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亭渊眼底的笑意又涌了上来,其实他对那个女子没什么兴致,配合晏枝,问道:“嫂子说的是哪家的小姐?”
“武卫营右军校尉之女韩妤。”
穆亭渊只知道如今北都的编制和一些鼎鼎有名的大人物,知道这官职是四品武将,但这位武将是谁还弄不分明。
晏枝给他详细解释:“这将军叫韩道雄,是晏靖安,哦,我是说我爹爹麾下武将,早年在寒门关战役中一战成名,后来一直跟在爹爹身边,便在四海靖平之时,被封了武卫营右军校尉一职。他并非什么世勋贵胄,出身农户,但敢拼敢杀,从不退缩,在战场上履夺功劳,才能有如今辉煌的一面。”
她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记得原作里,晏靖安被以谋逆论罪后,他麾下旧部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韩道雄草根出身,跟随晏靖安的时间最久,晏靖安死后,他也被捕入狱,坐在牢中,散发高歌,将一生军旅生涯,如何视死如归,怒骋沙场尽付沧桑歌声,凄凉悲壮。
晏枝对穆亭渊道:“他跟随我爹爹多年,忠心耿耿,当年还救了我爹一命,爹爹见他妻子生了个女娃,便与我哥哥定下了亲事,我哥哥见过嫂嫂,也是喜欢的。”
韩妤是晏枝很喜欢的一个配角,在一众给读者降智打击的女配中是非常出彩的一个,可以看出在她身上作者花了许多心思,但后期为了衬托女主的形象,韩妤被写成了一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懦弱性子。
不知道现在这些扭曲崩毁的剧情会不会也得以修正。
想到佩娘的事情,晏枝心里有些惴惴,还是得先见过这位嫂嫂才行,她得靠自己的双眼去确定,那是不是真正适合的人选。
“三才。”晏枝唤道。
三才走了过来,拜道:“夫人。”
“帮我向韩道雄韩将军递个拜帖,说我想见见他的千金韩妤。”
“是。”
三才得令,没多久便回来禀告。晏枝抓紧时间前往韩府。
韩道雄发达之后,并不显富贵,平素行事低调朴素,在朱雀门外买了一套两进的院落,家里仆从也不算多,晏枝到的时候,韩道雄亲自出来迎接,背后只跟着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仆从。
他身材魁梧,年近五十依然精神矍铄,身板硬朗,笑得十分爽朗,上前迎道:“小主子,许久不见!”
晏枝福了福身子,道:“韩叔叔好。”
韩道雄一怔,他从未见过晏枝露出如此礼貌谨慎的模样,想起晏靖安曾经对他说的话,心里一紧,不由对晏枝生出了些许怜惜。
他一向藏不住情绪,长叹口气,对晏枝道:“小主子这些时日吃了不少苦吧。”
“是我自找的。”晏枝淡淡道,“叔叔不必挂心。”
“其实大将军他……”
“父亲如何是父亲的选择,我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晏枝不想跟他谈论晏靖安,道,“妤姐姐可在?”
“在房里休息,”韩道雄蹙着一双浓眉,颇为忧愁地说,“她又生病了,身体太差。”
晏枝道:“无妨,我去看看姐姐。”
韩道雄给她引路,问道:“小主子为何突然要见我女儿?”
他是个心直口快的,有什么便问什么,晏枝从前一直敬重他们这些叔父,因此韩道雄也不同她客气,直接问出了口。
晏枝道:“这次踏青宴,长公主给穆府也递了张请帖,妤姐姐也该收到吧?我一个人去无聊,想找个伴。”
“不是来看看未来的嫂子长什么样?”韩道雄哈哈大笑。
晏枝笑了笑,说:“也是其一,上回哥哥来看过我,提起过……嫂嫂。”
“哦?”韩道雄问道,“他怎么说妤儿的?”
“说是个好性子的姑娘,我会喜欢的,所以我才来看看,能得哥哥这样夸奖的姑娘是个什么模样的。”
晏枝说完,一拐过拱门便看到一个女子站在走过来的石子路上,她生得一张俏脸,稍施粉黛便美得叫人屏息。
晏枝知道韩妤长得好,却没想到长得这般好,不知道韩道雄这般五大三粗的粗犷样子是怎么生出这么个如水如玉如远山的美人女儿。
这么近的距离,韩妤肯定听全了她刚才说的话,一张俏脸红了个透底。
韩道雄丝毫不顾及女儿羞涩,敞开了嗓门笑道:“妤儿,听见没!殊同少爷喜欢你喜欢得很!在小主子面前都夸你呢!哈哈哈!”
韩妤脸红得更厉害,娇羞的样子让晏枝这个女人都心动。
她长得实在是好,好得叫女人嫉妒,论模样与晏殊同一双璧人,般配得很。
晏枝生出了些欺负她的心思,火上浇油地说:“嫂嫂长得真好看,难怪哥哥这样喜欢。”
韩妤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体甚在小幅度颤抖。晏枝适可而止,道:“嫂嫂不是身体不适,怎么出来了?小心吹风,加重了病体。”
“没有,”韩妤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韩道雄,道,“想着你要来,出来接你。”
“嫂嫂有心了。”晏枝走过去,解开自己的兔绒围领给韩妤系上,揶揄道,“嫂嫂要是因此病了,哥哥非得怪罪我不可。”
“我们还没正式成亲……不必现在就称呼嫂子。”
“没成亲也是我嫂子,迟早的事情,早点叫让嫂子习惯习惯。”
韩妤无奈地拧着细眉,她听说晏枝是桀骜不驯服的主,惯会傲慢滋事,心想不能给爹爹添麻烦,这才急急地出来迎接,就怕晏枝因她怠慢而生气。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傲慢滋事”的法子。
她看向晏枝,把毛领又给晏枝系了回去,道:“先回屋说吧,早春天气还冷着。”
“好。”晏枝笑意盈盈地应了。
韩道雄还要跟过去,没走两步便听晏枝挑着眉头问道:“韩叔叔,我与嫂嫂闺中密谈,你一个奔着不惑去的男人跟过来做什么?”
韩道雄一怔,大笑起来,脚步顿住,站在原地,目送晏枝她们离开。
女儿自从来了北都便很少出去,别说闺中密友,就连普通的朋友都没交到。韩道雄知道她一直闷闷不乐,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今日,晏枝来后,他难得看到女儿心绪有所波动,心里一阵宽慰。
他吩咐道:“等下备点零食糕点给他们吃,别饿着俩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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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枝走进房里,扫了一眼韩妤的房间。
如她的人一样干净温柔,窗外温暖的阳光洒落进来,映照着桌子上摆放着的一瓶梅花,房间里有淡淡的熏香气息,淡雅好闻。
韩妤拉开椅子,看了晏枝一眼,心里琢磨了片刻,在穆夫人和晏姑娘之间选择了一个称呼,道:“穆夫人,请坐。”
脱开一开始的羞涩,她举止言行都变得落落大方起来,有条有理地招待晏枝。
晏枝同她闲聊了几句,见时机差不多了,便道:“嫂嫂,方才你应该也听见了,我这次来是请你同我一起去踏青宴的。”
韩妤端茶的手一抖,抬眸看向晏枝,目光闪烁了片刻,似是有所挣扎,最终摇了摇头,道:“我身体不适,不打算去这次的踏青宴了。”
如果真是不适,晏枝定不会勉强,但韩妤言谈举止间满是踌躇犹豫,而且她年龄小,藏不住心事,一双剪瞳中满是不舍。
晏枝看了一眼韩妤的丫鬟,对莲心道:“你带她出去给我弄点新鲜的花枝来,我觉得嫂嫂房间太过朴素,弄些花来看看。”
“诶!”莲心应声,上前挽了韩妤的丫鬟出去房间。
那小丫鬟看了韩妤一眼,见韩妤没说什么便跟着离开。
等房间内只剩他们二人的时候,晏枝问道:“嫂嫂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韩妤轻咬着下唇,垂下长睫,道,“我只是想近些日子安分待在家里,等、等着……你哥哥来娶我。”
晏枝一怔,登时明白过来韩妤话里的深意。
她怕是在自卑吧。
北都讲究门庭,尤其是氏族之间的“联姻”,这不光是体面问题,更是势力的纽带和联系。因而,门户之见非常严重,门当户对是两家结亲优先考虑的东西。
晏家是高门大家,世代为国征战,晏靖安是一品大将军之外,还有世袭下来的征远侯的封号。论起家世,哪怕与皇家结亲都不为过,却与韩家这样出身农户的人家定下了婚约。
晏枝长兄死后,爵位顺延,若是晏家无波无浪,晏殊同便是下一代侯爷,是未来晏家的家主,他的正妻自然贵为人中人。
这些年来,韩妤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说他们韩家高攀了,这些难听的流言蜚语,晏枝不是不能想象的。
难怪韩妤少有抛头露面,也难怪韩妤总是称病在家。
但这样不行。
韩妤不能一直逃避下去,她以后面对的不单单是这些流言蜚语,而是更多的东西。晏殊同爱她,可以把她保护在家里,但这意味着晏殊同在外要承受更多的压力。
“嫂嫂,可是有人说了什么闲言碎语?”晏枝问道。
韩妤摇头:“没有,你别担心。”
“我看得出来,”晏枝道,“外头怎么样传我的我又不是不知道,嫂嫂何必对我隐瞒,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没有,”韩妤笑了笑,“只是有些事情,难免会胡思乱想,尤其是在婚期将到的时候。”
晏枝道:“那嫂嫂,我们一块儿去踏青宴上散散心?”
韩妤还是犹豫。
晏枝道:“那……我跟嫂嫂说实话,这次来我其实不光是想找个伴,我还有件事情要求嫂嫂。”
她把锦绣里的事情、佩娘和燕娘的纠葛告诉韩妤,韩妤听到佩娘的所作所为后气得蹙眉:“还有这样的女子?怎的这般自私。”
“民间为了这些蝇头小利的都能如此,何况官宦人家,”晏枝有意敲打韩妤,道,“这种事情放在世家贵勋里都是小事情了,嫂嫂应该多见识见识才能帮哥哥掌管好后院,也才能抬头挺胸的面对外面的任何人。”
从来没人跟韩妤说这些,韩道雄大大咧咧,每天混在男人堆里,她娘亲又病逝得早,后宅简单,生长在绝对单纯的环境,简单纯粹得像是一张白纸。
但她非常聪慧,听懂了晏枝的深意,认真点了点头。
“这还不算什么,”晏枝道:“燕娘明面在狱中,其实已经被那个叫洛霞笙的女子接了出去,她们也要参加踏青宴。若是输给寻常人家,我不恼,但输给他们,我便很是不服。”她又把自己与洛霞笙的过节告知韩妤,“所以我想请嫂子帮帮我,嫂子是北都有名的美人,如果能有嫂子帮我把衣服穿出去,锦绣里的生意一定能好转起来。”
韩妤还是犹豫,她心里掂量得清好坏是非,但总是迈不开这一步,只要想到踏青宴上,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都会焦灼在她脸上她便只想待在这个小院里。
但这样不行。
韩妤告诉自己,晏枝说得对,待日后,自己嫁入了晏家,成了晏家的当家主母,必须要抬头挺胸地面对这一切。爹爹曾经说过,战场是他们男儿一逞雄风的地方,而后宅则是女人展现能力的地方。
她不能让爹爹失望,也不能让殊同哥哥对她失望。
要勇敢些,韩妤。
韩妤长出口气,详细把晏枝的计划问全了,最后斟酌道:“我应你。”
晏枝眼前一亮,道:“那便说定了,踏青宴那天我来接姐姐,我们一同去。”
“好,”韩妤又有些紧张,道,“那天要我如何做,你告诉我便是,我见识少些,劳你多多提点。”
“嫂子不怕,”晏枝看着韩妤这一张倾城面容,道,“嫂子那样好看,光是站在那里都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哥哥看见了,一定会被你迷住的!”
韩妤脸又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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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青宴当日,会阳山脚,一抬抬轿子整齐有序地排放着,各个世家领了请帖的,轿子都排在先位,那些“想办法”混入踏青宴的富庶商户的轿子则停在中端和尾端。一长串风格迥异,却都格外吸人眼球的轿子给这次踏青宴敲响了开始的鼓声。
有士兵专门留守在这附近主持秩序,哪怕是皇帝亲临,到这里也必须下轿,步行上山。
此次踏青宴的地点在北都有名的会阳山阴的别样亭,这山不算陡峭,极为适合每日养尊处优的贵族们。
这日,沿路俱是青年才俊、才子佳人,所有人都穿着一身洁白朴素的衣裳,披着件灰蒙蒙的披肩或外裳。晏枝到的时候,距离开宴的祓禊还有一段时间。
她看了一眼停得密密麻麻的轿子,发出一声惊赞的喟叹,绵玉公主不愧是大梁地位尊崇的女人,将许多闭门不出,少有人际往来的人物都请出了山。
她今日也是一身白衣,外头罩了件素色的披风,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有种五一十一出去旅游,跻身旅游景点的错觉。
身侧的穆亭渊头一回见到这壮观场景,却没有露出半分胆怯,大大方方地随晏枝同沿路碰见的人打招呼。晏靖安旧部众多,陈年旧交许多都占据高位,子女无数,有业已成家的,也有闺阁中还没定下亲事的,因此一路上和晏枝打招呼的人不在少数,穆亭渊借此机会把每一个路上与晏枝攀谈问候的人脸都记在心里。
谁是谁家的孩子,谁的父母又是什么官职,这个官职在朝堂中位置如何……那日晏枝提起韩妤,他一无所知,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好受,因此今日倍加努力。
在她另一侧的是韩妤,身段窈窕婀娜,如嫩柳初发,面容上一直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但晏枝瞧出她是在勉强自己,伸手去握了握她冰冷的手,道:“嫂子,头再抬起来点,不要怕,我跟亭渊都陪着你。”
“嗯,谢谢你们。”韩妤今日是第一次见到穆亭渊,第一眼就被他的容貌点亮了眼睛,当场赞叹了一句穆亭渊的气度和风华。
因着爱慕晏殊同,韩妤对这类温和却又不失柔韧坚毅的性格最是喜欢,从爹爹给她准备的打点人际的小囊里挑出最漂亮的玉环送给穆亭渊,还惹来晏枝的玩笑,说她比晏殊同大方,晏殊同第一次见穆亭渊时根本没准备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