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昏暗的灯光,艾达沿阶而下,她始终没有停止精神力扫描。
一百零八阶台阶,通道到底,是一片空地。除去艾达,还站着几个人,是之前在钟塔附近感知到的生命信号。
艾达夜视能力极好,她环顾四周,精神力如海一般四散开来。
这一次,阻止她的不是反侦查装置,而是另一种力量。
来自某个人,艾达觉得,这应该就是那位来自第六局的前辈,K酒吧的主人。
“小丫头,别着急。”浑厚的男音在大脑皮层响起。
艾达一愣,按时间算,这位前辈是五六百年前的人,可他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一丝老态。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不久,脚下的地面开始飞速下限。
艾达一惊,她意识到,脚下是升降机。
“藏在地下的宇宙舰艇?”艾达稳住身形,下坠的感觉缓和许多。
升降台停了下来。
眼前倏然亮起,艾达眯起眼睛。
升降台停稳之后,艾达跟着其他几人沿着通道进入这座贫民区下的飞船。
艾达观察着四周,心中呼唤随风:“随风,你扫描一下周围,看一下这飞船的来头。”
“主人,这是113年前由华邦科技研究发射的Norland号宇宙探索舰[见chapter11],是一艘宇宙资源探测飞船。”
“一艘资源探索飞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艾达垂下眼,“查这个华邦科技。”
“华邦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银河历4000年,现任的法人代表……”随风吧啦吧啦将查询出的资料快速复述。
艾达沿着通道向前走,不多久,前方出现一排仿生人侍者。
“女士,请跟我来。”看到艾达之后,仿生侍。者快速靠近,引领者艾达往飞船中的娱乐区域。
“看来,酒吧并不是这艘飞船唯一的用处。”艾达垂眸跟上,她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没有放出精神力探索,只是尽可能的用余光观察四周,多记一些这艘飞船的细节。
“女士,请。”仿生人侍者将艾达带到一处独立办公室前。
艾达顿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这间就是酒吧主人K的办公室。
推门而入,艾达平静的表情出现一道裂纹,转身要走,门已经从外关上。
这根本不是办公室,而是一间审讯室。
不出意外的话,K本人就在面前的单面玻璃后,看着她。
该死。
艾达左手搭上右手手腕,按在皮下植入芯片上。
这是第六局特工的身份标识芯片,上面附带了几个简单好用的小程序,其中一种,能屏蔽五分钟电子设备。
当然,这里的五分钟是平均数据,并不一定可靠,若这里的情况复杂,就无法到达这个数据。
“别紧张。”先前听到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大脑皮层,“这样只是为了不吓到你。”
为了不吓到你。
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K的话语,艾达眼中闪过思索的神色。
k是第六局混出来的老油条,观察能力超一流,艾达的表情逃不过他的眼睛。
“呵呵,老了。”他继续道,“小丫头,知道什么请你来这里吗?”
艾达的顺着他的话,斟酌着用词:“前辈找我来,总归是有道理的。”
“小丫头。”浑厚的中年男人声音,在大脑浅层回荡,“第六局,对你什么样啊?”
艾达一时间搞不清K的意思,手指轻轻叩击在芯片上:“我只是第六局名下干活的人,而已。”
“我也曾是第六局手底下干活的。”K接道,“但能不能算作人,我说了不算。”
玻璃对面的女人猛得抬头,点着芯片的手指僵住,紧紧盯着玻璃,目光炯炯,似要洞穿着薄薄的阻隔。
可惜,她看不穿。
“您……什么意思?”
虽然这么问,但艾达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位K先生,恐怕,也进行过人体实验。
先前他说,害怕吓到自己,寻常的优化实验只是完善实验品自身的基因,不会出现明显的副作用。
但K先生强调了,能不能算做人……
恐怕,是寄生实验。
“小丫头,还不明白吗?”
“前辈也是高科院的……实验品吗?”艾达小心翼翼地提问。
“确实做了很多年的工具,但你猜错了,不是高科院。”K回答。
不是高科院,哪是什么地方?
艾达眉头锁得更深,隐隐约约,她似乎触碰到了什么秘密。
K的眼睛隐藏在浓密的须发之中,玻璃那一面,少女曼妙的身形隐藏在黑色的作战服内。
可在他的视线之中,玻璃的那一面,根本不是艾达,而是一棵高约半丈的树苗。
枝叶不多,两三枝泛着绿意。
那代表的,眼前的人,被侵蚀的程度,还是正常范围。
想了想,他问道:“小丫头,你多大了?”
艾达抿唇:“银河历6503年生,今年27岁。”
她没细说,但今年,是银河历6637年。老人估摸着一算,便知道她有过休眠阻生的经历。
在实验品身上,这种经历很常见。
“还很小啊。”K的小眼睛暗下来,“我整整大了你六百岁。”
艾达睫毛微颤,没有接话。
K与联盟北境战神克莱因家族的老族长,是同一代人,远不是她这种后世小辈能抗衡是存在。
这里,不单单指实力,还有阅历见闻之类的综合。
“小丫头,我问你,你口中的高科院,是不是现在的联邦最高生命科学研究院?”
艾达点点头。
高科院就是联邦最高生命科学研究院的简称,星际内很少有人不知道。
“哦,那它的前身是不是叫银河第四军区实验室啊?”
听到K说出的名字,艾达眼睛一沉,意识层立刻想随风的中枢下令:“随风,立刻查一下他说的这个银河第四军区实验室,快!”
艾达敏锐的意识到,自己来到K的酒吧,能够得到的消息,远不止一个迦百农之心行政官的资料与行踪。这位六百多岁的老先生,能带给她的礼物,要远远超过她所想的,甚至,会打碎她已有的认知。
他送给自己的第一个礼物,就是银河第四军区实验室,这个完全没有出现在她生活中的陌生名字。
与预想之中一样,在网络上,随风什么都查不到。
随风请示艾达是否要接入第六局的资料库,女人摇摇头。
她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想。
“抱歉,老先生。”艾达微福身子,“我没有听过您说的名字,从我记事以来,高科院就叫做联盟最高生命科学研究院,里面的研究员,都是联盟精英中的精英。”
一片沉默。
过了两分钟,玻璃那头的声音才再次想起。
这一次,却是苍老了许多,像是一位六百岁老人的声音。
“都过去这么久了,四军区实验室都没有了,我还活着啊。”
艾达认真思索着他话中的含义。这一次,她没有让随风直接搜索名字,而是找了一份六百年前的军区分布图。
找到了K口中的第四军区。
巧合的是,净土星系,就隶属于第四军区。
而负责第四军区的家族,族姓劳伦特。
“霍桑·劳伦特。”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艾达本以为,局长指派她这个任务,是为了配合军队的剿匪行动,彻底拔除净土内的这一波星盗。
可事情的发展,却越来越奇怪了。
下意识抚上心口,只要闭上眼睛,她还是能感受到丝絮状的联系。
距离那个吻,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这种联系还未全部断开。
靠亲吻在Alpha体内留下自己的信息素,她之前的任务不是没有过,可霍桑·劳伦特是第一个,让她产生了浓重的归宿感的Alpha。
也是第一个,仅一个亲吻,就使得她发生进化的人。
而现在,又从K口中得知了一个全新的组织,这些也与霍桑·劳伦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唉。”K叹了口气,“上年纪了,就喜欢回忆那些往事,不说也罢,不提也罢。”
艾达想从他这里套消息,绝不可能让他这样揭过这个话题。
她上前一步:“老先生说起高科院,是不是知道……”她故意停顿一下,面上露出挣扎的神色,半晌,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什么巨大的决定一样。
“老先生,有没有听说过‘甘道夫’计划?”
可出乎意料的是,K对于这个词语的反应与艾达想象的完全不同。
他表现的像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单词一样。
艾达不能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艾达知道,再拖下去的,她可能什么都套不出来。
她后退一步,转身拉开作战服拉链,露出肩膀上的一小片肌肤。
三四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棕褐色斑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突兀。
“那先生知不知道,如何缓解异化?”
第37章 Chapter37
那是几快由细胞角质化后形成的死细胞组织,可仔细看来,又与人体死皮差异甚大。
倒像是树的皮。
玻璃另一侧的老者顿了下,目光落在艾达肩膀上的几处斑点上。
体内的非人细胞在达到一定比例的时候,人的身体可能会出现形态变化,逐渐变异为体内细胞所属于的生物。
这个过程,称为异化。
异化分为两种,形态异化和意识异化。
异化并不是绝对会出现的,每个人对于异化的敏感度也不一样。有的人,体内非人细胞数值不少,却不会出现异化,有的人,体内只存在很小的一部分非人基因,异化程度却十分恐怖。
净土的主人霍桑·劳伦特,体内非人细胞逼近五分之一,但他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形态异化。
而K体内的非人细胞只有百分之八,形态异化已经接近百分之百。
沉默,无边际的沉默。
艾达拉着衣服,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到底有没有用。
“小丫头,把衣服穿好。”K的声音更加苍老,完全没有了刚刚的浑厚。
艾达急忙拉好衣服,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玻璃。
K的反应告诉她,有戏。
“老先生,您知道,对吗?”
又是沉默。
艾达压住心底涌起的千般情绪,耐心的等待。
这是个挣扎的过程,她等待的时间越长,知道的东西就越多。她不急,至少在这个时候,要沉住气。
“唉……”一声长叹。
艾达眼睛一亮,等到了。
“小丫头,你可别被吓到。”老人话音刚落,面前漆黑的玻璃应声落下。
艾达抬头去看,身体僵在原地。
这一眼,彻底乱了艾达自以为保持的很好的冷静,懊恼与后悔自心底而生。
她刚刚做了什么?为什么要问这样一位存在,知不知道异化。
可话已经问了出去,就得硬着头皮上。
入眼的,不是艾达想象中的老人,而是瘫在一张木床上,侧身卧着的一个说猫不猫,说虎不虎,更不是人的奇怪生物。
但艾达知道,眼前的这个大家伙,是人,就是刚刚和自己说话的K。
他之所以会是这幅模样,就是因为异化。
“呵呵。”巨兽发出一声笑,“吓到了?”
艾达敛敛眸光,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老人问。
艾达仔细想了想,回答道:“说没被吓到是谎话,可不是因为您的样子才吓到的,只是没想到,您异化的程度……居然这么高。冒昧的问一句,是白翼剑齿虎,对吗?”
白翼剑齿虎,银河历4000年左右,在进攻外星敌对文明中,发现的一种动物形的四维生物。
虽然名字听起来霸气威武,可这种四维生物,只有人类食指两个指节大小。因为像极了漫长时光之前,地球上的一种灭绝生物,背后又长着半个手掌大小的透明羽翼,得命白翼剑齿虎。
艾达试探着问,因为她看到了老人背后那瘫软着的透明物质。
“小丫头知道的不少。”老人并为露出难过或者伤痛的表情,须发之下,一双小眼睛,透着浑浊之气,“是白翼剑齿虎。”
艾达张口,想问些什么,可映在视网膜上的画面,扼住了她为出口的话语。
老人察觉,发出笑声:“是寄生实验。”
“那……”艾达睁大眼睛。
寄生实验的话,面前老人身上,应该有一个四维生物。
“已经死了。”K道,“熬了这许多年,我熬死了它。”
“那为什么还会……”是现在的模样。
“我和它一起生活了数百年,那东西留在我身体里的物资,已经侵染到我原本的正常细胞,这种损害事无法回转的。”
老人似乎会读心术一样,艾达的问题还没问完,就给出答案。
“呵呵,每一个见过我的人,知道四维生物与异化的人,都会问和你相同的问题,详细程度不一,该问的都会问的。”
老人的话适时的解释了艾达的疑惑,可她却感受到一种浓浓的无奈。
如果不算孩童时候休眠的百年时光,她今年27岁,
十二岁分化之后的十五年,她经历过无数的实验,后来,进入了第六局,成为一名特工。
其中的苦痛,很难说,而眼前的老人,独自与自己体内的另一种存在斗争了上百年,劣势开局,却硬生生靠毅力与勇气,斗赢了高维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