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他当时的语气, 并不是嘲讽, 更像是真的在惋惜遗憾。只是我那阵子心情太差,又对周玉琛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就认为他在嘲讽我, 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 直接撂筷子就走人了。”
“后来申浩跟我提了他几次, 说他想跟我见面道歉, 我也没应,不想看见他。”
“这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一直到……现在。”
再见已是天人永隔。
萧赢像是一个听客,只沉默听着邢袖絮絮说着自己生前的事。
她现在能诉说的对象,也只剩萧赢。
她们没有在邢家待太久,周玉琛在这待了半夜后离开,没多久萧赢带着邢袖也离开了灵棚。
“他这是要去哪儿?”周玉琛应该是匆匆忙忙一下飞机就赶到邢家的,连住的地方都没订好。所幸他这次回来带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背包。
他问了几家酒店,都是需要提前预定房间,临时过去没有空房。在跑了几条街后,终于找着了一家还不错的旅馆住下。
在去邢家悼念过后,周玉琛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他在国外的朋友给他打电话:“你难道真的不打算要你的学业了?邢袖已经死了,你就是为她做再多,她也看不到。再说了,她活着的时候,你为她私底下做了多少,还不都便宜了申浩那个人渣!让他在邢袖跟前讨了好。”
“申浩那种好赌成性,贪婪虚伪的人,浑身上下除了脸长得好点,会装模作样,没有半点长处,如果不是因为邢袖,你怕是连一眼都不会多看他,更别说跟那种人来往了。”
“邢袖在世时,你给申浩当钱包,提款.机,就怕邢袖在他那里受委屈,申浩欠的赌债,也是你给他填的窟窿,到头来,邢袖到死喜欢的都是那个人渣!你说你这到底是图什么?”
“有这份心,你当初直接跟邢袖表白,把她追过来多好!”
周玉琛揉了揉眉心:“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不了解邢袖,她最厌恶插足他人感情的行为,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跟申浩在一起了……”
电话那头的人还想说什么,周玉琛却道:“行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是兄弟就别再说这些了,死者为大她人都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是对邢袖有意见,那姑娘挺好的。除了眼神儿不好,没别的缺点。我这是对你有意见,你看不出来吗!”
“你大好的前途,非得葬送在他们身上才甘心?你别嫌我说话难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替邢袖和她的家人报仇?”
这话一问出,房间里一片寂静。
连飘在半空的邢袖也愣住了。
回神后,邢袖立刻紧张地看向同样隐了身形待在房间里的萧赢:“萧老板!周玉琛这是想做什么?可千万不能让他做傻事啊!”
周玉琛还在跟朋友通电话,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不做些什么,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你知道么,自打听到邢袖一家的噩耗起,我就没睡着过,闭上眼就是他们满身是血向我求救的模样。”
“我恨自己当初没在邢袖身边,也恨自己懦弱没勇气跟她表明心意,我更恨申浩!”
“我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让他比邢袖痛苦百倍地死!”
说到最后,周玉琛英俊的面容上满是阴戾,眼中的恨意发狠,让人看了心惊。
他朋友被吓了一跳,还在电话里喊着:“你可别冲动,千万别冲动,我现在就回国,等回去咱们好好谈谈,你别做……”
他的话还没说,周玉琛就已经把电话挂了。
周玉琛在电脑网络,以及信息搜索方面是高手,他还真有些本事,半通过警方的一些信息半靠自己,竟然还真在警方找到申浩之前,搜索确认了申浩的位置。
申浩被通缉,本来已经出了边境,又搭上一个地头蛇,投入到边境某个势力下。他改名换姓,甚至还磨骨整容,在一个赌场当起托,专门骗一些外地游客,或者不懂行的新赌客。
骗到的赌金,他跟赌场分成。一个月下来,竟是比寻常高薪工作还要赚不少。
边境一带,鱼龙混杂,许多亡命徒都混在这里,有国内的通缉犯,还有国外的,因为只要有异动,他们这些人大都有门路,能随时得到消息越境进入别的国家。
每年死在这里的边防战士都不知道有多少,但那些不法分子却像是永远都抓不完一样。抓了一批还有一批。
周玉琛做事很谨慎仔细,他智商高又似是钻研过一些反侦察手段,只是到底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人和事,难免有疏漏的地方,萧赢都想办法替他抹平善后了。
他花钱雇了几个亡命徒把申浩捉住,造成他背叛上头“大哥”的假象。
申浩都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被大哥定罪为叛徒。帮里惩罚叛徒的私刑手段,远非常人能想象。他们这种境外黑势力,最忌讳的就是内部细.作,或者手下反水背叛。
申浩不论怎么辩解,那些一旦起疑就不会再信他,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更何况许多线索证据都指向申浩,也只有他是最近才打入帮派内部的新人。
等申浩被警方找到时,他身上连一块好肉都没有了,四肢残缺,到处都是酷刑留下的伤痕。那些人就没想过让他活着,在承受无数刑虐痛苦后,申浩好不容易撑到警方找到他,却活生生疼死在前往医院的路上。
周玉琛做完这一切,便收拾行装离开了边境一带,返回明市。
他又去邢家人目前祭拜了一回,在邢袖墓碑前待了很久,这次他没有哭,只是用一种无比眷恋的神色望着墓碑上邢袖的遗照。
“邢袖姐,我要走了。这一次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周玉琛比她小了一两岁,一开始他们认识的时候,其实关系还算不错,后来他知道邢袖有男朋友,并且“感情还不错”后,这才冷淡疏远了。
周玉琛含着金汤匙出生,又智商高长得帅,除了脾气傲,不会说话,人际关系不好,没有半点陋习缺点。邢袖是他唯一一次动心喜欢的人,只可惜在感情上他迟钝又愚笨,用最错误的方法,将自己喜欢的人越推越远,明明他是拼命想靠近对方,结果他们之间却一直渐行渐远。
“邢袖……”周玉琛手指拂过她的遗照,声音里带着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伤惘,“我很想你,我想见你。”
邢袖坐在墓碑旁,她抬手像是想替男孩擦去脸上的眼泪,结果手指却穿透了过去,无法碰触到他。
“别哭,别哭……”明知道他听不见自己的话,邢袖还是连声安慰着。
他指着自己胸口,“你知道么,我这里真的快疼死了。我一直在想,你一个人在那个世界,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觉得孤单,我想……”
邢袖听到这,到底忍不住眼泪,她哽咽道:“你不要做傻事,我很好,你也会很好,你还有很长的生命要度过,你会再遇到一个比我好的多女孩,比我漂亮,比我富有,比我更坚强聪明,比我更适合你。”
“也比我更喜欢你。”
“你们会过得很好,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萧赢身着黑衣,胸口别着一朵白绢花,她走到邢家人的墓前,分别上了一柱香,烧了些纸钱。
周玉琛之前在灵棚萧赢,只是当时他们每说过话。他抹了把眼泪,勉强朝她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你也是邢袖姐的朋友么?”
萧赢点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萧赢突然开口道:“她很担心你。”
周玉琛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魂么?”
不等周玉琛回答,萧赢再次重复道:“她很担心你,她现在很好,也希望你能一辈子过得好。”
周玉琛似是愣了片刻,见萧赢转身要走,突然冲到她面前拦住她:“你能见到她对吗,她还跟你说了什么?她……”
萧赢抬手在他身旁一点,接着周玉琛话说到一半,便倏地顿住——他清楚地感觉到一丝微凉的触感在他面颊拂过,就像是……有谁的手抚过他的脸。
周玉琛嘴巴张合几次,眼泪无声落下,良久,他用轻和微颤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邢袖?”
“是你么?是你回来看我了么?”
回答他的是邢袖墓碑前,那些白花枝叶花瓣拂动的簌簌声响。
萧赢朝周玉琛身边的位置看了一眼,她道:“时间到了,是时候走了。”
周玉琛似是想挽留,却听萧赢道:“你是人,她是鬼。你在阳世能耽搁,她却不能。”
“她得去她该去的地方。”
周玉琛终究没再说什么,目送着萧赢远去。
“我要过得好好的。”周玉琛似是自言自语道,“她希望我过得好……”
“我得听她的话。”
萧赢第二次到黄泉阴司,便已是熟门熟路了,她直接去了恩仇殿,把申浩的魂魄交与恩仇殿刑官。
申浩纵然身死,他身上的阴债却还没还完,他在恩仇殿替邢家一家做牛做马近百年,一直到他们身上戾气怨气全消,顺利轮回转世,才得以脱身。
申浩生前犯下人命杀孽,按规矩九世不得投胎为人。他被送人畜生道轮回,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每一次都成邢家人转世后豢养的牲畜,不是被邢家人所杀食,就是成他们家的牛马骡子,给他们干一辈子活。
轮回殿前有一道转生河,邢袖一直坐在转生河边,迟迟没有投胎。
萧赢闲暇时去看了她几次,她每次都说:“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好些年。
直到一日,转生河畔,故人相见。
第155章 萧记杂货店(十四)
明市气候温暖, 萧赢来这之前, 是打算在这待足一整个假期的。不过李御说弈龙剑出世,必有螣蛇见血, 想来也不是虚言。萧赢自然不怕什么弈龙剑, 不过她来这个世界只是度假,能不打打杀杀闹出大动静, 还是安稳一些地好。
萧赢在离开明市, 准备去东市度假的时候, 竟然在机场附近看到了原本应该在平安街唱春园62号的李宅。
她上次去李宅时, 在外面感觉到了幻术结界, 但内里却都是实物, 没想到这还是一座移动旅行宅院么?
萧赢再次进李宅, 还是管家给开的门,这次管家换了身偏古式的长袍, 看起来却比上次穿现代服饰还要精神一些。
“萧小姐,请。”佟管家把萧赢迎入宅内, “我家主人已经候您多时了。”
李御一身深蓝色虞朝制式的长袍, 下摆和领口隐隐绣着四爪龙纹。
他这一身倒把过于姣好的容色压了一两分,多添了些许威严冷肃,让人颇有种只敢远观,不敢靠近之感。
“萧赢, 弈龙剑认主的事, 你可听说了?”佟管家上了茶水果点, 李御便开门见山直接问了一句。
“听说了。”萧赢拿起一块软糯清甜的云糕, 咬了一口,“你这里的糕点都是谁做的,这手艺可真好。”
李御见她爱吃,便把自己这边放着云糕的盘子往她那边稍稍推了推,“是老佟做的,他的手艺,可不必那些正经的宫中御厨差。”
萧赢不重欲,不过这口腹之欲,以她的身体,倒不必像一些爱美爱瘦的凡人姑娘那般克制太过。她连吃了两三种糕点,才停了手,喝口茶,平时沉静冷淡的面容上,难得多了点满足之意。
“那你知道弈龙剑认主的人是谁么?”
萧赢将记忆里认识的人滑过一遍,能有本事收服弈龙剑的,好像也只有那一位。
“是叶玄章?”
李御点点头,“他这人,我见过一两次,身上很有些气运。”
“弈龙剑认主条件苛刻,这叶玄章怕是跟他第一任主人有什么关系,他们跟螣蛇一族的恩怨由来已久,你若是碰见了这个叶玄章,要多小心此人。”
萧赢深以为然,她不怕麻烦,但对于某些不必要接触的麻烦人物,也会敬而远之。
她从李宅出来后,就离开了明市,而就在她离开后不久,带着弈龙剑的叶玄章也循着螣蛇一族的气息追到了机场。
叶玄章身着现代服饰,背上却背着两个剑匣,着实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
“我跟你说过了,你感受到的螣蛇气息,很可能是萧记杂货店的萧老板,她人不坏,跟那些作恶的妖物不同。”叶玄章与弈龙剑的剑灵沟通。
“螣蛇一族最为狡猾,你别被他们伪装出来的好人模样给骗了!当年我第一任主人,就是被他们给骗了,这才没能修得大道,最后身死道消。”
“当年的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且不说当年到底谁对谁错,那都是前辈们的恩怨纠葛。这些年,你也斩杀了那么多螣蛇后裔,这仇怎么说也该报完了……”
剑灵冷哼一声:“我说我是找他们报仇么?只要他们不作恶,我才懒得理会那些妖物。”
叶玄章心道:你要是不想找螣蛇后裔的麻烦,那干嘛催着我赶来机场?
叶玄章虽然让弈龙剑认了主,也暂时无法彻底掌控它,但他绝不可能受弈龙剑支配控制,他有自己的行事原则。该斩杀的妖魔鬼怪他决不手软,但如果对方从未作恶,他也不可能故意为难。
回到明市,已经天色不早。萧赢先在微信上联系柳荫消了假,接着回店里收拾东西,准备开门营业。
萧记停业这些天,积压了不少顾客单子,怕是还要加班好一阵子,才能把那些积攒的单子处理完。
萧赢翻开订单本。这上面本是一片空白,在萧赢打开后,泛黄的纸张上,才浮现一行又一行预约订单记录。
萧赢从上看到下,接着从柜台里拿出一大串银色令牌,每一块令牌上面,都写着一个或者几个字样繁复的古体字,不是普通繁体,而是一种外界未出现过的文字。
随着萧赢手指顺着令牌上的字体纹路拂过,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的字体纹路逐一亮了起来,紧接着又恢复之前的黯淡。
与此同时,这些出现在订单本上的客人手里,也凭空出现一张萧记交易令。当他们令牌上的字体亮起时,便会看到一条……通往萧记杂货店的路。而店门前,黑衣墨发的掌柜负手而立,久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