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给穆亭渊一个少傅之职……为何?难不成梁帝是想让他当太傅不成?!
此旨一宣,整个琼林宴都变了味道,朝中大臣一时惶恐不安,再也无一人敢在穆亭渊面前惹是生非。
——
圣旨到的时候晏枝刚巧剪下一枝红梅,是皇帝身边的大公公亲自来宣读的圣旨。
两人熟悉,那大公公知道晏枝散漫的性格,道了谢领了赏便离开了。
随后,晏枝等在门口,等着状元游街归来,热闹声张由远及近,她看见白马上端坐着的俊逸男子,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在人群里把她的目光抓了出来。
穆亭渊从马上下来,将御赐的玉如意递到晏枝手里,低声道:“嫂子,这个给你捶背。”
晏枝噗嗤一笑,道:“琼林宴上可吃好了?”
“哪儿能,饿着。”
“知道你饿着,家里给你备了吃食。”晏枝陪着他往里走去,两人有说有笑,像是平常的每一天。
穆府外,鞭炮声响彻天际,穆府内,他们二人仿佛隔离了所有声音,在一方只有彼此的小天地里。
背后,莲心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对三才道:“大夫人和小公子真是般配呀。”
“说什么胡话!”三才呵住她,“大夫人是小公子的长嫂,这是乱.伦。”
“唉……”莲心想起了外头的流言蜚语,红着眼眶道,“大夫人这样好,怎么就得不着个疼她爱她宠她的如意郎君呢?那杨将军怎么一直不上门提亲呢?”
三才没吭声,提醒道:“主子的事情,我等少说闲话。”
穆亭渊吃了顿饱饭,回房休息,曾婆子跪在门口迎接,被穆亭渊扶起的时候老泪纵横。
穆亭渊道:“曾婆婆从小待我如亲生一般,不必行这等下人的虚礼。”
“小少爷从小便苦,如今终于熬到头了。”
穆亭渊心道官场猛于虎,他这分明是苦日子刚开始,哪里熬出头了?更何况,小时候嫂子待他极好,他根本没吃过多少苦头。
想到这儿,他面露微笑,神色柔软。
曾婆子抹着眼泪,哀哀道:“从小那些嘴贱的贱皮子就爱诋毁少爷,说些难听的腌臜话,如今少爷终于扬眉吐气,定要让那些人好看!”
“婆婆何须理会这些?若真要与这等人较真,有受不完的恶气!”
“老身是心疼小少爷,”她想起了什么,对穆亭渊说,“有件事情,老身在心里埋了许久,如今少爷高中,便不再隐藏。这么多年过去,大夫人依然没有在族谱上写上少爷的名姓……得亏这事知道的人少,否则闹起来,坐实了少爷……”她气恼道,“那暗门子生的都能在第一时间被列入族谱,少爷的名姓却迟迟在外,大夫人究竟在想些什么?!老身知道这话说出来,少爷可能会不爱听,但是——”
她紧紧抓着穆亭渊的袖子,紧张道:“大夫人可是忌惮少爷,担心少爷日后接掌穆家时,夺了她的权和她的财,才会留下大少爷的把柄?!”
第76章 ===
穆亭渊的神色骤然冷淡了下来, 他平日面上总是挂着亲和的笑容,哪怕在殿上与人辩典时也从未变过脸色,此刻周身温度骤降, 骇得曾婆子瑟缩了下身子, 还想哆嗦着开口, 被穆亭渊冷声打断:“婆婆, 你年岁已高, 我又已及冠, 日常琐事便不由婆婆多作操心。”
族谱一事一直是穆亭渊心里的疤,也是他私生子的烙印, 多年来,这伤口常常被撕扯开,早已经把他折磨得肠穿肚烂,伤口结痂好了又裂, 渐渐的,他已经对其非常麻木。
可一旦由身边亲近的人提起,他依然会感觉到伤口的痛。
他并非心志不坚毅之人,却只是一个凡夫俗子。
曾婆婆怔住,哀求道:“少爷, 老身是替你着想, 如今你入朝为官, 须得步步为营,你……若是老身说错了话,老身给少爷道歉, 只是少爷,你……”
“婆婆多虑,”穆亭渊温和一笑, 搀扶起想要给他跪下磕头的曾婆子,柔声道,“我是体谅你年岁大了,若你因操劳过度而伤损了身子,我才要难过分神,苦尽甘来,你好生歇息。”
“少爷……”曾婆子放心地长出口气,还要劝穆亭渊几句,被穆亭渊打断,“夜已深,我要歇下了,圣上有旨,后日便要去翰林院应卯。”
“哎!”曾婆子点了点头,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出房间。
在她离开后,穆亭渊神色冷淡下来,他坐在窗边,稍显冷瑟的风灌入屋内,吹起他单薄的外裳。
八年在外,他并非如世人所见那般一帆风顺,他与岑修文走过饥荒、走过洪水、走过瘟疫、走过生老病死,见识了太多喜怒哀乐,人世百态,或丑陋、或善良、或无私、或自我,都一一映在眼前。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回感受悲苦欢愉,他的脑海里都只有一个人。欢乐时,他想把这些全都写在信上,通过文字让她一起感受欢愉;痛苦时,身躯被掩埋在折磨里,他想着她的温柔模样,将自己从淤泥里一寸寸拉扯出来。
他扪心自问,可以做到对她完全无条件地信任,哪怕时隔多年,她依然没有在族谱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心里有足以压垮防线的疑问,他也对她没有任何怀疑,也永远不会有任何怀疑。
圣上在殿前问他可愿效忠大梁江山,永不背叛,他回答: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一人只能是她。
我是你裙下的不二臣。
——但这些话还不是时候说出口,他不知道原本对晏枝的敬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男女之情,但他知道,现在在晏枝眼里,他还是当年那个十岁,需要她庇佑的孩子。
但是无妨,细水长流,他必会得到她。
穆亭渊长出口气,他刚拆开发簪,任由长发散落在身后,忽听窗外响起声响,穆亭渊一蹙眉头,敏锐地呵斥出声:“谁?!”
外头一片寂静,穆亭渊微眯双眸,片刻,有人声响起:“啊,亭渊,是我。”
“嫂子?”穆亭渊一怔,果然看到清丽女子从树木的遮掩中走了出来,她神色尴尬,笑道:“亭渊,我本有些话要同你说,但方才无意间听到了你与曾婆婆的话,本打算改天再说,不小心露了行踪。”
晏枝悔恨不已,她本不是轻易能被色迷人眼的人,但方才穆亭渊卸下发簪,长发如瀑而下的模样实在是俊美非凡,让她不小心踩着树枝,发出了轻微声响。
穆亭渊的耳力也着实过人,这都能听到……
她咬了下唇,道:“你歇着吧,我明日再说。”
“嫂子这是存心吊我胃口。”穆亭渊随意将长发挽起,阔袖从如玉般长臂滑了下去,露出凸起一节的漂亮腕骨,几缕长发没被簪子束住,垂落脸颊,年轻俊逸的面容便多了些许性感与慵散。
晏枝再次在心里赞叹了下他的好皮相。
穆亭渊道:“嫂子何必跟我如此生分?我这儿没有什么是嫂子不能听,不能看的。”
他走到门口,推开房门,对晏枝道:“进来说话吧。”
“这……”若是从前,晏枝会毫不犹豫地进去,但如今,穆亭渊已是成年男子,由岑修文替他及过冠,实在不能如此不顾礼节。
穆亭渊见她有了男女意识,心里高兴,这代表晏枝将他当做一个男人看待,而非是童年那个男孩。
穆亭渊笑得分外温柔:“嫂子,在我印象里,你不是这般刻板的人,你我磊落坦然,何惧他人闲言碎语?”
晏枝犹豫片刻,心想这是在自己家里,她与穆亭渊开着门窗说话,也不至于被人说去闲话,于是走入屋内,道:“我当然知道我们磊落坦然,我问心无愧,可外头是是非非全靠一张嘴,你刚状元及第,又被委任太子少傅,不得不注意些闲言碎语,等权势稳固了,你再张狂点。”
穆亭渊听了开头几句有些不是很高兴,因他问心有愧,但听到后面,是晏枝一贯的作风,不由呵呵低笑出声。
他道:“谨遵长嫂教诲。”
晏枝也笑了笑:“你这几日也累了,我便不多叨扰你休息,说正事。”
她观察着穆亭渊的神色,试探地开口:“亭渊,我有意离开穆府。”
穆亭渊神色一变,追问道:“为何?”
“当初你走时我便说过,我可能会休离穆家,到现在只是为了等你回来,现在你回来了,我应该把穆府交给你了。”
“穆府于我于嫂子,没有区别。”
“可于旁人有区别,我是自甘从氏族堕落的商女,是文人眼中的污秽……”
“你不是。”穆亭渊坚决道。
“我知道我不是,可对他们来说,我是。我不在意他们怎么说我,但是我在意他们对把这个当成攻讦你的工具,因为我在乎你。”
穆亭渊瞳孔微微一缩,一股甜意弥漫整个胸膛,哪怕他知道晏枝这话并不是他想得那个意思,也忍不住的嘴角上扬。
晏枝又道:“不过我也不是单纯因为这个,我也该为自己的未来着想一下了。”
她如今已经二十三岁,北都女儿往往十五岁便定亲成亲,她算是高龄,哪怕她从不觉得这个年龄有什么问题,所在的社会也会给她无法抗拒的压力。
再拖延下去,她就真的很难再找到一个如意郎君了。
穆亭渊听懂晏枝的意思,方才的喜悦被一瞬间冲淡,他勉强保持着笑容,问道:“嫂子,可是有意中人了?”他不知道这话是怎么问出来的,嗓音艰涩得让他稳不住。
晏枝摇头:“尚未,不过,休离出穆府后,我便要以晏家的女儿去参加今年的春日宴。”
穆亭渊抿唇,他望着晏枝姣好的面容,心想,休离了也好,休离了他们就不再是叔嫂之间的关系,他就能以其他身份站在她身边。
至于那些觊觎嫂子的……穆亭渊心里如坚冰一般,他绝不可能给其他人任何机会。
穆亭渊微微一笑:“嫂子既然想休离,那便由着嫂子。”
晏枝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好说话,毕竟他总是嫂子嫂子地叫着,还以为他对自己的感情深厚,不愿剥离这层关系,现在看来……八年过去,感情终究是被时间冲淡了吗?
他其实也没那么在意自己。
晏枝心里难过,她振作起来,道:“对了,还有个事情,方才曾婆子说你的名姓没有写在族谱这件事,我的回答还是如当年一般。”
穆亭渊颔首:“我相信嫂子的安排。”
晏枝深深地看着穆亭渊,道:“你相信我,待日后,你在朝中扎稳根基,我会告诉你原因。”
“我知道,”穆亭渊何其聪慧,“我应该不是穆老爷的私生子。”
晏枝见他洞悉,也不隐瞒:“是,但是你的真实出身,我不能现在就告诉你,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好,”穆亭渊望着晏枝,眸光一瞬不瞬,哑声道,“我全听嫂子的。”
——
晏枝从穆府休离的事情很快便传得大街小巷人人皆知。
随后,恶言再起。
街头巷尾都传新科状元郎忘恩负义,休离了从小照顾他,甚至于他有救命之恩的长嫂,将她驱离穆家,连半点家产都不给。
这等捕风捉影的传言,自然没能持续多久,当晏枝出现在锦绣里的商铺里,拿着老板印信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穆家最值钱的营生依然被握在晏枝手里。
随后,当晏枝和穆亭渊一同相约在奈何楼时,两人不睦的谣言也不攻而破。
转眼几十日过去,穆亭渊与晏枝常常通信,就如同当初穆亭渊外出游学一般,休沐时常来晏府看望晏枝,感情如故。
这一日,晏靖安下朝回来,与晏枝一同用午膳。
他突然道:“今日得知,圣上的折子是经穆亭渊理过的。”
晏枝筷子一停。
晏靖安道:“圣上怕是有意提拔他当太子太傅。”
“年岁未免太小,朝中老臣能服吗?”
“这便是圣上要的,不过是求一个制衡。他年岁虽小,但近日早朝都展现出了非凡的谈吐和见识,我前些日,借口去听他给太子讲课。当得起博学古今,偏偏又妙趣横生,比那些老古董讲得生动有趣多了。听你长姐说,太子课业也有明显提高。”
当今太子姓李名隆显,母妃已逝,养在兰贵妃宫里,这兰贵妃是荣安王李景华的人。
晏靖安饮了口酒,又道:“所以,论起实业,他当得起太傅,但资历和年岁都不够格……若是没什么能稳住朝中群臣的大业,怕是定不下来太傅之位。”
“朝中为难他的人可多?”
晏靖安捋须笑道:“一开始确实多,我明里暗里常会帮他,但天威难测,我也不好多做干涉,但是这孩子甚是聪颖,他软硬皆施,既有果决胆识,又有宽广襟怀,朝中与他做对的人一日少过一日。当日殿试才学佼佼的几个会元,都与他关系不错。”
“那我就放心了……”
“还不能放心,为父尚未说完。”晏靖安收起轻松谈笑的神色,正色道,“陛下在等一个提拔他的契机,也是一个真正能看清他实力的契机,这个契机……”
“宁河水患。”晏枝下意识接口道。
第77章 ===
宁河是大梁母亲河的一个分支, 因河道狭窄崎岖,每次入梅都会爆发洪水,两岸民不聊生。
前几年, 由河道大家欧冶星带着门生驻扎在宁河水灾最猛烈的梁宁县重点疏通河道以泄洪抗灾, 收效颇丰, 将灾害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可仍是每年有成百上千的灾民流离失所。
经由荣安王一提醒, 晏枝顿时想起了书里这段剧情。
今年降水量比往年都要庞大, 大雨连绵七日不绝,爆发的洪灾比往年更甚。欧冶星观测水位, 发现了今年即将爆发的特大洪灾,上秉朝廷,待公文抵达北都时,已初见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