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杨少秋吸一口凉气,用手肘撞了撞洛无戈, 低声说,“你觉不觉得这孩子气势有点强?”
洛无戈没吭声,看着穆亭渊笔挺的背影, 过了片刻,才说:“那是穆家的私生子,穆府老太爷与外面女人生的孩子。”
“我儿时见过一回穆大人,印象里是个刚正不阿,还有些古板的性子。听闻他有个私生子时,我还吃了一惊,觉得这样的圣人都能有私生子?!那段时间一直怀疑我爹可能也在外面养着什么私生子。这回看见那小孩,就没那么意外了,到底人非圣贤。”
知道杨少秋所思所想异于常人,但观察入微,有时候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点出关键一点。洛无戈看向他,认真问道:“为什么?”
“那小孩长得那么好看,他娘一定更好看,我娘说了,当初我爹是个铁树的死性子,俩人能顺利成亲,全靠她长得好看。”
洛无戈:“……”
他就不该对这直脑筋抱有任何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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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枝与韩妤会合,一同走回小院,还没到院门,便看到莲心远远地追了过来,她穿着单薄的里衣,没把祓禊后的衣裳换上,晏枝察觉到应是出了什么事情,对慌慌张张的莲心道:“怎么了?你不要急,慢慢说。”
莲心急得满头大汗:“印如郡主来了,三才在里面被抽打得浑身是伤,夫人快去看看吧。”
印如郡主?晏枝心里一跳,赶紧走进屋内。
房间内传来一股血腥味,她眉头紧皱,往房间内一扫,看到几个富贵姑娘正坐在椅子上,几个小厮手持鞭子狠狠抽打着眼前的青年。
他不卑不亢地跪在那里,虽是屈膝跪着,但一身筋骨不屈,昂着头颅,一声不吭地硬挨下这些鞭打。
晏枝登时气得火冒三丈,左右一看,抄起架子上的木雕猛地往那几个富贵姑娘面前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她们脸色煞白,同时发出尖锐的惊叫。
一时之间,屋子里乱成一片。
穆亭渊见晏枝当真气急了,担忧地走过去,柔声对晏枝道:“嫂子,莫气。”
晏枝听见少年微带稚气的嗓音,头脑渐渐冷静下来,睨了一眼屋内众人,找回理智,开始分析眼前的局面。
看到是晏枝摔的东西,印如怒瞪着她,低吼道:“你疯了!?”
晏枝毫不客气地回击,冷冷道:“疯了的是你,堂堂郡主,在踏青宴开始前不好好在自己休憩的院子里待着,跑我这儿来鞭笞我的下人?!你这是下马威抖给谁看?!”
印如也是原著里一个没太有脑子的女配,她出身官宦之家,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大臣之女,但她父亲因南下治水死在他乡,太皇太后代表皇帝抚恤后院时见她孤女可怜,便收养在身边,当做义女,及笄后封作印如郡主。
按照原文的设定,也是个痴迷洛无戈还不带脑子的恶毒女配。
晏枝原本没想到,该去和洛霞笙作对的女人怎么跑自己的地方撒泼来了,在看到站在印如身边的孙沉馨时立马便明白过来。
这女人在她面前逞凶斗狠,闹了半天,最后搬来的救兵只是印如郡主?
晏枝沉了沉呼吸,缓缓走过去,她蹲下来,查看了下三才身上的伤,三才却避开一步,不愿让自己身上的血污脏了晏枝的衣裙。
男人声音仍是冷肃,丝毫不见颤抖:“夫人,三才幸不辱命。”
晏枝一怔,这才意识到三才寸步不让只是守着她的“看好这件衣裳”的命令。
她轻咬了下下唇,回头看那衣裳完好无损地放在那儿,连片衣角都没沾染尘污,心情更是沉重,说道:“你真傻,人命肯定比一件衣裳重要,我让你看好,你不能这么死脑筋,跪在这儿挨打。”
她心里窝着火,对三才说:“不过你放心,今天这公道我一定给你讨回来。”
她转头,看向印如,道:“印如郡主,你今天趁我不在,把我的下人打成这个样子,就没半点解释?踏青宴上闹成这样,你把绵玉公主的脸面置于何地?!”
印如心里一慌,方才她怎么命令这人就是不听,她没想动手打人,只是想绞碎了这衣裳,可他死命护在那儿,任由怎么拉扯也不能动作分毫。她登时来了脾气,这才命人抽他几鞭子。可他仍是硬气,死也不肯离开一步,只要她命人上前夺又衣服,他定然会拧断那人的手骨。
印如想到这里,底气足了一些,还击道:“谁让他先动手,折断了我下人的手骨。”
旁边一人立刻夸张地哀嚎道:“哎呦,好痛。”
晏枝说:“郡主不要胡说,三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本郡主亲眼所见。”
晏枝轻哼一声,横了一眼三才,道:“三才,你还有这本事?怎么从未在本夫人面前展露过?方才你是怎么拧断这人手骨的,同我演示一遍。”
“你——”印如没想到晏枝如此不讲道理,怒声道,“他手已经断了,还如何演示?!”
“用另一只没断的手,否则郡主怎么能凭空捏造他拧断了他人手臂?他连这个本事都没有。我说了,郡主若是想我相信,就要让我亲眼所见。”晏枝冷眼看着印如,“我还想问郡主,为何要来我这儿惹是生非。”
“我哪里惹是生非,”印如道,“你这衣裳来得有多脏!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脏?”晏枝冷嗤一声,反问,“印如郡主又是从哪儿得知这衣裳的?”
“我来时碰见了洛小将军的义妹洛霞笙,她同我说了这衣裳是出自哪个绣娘之手,那姑娘家里是做那样生意的,你竟然让这样的绣娘缝出的衣裳出现在踏青宴上!你说我不尊重绵玉公主,你又哪里尊重了?”
“那又如何?”不待晏枝开口,一直咬着牙一声不吭的三才说道,“她心思干净纯粹,又有一手好绣技,为人坦然磊落,活得亮亮堂堂的,为何不能将这样的衣裳带来踏青宴?”
“她娘是——”
“所以我问郡主,”三才毫不收敛自己身上的从军多年的气势,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他几乎将声音咬碎在齿间,愤怒地问,“那又如何?她母亲如何,干她何事?!”
“你算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和郡主说话!”站在郡主身后的老嬷嬷闻言,上前一步,瞪着晏枝,“方才你说没看见他如何蛮横,那穆夫人现在可是见着了?!如此蛮横,夫人还要继续骄纵下去吗?”
晏枝眼神平静地看着那个老嬷嬷,回忆这人在书中是个什么地位。能跟在印如郡主身边的老嬷嬷,除了太皇太后派给她的教习宫中事宜的老嬷嬷外,应该不做他想了。
这老太婆仗着年龄和印如郡主的放纵,一直压榨其他宫侍,她才不怕这老东西。
“哦,”晏枝冷冷看着她,反问,“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老嬷嬷一怔,眉头倒竖:“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仆人,”晏枝反问道,“你是印如郡主的仆人,我没说错吧?你同三才一个地位,既然觉得他没资格在这里说话,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你——”
晏枝厉喝道:“还敢顶嘴?!欺负我这次踏青宴带的人太少了吗!?”
“晏枝!”印如再也忍不了,愤怒地说,“你当真要维护这个贱民吗?!”
“不是维护,是在讨公道,”晏枝淡淡道,“无论如何,今日都是郡主惹事在先,踏青宴在即,郡主不想在身上闹出什么丑闻吧?你要的,不过是想嫁给洛小将军,有这个闲工夫在我这里扯三扯四,不如回去好好打扮下自己。”
被晏枝一下子说在心坎上,印如登时有些慌乱,她目光落在那件衣裳上——这衣服实在是漂亮得让她挪不开眼睛,一想到晏枝为了勾走洛无戈的目光穿上这件衣裳她心里就一阵不甘。
印如死死咬住下唇,她看到了——她追着洛无戈去祓禊,却看到洛无戈与晏枝在一起,在那样少有人烟的下游,不顾男女方共同祓禊、白头偕老的隐喻……洛无戈改变主意了吗?不可能,如何都不可能。
晏枝是晏靖安的女儿,又是个已经嫁人的寡妇,但如果她继续死缠烂打呢……如果有一日真的让她得逞了呢?她住在宫里,许多东西都看不到,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那她怎么办?
想到这里,印如心里便一阵慌乱,踏青宴是她难得的机会,她不能让这次机会付诸流水,一切阻拦她的东西都必须得断绝。所以,从洛霞笙口中得知,晏枝缝制了如此一件衣裳,又从孙沉馨口中得知这衣裳是晏枝传来勾走洛无戈的,她便一刻也无法忍耐,当场带人过来,想把这衣服毁了。
可在这耽搁了太多时间,也闹得太大了,原本只是想毁了衣服便走,却没想到遇到个对晏枝如此忠心耿耿的人。
印如还没换衣裳,妆容也没修补,再耽搁下去就要来不及了。
她看向晏枝,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晏枝淡淡道:“郡主可以走了。”
印如一怔。
晏枝冷笑:“把方才动手打了我们三才的下人留下。”
印如蹙眉,道:“晏枝,真说起来,你我都有过错,不要太过分了。”
“我没错,”晏枝微微昂着头,睨着印如,“没得商量。”
印如:“……”
穆亭渊差点没忍住笑,嘴角微微一扬又压了下去,目光落在晏枝脸上几乎挪不开眼,嫂子理直气壮的样子是那么耀眼。
“郡主,”老嬷嬷低声劝道,“时间来不及了,咱们先走吧。”
印如把嘴唇咬得发白,最后小幅度点了点头,她不忍心看那下人看着自己的模样,转身便走。
下人当场跪在地上,哀求道:“郡主救我,郡主!郡主救救我啊!”
老嬷嬷把他一脚踢开,护着印如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孙沉馨紧跟上去,没想到事态变化会成这样。
晏枝看了她一眼,忽然叫住印如:“郡主留步!”
印如脚步一顿。
晏枝道:“郡主是不是以为这衣裳是我给自己准备的?”
印如没吭声。
晏枝轻笑:“不知道是谁在郡主耳边散播这样的谣言,我这衣裳是给我嫂子准备的,再过段时间,嫂子便要嫁进我们晏家,算是提前为她准备的,与我哥哥的贺礼。”
印如猛地回头,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孙沉馨。
孙沉馨下意识缩了下身子,道:“郡主,不是……是之前晏枝同我说,她要穿着这身衣服给洛小将军看。”
晏枝不屑地说:“洛小将军还没尊贵到要我精心打扮的地步,待会儿嫂子穿出去了,郡主便能知晓我是不是在说谎。”
印如冲晏枝轻轻点头,提着裙摆快步离开。
第43章 ===
三才身上伤势颇重, 一身单衣几乎被鞭打成了破布,那下人下手之狠,几乎将碎步片抽打进了他绽开的皮肉里, 一片血肉模糊。
晏枝心疼地紧抿着唇, 对莲心道:“去找大夫来。”
三才道:“夫人, 我无事。”
他坐在椅子上, 执着地想要站起来, 被穆亭渊轻轻按住肩膀, 少年低声说:“休息会儿吧,嫂子在担心你。”
三才一怔, 低着头,心里划过一道暖流,军中刑法严苛,晏大将军更是出了名的重奖重罚, 他受过的刑法比这些鞭子抽打要重数倍,跟战场上的情况相比,这点伤势根本不算什么。
可那时候再苦再累都只能自己扛着,他是军人,是战士, 从未有人替他撑起一片天。
可眼前这个娇小的少女却护下了他。让他有了遮挡和一片明媚的天空。
穆亭渊算了下时辰, 道:“嫂子, 踏青宴的时辰快到了,你先和韩姐姐把衣服准备好,三才我来照顾。”
“你行吗?”晏枝看着穆亭渊, 这少年身量见长,不知不觉已经长到了自己下巴位置,但他还是个十岁的稚龄孩童, 在面对三才凄惨的状况时,竟是丝毫没有流露出惧怕胆怯的样子,还要上前替她分担忧愁。
穆亭渊点了点头,笑着说:“小时候受了伤,都是我自己处理的。”
“受伤……”晏枝想起书里描写这小孩童年时的遭遇,叹了口气,在穆亭渊头上摸了一把,道,“那亭渊,三才的伤势就拜托你了。”
“嫂子放心。”
“来人。”晏枝目光落在被印如丢弃,匍匐在地上的下人,冷声道,“先把他关起来,我要带回去发落。”
“夫人,穆夫人,饶命,饶了我吧,我也是听命行事,穆夫人……穆夫人……”哀嚎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小院里。
知悉晏枝的人都知道她什么性格,随便一条人命说没就没不是什么稀罕事,那下人本仗着印如的威风在宫中横行,这回是彻底吃了苦头。他知道,哪怕能从晏枝手底下活着回去,再到印如郡主身边,自己也永无出头之地了。他这一生便是彻底毁了。
事情暂且处理好,晏枝去查看衣裳,那衣裳挂在衣架上,在三才的保护下,几乎不见任何损伤,但仔细检查的话,会发现裙摆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波及出了一小块痕迹。
“夫人,”检查出问题的莲心担忧地看向晏枝,“这怎么办?”
“小人有错!”三才当场跪了下来,被穆亭渊拦住。
“闭嘴!伤员老实坐着!”晏枝瞪他一眼,三才被晏枝的气势震慑住,怔了一下。穆亭渊低声对他说:“嫂子要是怪你,一开始就不会救你,你别去惹嫂子生气了。”
三才紧咬着牙关,坐了下来。
见状,韩妤心里更加内疚,她对晏枝道:“都怪我,今日若是让那孙沉馨三分,让她心里怨气能得以发泄,就不会过来找你的麻烦,这衣服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