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弃和慕容止,和她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他们曾经进行到哪一步?他们做了什么,经历过什么?她更喜欢这两人中的哪一个?
她不愿意认他,是不是恨极了他?
……
陆折予一时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将储物袋收入怀中,动作僵硬却熟练,他几乎是割裂式地站在林寒见眼前,思绪与身体已经尽数剥离。
“陆公子?”
林寒见的声音响起,这是她吃下变声药后的声音,既不是宁音的声音,更不是她原本该有的声音,“你的手在流血,是不是受伤了?”
假的。
竟然全都是假的。
陆折予收拢掌心,灵力汇聚到那处,伤口处不再流血。
他缓慢地抬眸,像是首次认识林寒见一般,认认真真地注视着她:“一点小伤,不碍事。”
林寒见被他看得有些发怵,可是陆折予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盯着她看的时间久了点,他向来冷淡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睛里的血丝多了些。
说起来,陆折予自从见到宁音“传回来”的信开始,表现就不太正常。
“陆公子为何一直看着我?”
被质问了,陆折予的目光仍旧不闪不避,专注地落在林寒见身上,口吻清淡寻常:“看你有无受伤,幸好没有。”
林寒见笑了一下:“托陆公子的福。”
“既然如此,随我一起去禁塔吧。”
陆折予终于别开视线,看向了禁塔方向,这话也不是真的在征求意见,根本是陈述语气,“事出反常,你最好和我待在一起。”
林寒见不否认这句话,现在局势未明,跟着陆折予虽说是往禁塔走,反而是更安全的选择,她点头应了:“好。”
陆折予漠然转身,掌心伤口又开始流血,比之更甚的是他胸口的那道剑伤,蠢蠢欲动得似要再次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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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塔是一座九十九层的古代高楼。
自下而上,一眼望到顶端,会觉得尤其巍峨壮观。再联想到这里面关的都是平日作恶的各种妖邪魔物,心中还会随之升起戒备与敬畏。
林寒见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视线不自觉地移向陆折予的左手,想起陆折予从天而降的救援与那件毫不吝啬的上品法器,她拿出了怀中的帕子,递给陆折予:“陆公子若是不嫌弃,我来替你止血包扎吧。”
陆折予的眼神比平日更漠然,墨色的瞳仁中清楚地倒映着林寒见的模样,他唇上的血色比片刻前更淡了些许,整个人似乎随时都能乘风而去:“麻烦你了。”
这副表现,倒是与林寒见猜测的他灵力有损相契合。
否则陆折予为何打到一半,会用出“天地皆清”?想来,是要速战速决。
陆折予平摊左手,掌心向上,摊在林寒见的眼前。
林寒见有点意外他的好说话,掌心聚气,同样是以灵力止血的法子,再倒了些她随身携带的伤药,拿帕子包起来,简易包扎就完成了。
陆折予看她行云流水的动作,眼睫颤了颤,声音干涩:“没想到,姑娘随身还带着伤药,又这样会处理伤口。”
“这不是基础嘛。”
林寒见小心地将帕子系紧,稍显活泼的口吻明显是想调节气氛,她抬眸望了眼陆折予,眼睛里带着虚浮的笑意,“行走在外,处理伤口自然是要学会的。”
陆折予的手指突兀地抖了一下。
林寒见停住动作:“弄疼你了吗?”
她动作已经很轻了。
“……嗯。”
陆折予却点头,“很痛。”
林寒见无言以对,又不好弄到一半甩脸色走人,只好更小心些,末了,还装模作样地给他吹了吹掌心:“这样就不痛了吧?”
“多谢。”
又是乏味的道谢言论。
陆折予不知道宁音——或者更该称呼她为林寒见,这些年都在外经历了些什么,变得这样聪明机警、事无巨细地打算周到。
或许,曾经只是她的伪装。
又或许,这一切是由别人来教会她,例如沈弃。
但还有一个可能,是她独自行走江湖,吃够了许多苦,从无数摸爬滚打中,历练出了现在这副聪明又沉稳的模样。
那么多种令他无法不恨的可能,可单这一种,就足以让他毫无抵抗力地溃不成军。
陆折予侧过脸,避开林寒见可能会看到的方向,手却伸出去,掌心是一瓶上好的伤药:
“这是九固膏,比寻常伤药管用得多。”
林寒见微愕,不明所以地道:“既然公子有这样九固膏这等灵药,怎么不早些说?倒让我给公子用了些不入流的伤药,效果必然差远了。”
“……”
陆折予这次竟然从她的话中听出了点别的意思,浑身的血都冷了,他被霜凌剑刺中是都不曾如此寒冷痛楚。
他慢慢地收回手,一并收回了自己那不争气的乞求与担忧,可怜得面目全非:“是我忘了,我……不大会说话。”
她向来嫌弃他的东西。
他险些就忘了。
他更是个说话欠揍,十分不讨她喜欢的人。
差点,也要忘了。
第三十五章
禁塔阵法松动, 星玄派前些日子刚修复过阵法,按理不该崩坏得如此快。
陆折予以灵力强行镇压,扶川真人率先赶来,师徒二人配合, 随后赶来的几位真人跟着出力, 禁塔阵法被恢复原样。从禁塔出逃的各种精怪妖物已经捉了大半, 剩下的弟子们仍在追寻。
林寒见看着阵法中央几道不同颜色的灵力流转, 衡量了一下情况,认为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危险。
等陆折予再次站到她身边, 林寒见便道:“陆公子,既然阵法已经修复完毕, 此处我帮不上忙,就先回凌遥峰了。”
“先别走。”
陆折予不假思索地道,扶川真人示意他过去,陆折予脚步未动,又看向林寒见的方向, 语气和声音都更低更柔软了一点,“我马上回来,你稍微等一等。”
“好。”
林寒见以为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他们说话时, 星玄派的掌门和几位长老都似有若无地往这边看来,但又不是明目张胆,很难捕捉到他们的视线,
陆折予走过来,欠身行礼:“师父,各位长老。”
扶川真人清了清嗓子, 看徒弟的八卦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他肃着脸道:“不必多礼。禁塔阵法松动, 多亏你提前稳住,才没让事态扩大。”
陆折予毫不犹豫地道:“是荆姑娘最先发现,拦住了最开始的十数只魉。”
竟这样护着。
连功劳都想着提一嘴,生怕别人不知道荆梦的好。
一旁的司阙真人忍不住笑了一下,想起宁音,又有些感慨。
扶川真人表面上的严肃维持得没有漏洞,他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禁塔阵法上次已经修复过,短时间内却又出了意外,事出反常,或许……派中需要更严格一些。你若发现弟子中有谁异常,不可放松警惕,尽早来告诉我。”
陆折予心头一凛,这话是说弟子中可能有内鬼:“……弟子明白了。”
扶川真人又交代了几句,看得出来陆折予还时时留意着那边的荆梦,说完便让他走了。
林寒见看陆折予表情不太对,小声问:“可是扶川真人说了什么?”
陆折予颔首,如实道:“派中或有内鬼,师父让我仔细些留意。”
林寒见一噎:“……”
这是可以说的吗?
她原以为是禁塔阵法之类的事,可内鬼直接牵扯到星玄派的内部问题,应该……不能随便跟外人说吧?
林寒见不大确定地回想了一下陆折予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加上之前的种种,她合理怀疑陆折予高傲的自尊心被她那句“说话欠揍”给刺激得狠了,开始进入思绪紊乱的阶段了。
以陆折予人生的过往经历来看,他肯定活到现在才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评价他。
一是没人敢惹他,二是大多数人没有和他说太多话的机会。
陆折予神色沉郁,明显在思索着什么。
他确实是在想近来星玄派中发生的种种,试图排查出可疑的迹象。然而没等他捋出点有用的信息,另一件事就强势地再度占据了他的脑海:
林寒见就是宁音。
这件事并非无迹可寻,林寒见最开始见到他的反应就有点不对劲,似乎很怕他,转瞬即逝的僵硬后,是完美无缺的笑。
她对他的每一步都算得很准,像是早就颇为了解,可她又是在他主动表明身份后才“惊讶”地说,原来你是陆折予。
陆折予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事实是,他压根没法儿让自己产生哪怕半点的怒气。被欺骗、被看戏似的旁观这么久,但他方才离开林寒见几步路,他的第一反应都是:不能让她走。
他总是在清醒地想到林寒见是怎么骗他的同时,又想到了她竟然这么久都留着他送的千里铃。
林寒见拒绝他的东西几乎成了他心里的一道坎,现在他确切地知道林寒见留下了他的礼物……他不敢承认,自己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真是疯了。
为了这么点事,耿耿于怀地连尊严都不要了。
陆折予按了按眉心,又想起了沈弃。
他和好友喜欢上了同一个人,并且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两边都在长久地寻找这同一个人。陆折予只要想一想他先前“撮合”林寒见和沈弃的那些话,就想把自己就地埋了。
当初他不清楚林寒见对于沈弃的意义,为了寻找宁音,没把林寒见的行踪告知沈弃,事到如今,他更明白自己不可能让沈弃发现她的存在。
不能让沈弃知道,她就是林寒见。
不能让林寒见知道,他已经看出来了。
他不配为人友。
派中还有对宁音的通缉令,是对叛徒的惩罚,更想知道是谁致使她来窃取密轴,蛰伏数年之久。
他同样不能告知星玄派上下。
他也不配为徒。
更不配为其他弟子的榜样。
……
一直走出去了半刻钟,陆折予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两人沉默地在星玄派中并肩行走。
林寒见只好将话再说得直白一点:“陆公子方才叫我留下,我以为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可别是带着她去抓星玄派内鬼啊。
这剧情发展就超越想象了。
陆折予沉默了一小会儿,道:“姑娘此前将千里铃送还给我,我应当回赠相等之物感谢。观姑娘方才在林间打斗,没有趁手的兵器,我想带姑娘去我陆家在松州的兵器铺子,看能否给姑娘找到趁手的兵器。”
林寒见一怔。
其实陆折予在那之后,又送了她一些财宝,作为送还千里铃的答谢。那条手链在她的作用已经发挥完了,给谁都没什么妨碍,反倒是陆折予这样郑重的感谢,弄得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如今旧事重提,她不禁疑惑道:“公子已经送了足够多的钱财表示感谢,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那条手链很珍贵么?”
是藏着她不知道的什么大机密?
陆折予的心脏被这句话攥了一下,他尽力压制,不显山露水:“于旁人是平凡之物,于我非常珍贵。”
林寒见理解地点了点头,动作有些缓慢,是在脑中飞快地思量:陆家存世多年,有许多珍贵材料和深厚底蕴,松州距离陆家和星玄派都不算太远,来回算方便;再者,她本来主要是跟着陆折予,不必顾忌太多,还能白白得个感谢的趁手兵器。
这趟不亏。
“既然公子有心,在下却之不恭。”
林寒见朝他一揖,“先谢过公子美意。”
陆折予看她一眼,又很快移开:“应当的。”
他强忍着胸腔中所有的情绪与大脑再度升起的抽痛,语气稍显疲乏:“姑娘可回去提前准备一下,我们今晚便启程去松州。”
林寒见愕然:“今晚?”
要走得这么急吗?
陆折予颔首:“嗯。”
说完,他又极为不自然地、像是强行纠正自己行为一样,补充道:“你是否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立即离开。”
林寒见眨眨眼,感觉很不对劲:“……倒也没有。”
陆折予紧抿的唇微松,口吻很生涩地询问:“那便今晚启程?”
林寒见:“……行。”
她看出来了:陆折予在有意改变自己的说话方式。尽力从自己之前的模式脱离改变,却由于无法很好地把握症结,在改变方向上稍微显得过于全面,以至于平常很普通的决定类对话,都开始僵硬地转变成尽量柔和的方式。
其实不太适合他。
陆折予身上的傲气与冰冷是他气质组成中绝佳的一部分,就算是要改变他与生俱来的傲慢,也不该是从根源处切断他所有耀眼的地方。
林寒见难得在这种事情上多花时间思考,权衡了一下,决定回报一下那件兵器的“情义”,下次对陆折予指导得仔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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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折予来了曜日峰。
他的心情很复杂,在曜日峰下停驻许久,才做好了心理建设,来见沈弃。
沈弃无所不能地在曜日峰上开辟了一方温泉池子,往里面扔了许多制热的宝贝,又不远万里地运了睡莲来养。这样肯花银子,难以在北方之地存活的睡莲,竟然很给面子地开了两朵。
沈弃正在这方池子边,半靠着松软的坐榻,身上随意地披着件深紫色的大氅,手中握着一叠一指宽的册子,神色辨不出喜怒地翻阅着。
陆折予走到他身后,没有刻意隐藏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