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就算魔王的起床气有点大，我也能应付得来。你知道的，他一直很好哄。”
她故作轻松地笑起来，然而大家似乎都没法在这个时候扯出笑脸。
芙蕾抬起头，看向一片异象的天空，如果眯起眼睛，已经隐约能看见远处建筑的模样，那座宏伟的空中神殿失去了托载它的伟力，正在走向自己衰败的结局，变成一堆平凡的沙石瓦砾。
她语气笃定：“利亚姆既然想要在阿尔希亚当王，那么他就不会眼睁睁看着神界坠落。就算暂时把这个王国交给他也没关系，等我们带回了魔王，我们会把一切从他手里夺回来的。”
库珀闭了闭眼，他明白芙蕾看起来温柔软和，但打定了主意就不会再改变。他低声说：“要回去和妮娜……”
“不，不用了。”芙蕾没有回头，“现在没有悠哉告别的时间，我们得快一点。”
“你自己说的，神界在坠落，深渊也在同时发生异变，万一深渊的入口消失，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春季女神郑重地说：“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会尽力带你回来的。要把亚修叫上吗？他虽然也不是打架的好人选，但救人其实比我更在行……”
“先让他在外城区稳住流民吧。”芙蕾摇了摇头。
在所有人仰起头，不安地看着天空中比太阳的光芒都要耀眼的火光时，芙蕾一行人悄悄离开了王都，风驰电掣般朝着失落遗迹前去。
在此之前，芙蕾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这里在地图上也没有任何标识。
库珀解释说，这也是诸神封印的效果，除非特地寻找或者机缘巧合，一般人是不会看见这个地方的。
说是遗迹，其实只是一口破败的枯井，它漆黑幽深的入口仿佛一直通往地心，据说就连神通广大的神灵也不知道，这是谁打造的。
芙蕾探头看了看这座平平无奇，只是让人感觉时代格外久远的深井，她一只脚已经跨了上去：“只要跳下去就好了吧？”
“不不不！”库珀像是担心她会鲁莽地一跃而下，伸手紧紧拉住了她，“得打开深渊的大门才行，否则只会落入井底摔死！”
芙蕾讪讪地挪下脚：“我只是想显得有气势一点，我也不会真的直接往下跳的。”
库珀满脸都写着不信。
芙蕾把自己拥有的神器在春季女神面前一字排开，风神弓、战神之矛、春季女神杖、神灵之书。
春季女神把神灵之书还给她：“这个你还是拿着吧，必要时候在，和或许能救你一命。”
接着她手一挥，三件神器悬空而起，分别占据了这口井的三个点，芙蕾曾经见过的层层叠叠的各色法阵在井口浮现，只是和当初相比，这些阵法的颜色都变淡了许多，看样子神界坠落，深渊的封印确实变淡了很多。
三件神器之间露出一个漆黑的缺口，里面不断发散着不祥的黑雾，芙蕾深吸一口气，站上了井口。
库珀有些紧张地看着她：“芙蕾，虽然我不想说什么丧气话，但是……我都这把年纪了，如果还让我体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我会扛不住的。”
芙蕾笑起来：“您还没有白头发呢，而且我的头发是和妈妈一样的金色。”
“别担心，我还没跟妮娜、跟爸爸妈妈告别呢，怎么会一去不回呢？”
她转过头，不再犹豫，从漆黑的洞口一跃而下。
库珀无声地注视着她。
春季女神犹豫着安慰他：“别太担心了，你知道芙蕾是特别的，泽维尔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
“我明白。”库珀轻声说，“他的信徒都知道，我们的魔王拥有宽广的胸怀、对万物一视同仁的慈悲，以及永远保护弱小的英雄情节。”
“但只有芙蕾能看见，他漫不经心背后的浪漫和宠爱。”
“我只是心情有些复杂……”
春季女神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
库珀无奈地摇了摇头：“芙蕾这样的孩子，能够在没有被魔物肆虐的土地上平安长大，这是我们曾经的努力没有白费的证明。而魔王大人……他是我们可以毫不犹豫用性命守护的大人，如果能够拯救他，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但让芙蕾为了魔王豁出性命，我们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春季女神看了他一会儿，她并不擅长安慰人，刚刚那么两句话已经是她竭尽所能了。她只能学着人类常做的那样，拍了拍库珀的肩膀，库珀果然很受用。
“我感觉好多了，非常感谢您，女神冕下。”
……
芙蕾觉得自己大概坠落了很久。
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黑色也有浓淡之分，她眼前像是不断有黑色的雾气扭曲晃动，仿佛在这让人目不能视的黑暗里，潜藏着无数形态可怖的怪物。
但芙蕾清楚，深渊的魔族已经被魔王全部接出来了，现在整个深渊里就只有魔王一个。如果这后面扭扭曲曲的黑影是魔王在吓唬她的话，芙蕾想象了一下，突然就觉得一点都不吓人，反而变得可爱起来了。
她摒除脑中的杂念，感受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风声，魔王的神眷还没有失效，只是来到了深渊以后，就连一向自由活泼的风元素都变得压抑起来了，它们似乎隐隐在畏惧着什么。
——也许就是它们的主人，现在脾气不太好的沉睡中的魔王。
“啪”地一声，芙蕾终于感觉自己的双脚踩到了实处，她小心翼翼地跺了跺脚，脚下响起了一点水声。
芙蕾有些困惑，深渊里面有水？
如果这样的话，她猜库珀肯定会告诉她的，这一定是深渊发生的某种变化。
不知道脚下的液体是什么来头，芙蕾不由得心里有些毛毛的，但即便心里打鼓，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作为魔王的眷属，她面前还能感应到魔王的方位。
但不幸的是，她能感觉到周身的风元素在被不断压制，它们保护不了她太久了。
她试着掏出了石中火，但这个弱小的魔法道具抵挡不住深渊的侵蚀，变成一根漆黑的哑火管子，起不了半点作用。
就连神灵之书也被污染了，和之前被魔王寄宿时的漆黑不太一样，现在的神灵之书是沾染上了星星点点的黑斑，看起来格外不祥。那些黑斑还在不断往外扩张领土，看样子到最后会把整本书完全侵蚀染黑，但所幸在那之前，它还能散发一点微弱的荧光。
芙蕾借着光看了看脚下的液体——是血，黑红色的血海。
这么大量的血，居然没有一丝血腥气，芙蕾觉得自己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个，真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魔王眷属。
这不是魔王的血。
芙蕾异常冷静，这似乎没什么依据，但她就能这么断定。
说起来，她似乎见过类似的这样的场景——在王都那个奇怪的梦里，她就是这么一路淌过浓稠的黑雾和不祥的黑血，见到了深处困在茧内的魔王。
芙蕾乐观地想，如果真的和梦里一样，至少她往里走就一定能见到魔王。
越往深处走，黑色的血水就越深，很快就漫到了芙蕾的腰部。沾了水的裙摆变得沉重，幸好芙蕾的力量还算强大，否则换了其他娇弱的贵族小姐，这时候可能已经走不动路了。
但芙蕾忽然觉得脖子里有点痒痒的，她拧着眉头伸手摸了摸，入手是一片光滑冰凉的细小鳞片。
芙蕾心里一惊，她已经彻底感觉不到风元素的存在了，她已经开始被魔化了。
第94章 愚笨的神明
但奇异的是, 她并没有感觉到传闻中暴虐的深渊情绪，她迈步继续往深处走，脑袋里天马行空地想——就算她是库珀先生的后代, 也没有被同样魔化成半人马啊。
那是什么鳞片？不会是鱼吧？但她的双腿还好端端地存在着。难道是蛇？这就有点麻烦了, 妮娜从小就怕蛇。
如果是龙鳞的话，其实还挺帅的，芙蕾私心想。
黑色的血水很快漫过她的胸口, 芙蕾停下了脚步, 她有些犹豫, 再走下去她就得游过去了，她实在是不想把脸埋进这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的血水里。
芙蕾苦着一张脸犹豫，她鼓起勇气，试探着叫了一声：“魔王大人？您在吗？”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一个方向, 那里传来了让她熟悉的感觉，她还来不及惊喜，就看见黑暗中一闪而过一丝红光——那是魔王红色的眼睛, 是他失控时的象征。
芙蕾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偏偏在这时候，苦苦支撑的神灵之书也终于被完全染成了漆黑，她再次陷入了无法视物的黑暗里。
但这次黑暗中不再是全无动静了, 她似乎听见了不远处有浅浅的呼吸声, 多半是魔王，他就在自己身边。
可他没有出声。
芙蕾迟疑着抬起手，不抱太大希望地低声念出了咒语：“光辉闪耀的太阳神啊，请给予您身陷黑暗的子民引领前路的光芒, 点亮照彻长空的烛火吧——”
太阳神的咒语都和他本人一样浮夸, 一个最低级的烛光术都要念这么夸张的咒语。
芙蕾一点都不虔诚地腹诽, 她手心“噗”地努力亮起了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团光，她松了口气。
魔王曾经说过，她本身有那么一丁点光系魔法天赋，虽然只有一丁点，但总算是亮起了一点点光，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小小光芒。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了近在咫尺的魔王面孔，只要她再往前迈一步，也许这尖利的指尖就会戳破她的脑袋。
芙蕾：“……”
猩红的双眼就在她眼前，彰显着魔王此刻还没有恢复正常。
但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他此刻似乎被她手心的光芒吸引去了目光，他迟疑着伸出利爪，轻轻碰了碰那团光。
小小的光团闪烁了两下，最后顽强地没有熄灭，但魔王就像受惊的猫一样振翅刷地退出去了好远。
芙蕾看着他谨慎的表情，有些悲哀地想，他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她现在唯一的攻击手段就只有这么一小个光团，再高级一点的光系法术她根本用不出来。
就这么个光团，她想给魔王炸个烟花都嫌费劲。
“魔王……”
芙蕾刚刚开口，魔王又回到了她眼前，他这次对光团没有兴趣了，他贴得极近，微微侧过头，像是在确认气味一样嗅了嗅芙蕾身上的味道。
芙蕾噌地红了脸。
尽管魔王的目光纯净……暴虐到纯净也算是纯净的一种吧，总之就是没有任何杂念，他这就像是野兽确认猎物能不能下口一般的本能动作，但……实在太像是要接吻了。
芙蕾眨了眨眼，她注意到魔王的模样似乎有了些变化，细长的带有荆棘倒刺的尾巴似乎变得更加粗壮了一些，就连让他很不满意的细小的角也长大了些。
芙蕾忽然心头涌上一股委屈，她小声开口：“您还答应要给我摸角的呢，魔王大人。”
魔王似乎是隐约觉得她有点熟悉，一时之间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吃了她。
芙蕾再接再厉：“如果您还清醒的话，这时候一定会说……要把我挂到城墙上。”
魔王盯着她拧起了眉头，他伸出了手，伸向她洁白纤细的脖颈。
——他会拧断我的脖子。
芙蕾脑内求生的本能不断发出这样的警告，但她紧紧盯着魔王，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指尖搭在了芙蕾的耳后，一路蔓延到这里的鳞片止住了生长的趋势。
芙蕾的心落进了肚子里。
忽然魔王扭头看向芙蕾来时的方向，猛地拧起了眉头。
芙蕾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一潭死水的血海沸腾起来，她忽然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深渊的大门要关上了。
她扭头看见魔王凝重的脸，把心一横，胆大包天地一把抱了上去，她紧紧闭上了眼睛：“魔王大人！您还答应我等一切结束要送我回家的！您不能说话不算话，不然、不然我就只能跟你一起困死在这片深渊里了！”
魔王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满脸不敢置信，一副想把她扯开又不敢的模样，身后的六只翅膀都僵硬地齐齐往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扯住了。
他有些迟疑地伸出手，缓缓把手落在了芙蕾身后，他有些笨拙地拍了拍他，表情却更加迷茫——他此刻毫无理智可言，所做的一切都被本能主宰，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芙蕾的来路忽然爆开了一团极为灿烂的光芒，魔王扭头避开光线的直视，眯了眯眼睛。
……
守在失落遗迹的春季女神同样发现了井口的异状，那个漆黑流动的雾气一般的洞口，忽然剧烈沸腾起来，体积急速缩小！
“女神冕下！”库珀惊呼出声。
三件神器摇摇欲坠，春季女神猛地抬起手，随后警觉地回过头——天上落下了一道耀眼的光芒。
光芒中显露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光泽的身影，是太阳神。
春季女神稍微松了口气。
太阳神根本没看出来这里的气氛，他一脸轻松地指了指天上不断下坠的神殿：“神界就要掉下来了，我的高塔准备好了吗？”
春季女神根本不会骗人，她如实回答：“可能要没有了。”
“什么！”太阳神大惊失色，“怎么回事！难道我居然看走眼了吗！不应该啊，我看好的人应该很幸运……”
“让一下。”春季女神皱起眉头，一脸肃穆地抬起双手，春季女神杖光芒大盛，井口忽然绽开了簇簇鲜花，细长的藤蔓牵住了摇摇欲坠的另外两件神器，拉住了即将消散的漆黑洞口。
一接触到漆黑的深渊气息，藤蔓迅速枯萎，但新生的藤蔓立刻补充了上去，它们就这样拉扯着，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
“哦！”太阳神感叹了一句，“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拉着深渊的入口不让它消失！”春季女神显得有些费力，她额头上滑下一道冷汗，“你又是为什么到这里来，你如果想要高塔，可以考虑去问利亚姆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