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韶兰收起思绪,拿手扶了扶鬓上斜插的凝白玉簪,起身出门。
凝叶香露连忙跟上。
昏暗的寝殿内,帐幔低垂,高韶兰一个人步入房中,隐约看见帐中斜坐的人影。
高韶兰平静地走过去,然后掀开纱帐。
萧执抬眼看她。
他半躺着,身体靠在床头,穿一身明黄色的寝衣,领口敞开大半,姿态闲适又随意。
高韶兰脱鞋上床,在他身边躺下。
柔软的青丝又铺了满床,萧执侧目看她,见她不说话,试探着跟着躺下来,伸手揽住她的腰。
高韶兰没反应,他又凑上去吻她的唇。
小心翼翼,轻柔和缓。
高韶兰任他动作,却一丝回应也无。
萧执气笑了,咬住她的耳垂轻声说:“这就是你所谓的‘侍寝’?到底谁伺候谁?”
高韶兰漆黑的瞳孔终于动了动,皱了皱眉问道:“那我要怎么做?”
萧执撑起身子,垂目看她。
她目光带着茫然,看起来是真的不懂。
萧执有些挫败感。
她真的答应了,也乖乖的了,可这就是他想要的了吗?
萧执眸光复杂,正想要算了的时候,高韶兰却突然坐起身。
萧执眉心微动,目光随着高韶兰的动作移动,又慢慢躺下去。
只见她脱下外头轻薄的纱衣,露出圆润的肩头,素手微扬,摘下头上的玉簪,随手放到床头的案几上,然后转身看向他。
萧执呼吸骤然加深。
她今夜穿的衣服是精挑细选的,他期待这一天期待了那么久,原本没打算放过她。
现在也不想放过她了。
高韶兰半跪在榻上,把头发全部拢到一边,上身前倾,嫣红的唇落了下来,像他亲她那样亲了亲他,偏杏眸里还蕴着一汪清水,淡淡地问他:“是这样吗?”
萧执再也忍不住了,他猛然伸手捞住她,把她狠狠地抱在怀里。
……
两个人都是初次,体验实在称不上有多好。
尤其是高韶兰还在他最为激动的时候,睁开平静无波的双眼,轻声问他:“等你日后腻了我,能不能放我走了?”
仿佛是一盆冷水朝萧执兜头浇下,他炽热的心在那一刻凉了个彻底。
他们正做着世间最亲密的事,她却在说着这种扎人心的话!
萧执低下头,发狠地咬住她的肩头,直到尝到一丝浅淡的血腥味,他才骤然惊觉,抬起头去看她的神色。
高韶兰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萧执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了。
他退出去,默默地抱起她去清洗。
萧执轻轻地说:“我不会腻了你,这辈子都不会。我只喜欢你一个,姐姐。”
高韶兰疲惫地阖上了眼。
两人折腾到天快亮了,萧执抱着她回到床上,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
高韶兰已经快睡着了。
萧执俯身亲吻她的眉眼,低低地问:“姐姐,你恨我吗?”
高韶兰没有吭声。
萧执便也沉默了。
良久,他在她身侧躺下,把她拥入怀中,脸紧紧地贴着她的,眷恋地蹭了蹭。
“别恨我了……对不起。”萧执道,“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太喜欢,太喜欢……”
高韶兰沉沉睡去。
萧执一夜未眠。
……
高韶兰醒来的时候,萧执已经上完朝回来了。
她翻个身就看见萧执坐在床边,神情温和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萧执摸了摸她的脸,温声笑道:“该起了。”
高韶兰坐起身,锦被滑落,又露出白皙细腻的肩头。
左肩上有一个牙印,那是萧执昨夜被她气急了留下的,他已经为她上过药了。
萧执垂下眼睫,捞起一边的里衣为她一件件穿上,轻声道:“梨园有些艺伎伶人,姐姐平日里若觉得烦闷,可以去听曲儿看戏,演武场也随时可以去。你要是想的话,过阵子我还可以带你去围猎,堰城那边的行宫还有温泉……”
萧执挖空心思想着她可能感兴趣的事,末了道:“你若是平时想自己出宫,也不是不可以,记得带些人护卫就行了。袁彬他们已经放了,姐姐不必再担心……”
高韶兰转目看他,眼神有些探究。
他昨日还那么强势的态度,今天怎么就突然转性了?
又要开始装模作样了吗?
萧执牵着她的手扶她到妆镜前坐下,亲自拿起木梳为她理顺头发,却怎么也挽不好一个髻。
高韶兰面无表情地从镜子里看着他。
这本是婢女的活儿,他身份尊贵,何必自降身份做这等事?
萧执费了好久的功夫,终于勉强给高韶兰梳好头发。他低头为她戴上耳铛,笑着问她:“饿了没有?”
她起的太晚,平日这个时候早就吃过早饭了。
高韶兰仍是没有答话,看他的眼神依然平静无波。
萧执眼皮微垂,牵起她的手,带她去侧间用膳。
上午萧执在她这边处理了一些政事,中午又陪着她用午膳,下午似乎是有什么事,又离开了。
高韶兰唤来凝叶,让她从库房挑些礼物,分别赐给陆雅和孙文。又吩咐厨房熬了一锅燕窝粥,给他们送去。
毕竟是因为她才挨了罚,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关照一下。
然后高韶兰便带人去了梨园,听了一下午的戏。
台上的花旦和小生正咿咿呀呀地互诉衷肠,演绎着才子佳人的故事。
高韶兰看得无趣,饮尽杯盏里最后一口茶水,站起身离去了。
咿呀声戛然而止,伶人们面面厮觑,吓得连忙跪地,不知道是哪里惹怒了皇后。
高韶兰回去的半道上又碰见萧执。
他是听说了她在这边,来接她的。
“孙芳今日求我赐婚,他要求娶红玉。”萧执道。
高韶兰一惊,平静一天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孙芳?”
“嗯,”萧执侧目看她,“孙芳是朝中宣威将军,四品大员,绝没有委屈红玉。姐姐意下如何?”
高韶兰当然知道孙芳的身份地位足够了,红玉出身平民之家,从小就被送到宫里,来到她身边服侍她。红玉大她一岁,今年已经十九了,按理说,她要是能好好出嫁,也算不错。
高韶兰默了片刻,道:“还是要问问红玉的意思。”
“她答应了。”萧执说。
高韶兰震惊地看向他。
她从没听说过红玉和孙芳有什么交集,就这么……简单的就答应了吗?
她隐约记得红玉害怕萧执,是不是被他们胁迫了?
高韶兰抿紧双唇。
萧执知道她不信,于是道:“明日让红玉进宫来见姐姐,姐姐问过,没有异议之后,我就赐婚,让礼部操办婚事。”
高韶兰静静地看着他。
萧执面容坦荡,说的话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但从前他骗自己的时候,不也毫无破绽吗?
她不能让他逼迫自己的婢女。
高韶兰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管如何,明日先见过红玉再说。
夜里萧执照样服侍她洗漱,卸下钗环,抱她去后殿沐浴。
再次看见高韶兰肩头的伤,萧执心疼极了,他颤着双唇轻轻地吻上去,问道:“疼吗?”
高韶兰侧过头,余光扫了一眼那个牙印,有一圈淡淡的青紫色,可见昨夜萧执是发了狠了。
她道:“不疼。”
语气轻描淡写,毫不在意,一如昨夜他情动时,她冷漠的表情。
萧执眼神微暗,他撩起高韶兰沾上去的几缕发丝,拨到一边,然后拿来乳白色的药膏为她涂抹。
做完这些,萧执又抱着她回到寝殿,从头到脚的吻她。
他就不信了,她难道是个木头做的吗?非逼着她有反应不可。
第五十九章
次日一早, 高韶兰醒来的时候, 床边已经没人了。她仰望着床顶的帐幔, 回想着昨夜萧执扒着她可劲折腾,却神情委屈的模样, 不由出了会儿神。
香露和凝叶来服侍她起身,刚用过早膳,红玉就入宫了。
高韶兰请她到庭院中的亭子里落座吃茶, 一面问道: “听说孙芳昨日向陛下请求赐婚了?”
红玉低下头,轻声道:“是。”
高韶兰问:“你愿意吗?”
红玉脸颊微红:“奴婢已经答应了。”
高韶兰皱起眉头, 有些惊讶于她的反应:“你真的愿意?”
红玉小幅度的点点头。
高韶兰愣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真的是红玉自己的意思。默了片刻,她问:“你与孙芳……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韶兰回想起来, 在她和亲过来这一路上, 孙芳一直跟在队伍中, 说不准就是那时候的事?
哪知红玉摇了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 只是昨日……昨日孙大人来找过奴婢。”
红玉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孙大人与奴婢说, 他想娶奴婢为妻,他家中只他一人, 人口简单,没有婆母需要伺候, 也没有妯娌。奴婢嫁过去就是主母, 掌管中馈, 他还说了, 他不会纳妾……”
高韶兰有些发怔:“就这样吗?”
男人做出许诺,哄一哄,给出诱人的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变卦的条件,女子便把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了吗?
红玉点头道:“这样就很好了呀。世间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的事?他堂堂一个将军,愿意对奴婢好,许下那样的承诺,奴婢已经知足了。”
红玉的脸上尽是满足的神情,高韶兰看得出她是真心满意这桩婚事的。
既然如此,她也断没有阻拦的道理。
于是就转了话头,问道:“碧荷呢?她怎么样了?”
前天分开的时候,还病着。
红玉道:“碧荷现在与奴婢住在一处,风寒已经好了,今日奴婢进宫,她还托奴婢代她向您请安。”
高韶兰便放下心了。
午时高韶兰留红玉在永安宫用膳,主仆两个人共坐一桌,说了好久的话,萧执知趣的没有过来打扰。
红玉离开的时候,高韶兰送了她许多东西,让人跟着红玉送到她现在的住处,算是给她添的嫁妆。
夜里萧执再过来,高韶兰便说:“给红玉赐婚吧。”
萧执应下,又抱着她厮磨一番,吻住她的唇咬牙问道:“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吗?姐姐?”
高韶兰懒懒地看他一眼,没有答话。
萧执目光阴沉,双臂紧紧地拥着她,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动作愈发激烈,直到看到高韶兰双眸也染上一丝朦胧。
红玉、孙芳……
他有些不甘地想,他们才认识多久?孙芳不过是去见了红玉一面,就让人家姑娘心甘情愿地答应了。而他哄了高韶兰这么久,还是暖不化她那颗冰做的心。
萧执心里生气,瞅准她的鼻尖,凑上去轻轻地咬了一口。
高韶兰茫然地睁开眼看他,心说萧执莫不是属狗的?这么爱咬人。
她困极了,不耐烦地推了推他,阖目睡去。
……
萧执给红玉和孙芳赐婚的圣旨很快就下来了,红玉本家姓颜,单名一个玉字,圣旨下来的当天,她就脱了奴籍,恢复本家名姓。
孙芳还找了个同僚,让她认作哥哥,算是给她找了个娘家。
礼部立即开始操办婚事,婚期赶的紧,就在十一月初。
相较于颜玉这边的顺利,碧荷却始终没能定下,耽误了好几日,愁眉不展地跟颜玉说:“我还是想进宫伺候皇后殿下。”
颜玉思索半晌,道:“当时陛下是恼怒于我们帮着殿下出走,才要我们嫁人,经了这么多天,陛下的气一定已经消了。要不然也不会在前几天就让我进宫。如果皇后殿下愿意开口要你回去,给陛下一个台阶,说不准你就能回去了。”
碧荷一听,脸上总算有了光彩,她拽住颜玉的手,央求道:“那你再进宫一趟,替我求求皇后殿下,让她把我要回去吧。”
颜玉想了想,点点头:“好。”
……
陆雅和孙文养好伤,第一时间就来向高韶兰谢恩,谢她之前赏赐的东西。之后就回到高韶兰身边伺候了。
高韶兰闲着无事,就在皇宫里随处转悠。
孙文话多,又从小就在宫里当差,知道的也多一点,随便指着一处地方,他都能给你说上小半个时辰的故事。
其中说的最多的就是前面几代皇帝在位时的宫闱秘闻。
逛到梅园时,孙文指着湖边一棵梅树说:“传闻这里之前有一座倚梅亭,是文宣皇帝为了张贵妃修建的,后来文宣皇帝驾崩了,孝成太后因为嫉妒,赐死了张贵妃,并且下令把倚梅亭拆了。”
也得亏是文宣皇帝那一脉后来断了,皇位落到如今萧执这一脉,孙文才敢说文宣皇帝的秘事。
高韶兰顺着看过去,曾经的倚梅亭已经被几棵梅树所取代,枝干虬曲,生机盎然。
宫中的女人,视线总是局限于这四方天地。孝成太后如此,她母后也是如此。为了一个注定薄情的男人,何必呢?
高韶兰收回视线,走出梅园。
沿路是悠长的宫道,看见前面荒凉破败的宫殿时,孙文又道:“这是长乐宫,武帝时期,住在这儿的阮昭仪曾经盛宠多年,长乐宫也跟着几度扩建改造,规模直逼永安宫。只是后来随着阮昭仪失宠,长乐宫迅速衰败,后来就变成了冷宫,只有犯错的妃嫔才会被发配到这里。”
高韶兰听的津津有味,站在外面打量了一下这座宫殿,只看得见宫墙内生了一颗极为高大的柳树,枯黄的柳枝垂落下来,搭在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