拿起禅杖走了进去。
他进去后,众人皆向他施礼,李天应何时有过这待遇,心里却发嫉恨,不过他很快就没有这待遇了,世人会知道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大师?你且瞧瞧这两位姑娘。”李天应示意住持看薛采桃和刘锦凝,“你看看她们的面相与八字,以你多年的看相经验,你会不知道这两人有问题?”
住持面无表情,也不曾看过这两位姑娘一眼。
李天应急得跺脚,“你以为你装死就没人知道了?你自己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薛旺全听得稀里糊涂,“道长,你不是说来了之后就可以知道谁是抱走我女儿的人吗?”
李天应点头,看着住持,飒然一笑,“当然。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数。”
薛夫人早就等不及,再也忍不住,上前握住刘锦凝的胳膊,眼里含着热泪,“锦凝,我才是你亲娘。”
刘锦凝神色木然看了她一眼,眼里迸发着噬人的光芒,烫得薛夫人下意识将双手松开。
关文淑都惊呆了,将女儿拉到身后,“你说什么?”
李天应笑道,“没错。你们俩的孩子在生下来那天就被人偷偷给换了。”
殿内一片寂静。
一直没有吭声的住持终于开了口,“没错。抱走薛施主孩儿的人是我。”
这话一出,大家全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德高望众,佛法高深的住持居然偷别人的孩子?他怎么会做这种缺德事?
第296章
谁都不敢相信住持会做这样的事, 每个人都接受不了。
他可是护国寺的支柱,这些年他普渡众生,施粥祈福, 为无数百姓指点迷津,又救了多少百姓于水火。
百姓称尉迟恭为青天, 称住持为活菩萨。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偷别人的孩子,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林晓也是惊呆了, 天天烧香拜佛之人居然做这种缺德事,以后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
所有人都是从惊愕,到不可置信,再到相信。
只有李天应一早就算过,这会子颇有点小人得志的威风,“老秃驴,枉你为出家人,竟然伙同别人抱走别人的孩子, 你简直不是人。”
他如此无礼, 僧人们哪里受得了, 一个个目眦欲裂瞪着李天应, 恨不得将对方暴打一顿。
有个脾气火爆的年轻僧人气急败坏, 忍不住出声斥责, “你说什么!竟然对住持如此无理。”
李天应哼道, “我说错了吗?是他亲口承认他抱走了人家的孩子。普通人尚且做不了这样的恶事, 枉他还是一代高僧。他配得到世人对他的称赞吗?”
年轻僧人被他气到说不出话来,挣扎上前, 想给对方一个教训,被其他僧人死死拦着。
住持拍了拍那年轻僧人的肩膀,“莫要动怒, 要时刻牢记戒贪、戒嗔、戒痴、戒慢、戒疑。”
那年轻僧人摇头,“师傅,我不相信您会做这种事。您一定是有苦衷的,是不是?”
其他人也都觉得这事有蹊跷。向来慈悲为怀的大师怎么会突然做出这种事,肯定有什么内情。
尉迟夫人上前,“住持,你就与大家解释一下吧,到底为何这么做?”
住持用慈爱的目光温暖着已经脸色煞白的刘锦凝,“老纳偷了薛施主的孩子,一切都是老纳的错。不关别人的事。”
僧人不敢相信,“师傅,您快说吧,弟子不相信您会这么做。您一定是包庇什么人。是不是替人背黑锅?”
住持还是那句话,“与他人无关,当初老纳因一念之差,害了别人,这次也只是想赎罪。薛施主要是怪罪就怪老纳吧。老纳绝无怨言。”
大家面面相觑,有些难以接受。
年轻僧人挣扎上前,“师傅,我不相信您会这么做。您要是不说出实情,我们护国寺就会成为笑柄。您当真这么狠心?”
住持闭眼,念了声佛号,“名利皆是烟云,护国寺不会因为我一念之差就毁于一旦。”
这就是死活不愿开口讲出实情。僧人们无比失望。
一直没有开口的刘锦凝缓缓抬头,看着住持,眼神复杂,“该来的总会来,怎么都逃不开,大师如果为了我毁了护国寺百年基业,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您说吧。”
住持重重叹了口气,“可你……”
刘锦凝摇头,“我没事。这些年我一直胆战心惊,总担心事情会真相大白。”
听着两人之前的谈话,关文淑心里一个咯噔,不可置信看着女儿,“你早知道这件事?”
刘锦凝点头,却不再看她,示意住持继续说。
住持缓缓说起,“这件事还要从十九前年说起。那时候老纳云游四方。有一天老纳途经一座小县城开坛讲经。前来参加法会的信徒无数,那是老纳头一回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