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魔王拉长了音调。
黑夜女神开口：“我们本身并无恶意。”
魔王对她的示好并不买账：“只是你没有恶意，你的孩子们可都不让人省心。”
“不，是我们。”黑夜女神仰起头，“黑夜的子嗣无法违抗黑夜的意志，我的示好就是他们所有人的示好，这一点请您不用担心。”
“我只想请您将朵薇拉还给我，您可以随意惩罚她，但至少留下她的性命。”
魔王神色有些犹豫，他看向芙蕾：“那个麻烦的丫头在哪来着？”
“被太阳神和春季女神带走了，他们俩说要好好教训这个小鬼，让她多少有点善恶观。”芙蕾脸上露出了几分怜悯，“据说格雷蒂娅在给她念美德大全，太阳神的光芒环绕着不许她睡觉，如果她顶着强光也要打瞌睡的话，格雷蒂娅的藤蔓会不停挠她的痒痒……”
“哦！”黑夜女神心疼地捂住胸口。
魔王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样子确实吃了点教训了，还给你也不是不可以，至于欺诈神的下落，问问你的宝贝女儿就会知道了。”
黑夜女神松了口气，她微微仰起头，面上难得露出几分情绪波动：“……还有一件事。”
“我希望能够带着我的孩子们住进深渊，我知道你已经成为了深渊的主人，泽维尔，我恳求你的允许。”
“与之相对的，我们愿意向魔王，以及阿尔希亚的女王称臣。”
魔王没有立刻应答。
短暂地思考之后，他摇头：“不行。”
“那里……有人安眠，还有神界的废墟，不是个合适的地方，给你们找个深山老林好了。”
“我知道。”黑夜女神微微睁开眼，能看见她异于常人的，整个完全漆黑的眼瞳，“那里是父亲的安眠之所，我想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魔王微微睁大眼，他拧起了眉头：“你怎么会知道？”
黑夜女神垂眸：“因为死神。”
“诸神都以为他也是我的子嗣，但实际上我并没有拥有死亡的权柄，他也不是我的孩子。他是天地间最后一位诞生的神祇——自至高神的死亡中诞生的，掌管死亡的神灵。”
“我在黑暗包围的地心，见证了父亲的死亡，也见证了死神的诞生。当时……他应该吸收父亲的血液以完成成长的，但我将他带走了。”
“如果连最后一点血液都被吸收掉，我预感至高神就会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黑夜女神漆黑的瞳孔满是哀戚，“我是个软弱的神灵，是个不舍父亲的女儿，是个溺爱孩子的母亲，我在深渊留下了那些血液。”
“就算这只是机缘巧合，泽维尔，我也给你留下了从深渊回来的一线生机。我只希望和我的孩子们，有一个可以安眠的居所。”
芙蕾神色微动，她扭头看向魔王，没想到魔王也稍稍有些愣神。
魔王想，那些血液是至高神留给死神的最后力量，而吸收了血液的他成为了深渊的主人——如果按照正常的发展，死神吸收了这些血液，他就能控制住深渊，那里或许会成为他的冥府……总之，如果有神能够控制深渊的话，远没有什么深渊侵蚀大地这么回事了！
魔王倒吸一口凉气，他冷笑一声：“把深渊交给死神没问题，但是你……”
黑夜女神垂下眼：“我是个软弱的神灵，我不忍心父亲一切的痕迹都在我眼前消失。”
她和她表面的无欲无求并不相称，她其实很聪明，她在利用魔王对至高神的愧疚，妄图让他退让。
芙蕾挑起了眉毛，她看向魔王，忽然站了起来。
她露出笑意：“魔王大人把深渊分给了我一半，您如果想要住进去，或许还得得到我的同意。”
黑夜女神神色微动，但她依旧从容：“那么，您意下如何呢？”
“请别再说什么‘本该’发生的事了。”芙蕾并不畏惧她的目光，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别跟魔王讲道理呀，我们可是臭名昭彰的恶徒，一点都不讲道理的。”
“死神原本应该坐拥深渊，但是你阻止了他，是你让他失去了这份力量，就算他不甘心，也应该找你的麻烦。这次死神并未前来，我猜……他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诞生之时发生了什么，甚至并不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子嗣。”
魔王从心神震动里回过神来，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仔细想想，一切灾厄始于黑夜。”芙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你惹了麻烦，才让深渊出现在大地上的。倘若没有深渊，风神可不必前往深渊，也不会被污染。”
“你也根本教导不好你的孩子，只会放任他们为非作歹。黑夜女神冕下，您手上有什么筹码来与我做交易呢，就算您说要效忠……哪有什么功绩都没有，先要封地的降将呢？”
她脸上的笑容温和，说出的话却一点不留情面。
黑夜女神微微抬眼，脸上看不出喜怒，气氛一时间僵持下来。
魔王撑着下巴说：“有道理。”
“你们怎么也得贡献点力量，才能问我要这要那的。正好，我这里有个很适合你们的工作……”
第105章 正文完结
“守在北方庞波帝国边境的邦奇先生传来了信件, 先说了点客套话，恭喜你成为了女王之类的。然后才是重点，他说在几次小摩擦中, 得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狼皇悄悄传递的信件——他想和传说能够弑神的阿尔希亚女王合作, 帮助他摆脱龙神的控制。”
芙蕾眼睛一亮：“那我们就去北方……”
“不是‘我们’。”魔王摆了摆手，“哪有女王动不动跑到边境去打架的，你得镇守在这里, 就让我带着我们新、伙、伴, 去跑一趟吧。”
黑夜女神犹豫了一下, 她最终还是微微点头：“我会带回龙神，以他的归降作为换取进入深渊的筹码。”
魔王露出笑脸：“也不一定非要归降，杀了也可以。”
黑夜女神微微动摇。
在过往的无数年月里，即使神灵之间不断争斗, 也没有哪一位神因此陨落——毕竟神是不老不死的。
就算是作为对手，她也有些不习惯，随意提及一位神灵的死亡。
或许时代真的变了。
她闭了闭眼, 消失在了王宫的大殿内。
她一离开，芙蕾的坐姿肉眼可见的松垮下来，她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真的不能去吗？”
“不行。”魔王毫不犹豫地拒绝，他好笑地捏了捏芙蕾的脸颊, “当女王就这么不开心吗？”
“也没有, 装出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模样也挺有意思的，但我还是觉得跟你一起去对付神灵更有意思。”
她眼巴巴地看着魔王，似乎还想挣扎一下。
魔王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伸手按住了她的眼睛, 他挑起眉毛：“没用的, 就算这么看着我, 我也不会让你去的。”
芙蕾一把按住他的手抗议：“真的没用的话你就别捂啊！难道又要嫌我的视线太吵了吗！”
魔王觉得好笑，他拍了拍芙蕾的脑袋：“好了，乖乖在这儿应付那些烦人的家伙吧，我想最近说不定还会有神灵过来，你不在这儿可不行。”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说完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再次开口，“如果我没有很快回来，你可以给我写信。”
芙蕾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让库珀先生找人送过去吗？”
“不，用神灵之书。”魔王有些别扭地说，“当然，如果你忘了我的名字在哪一页就算了。”
“我记得。”芙蕾小声说，“第六页。”
魔王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松开捂着芙蕾眼睛的手，准备前往北方，去找那位龙神的麻烦。
……
事情很顺利，黑夜女神也似乎想要快点去深渊定居，她和他的子嗣们发挥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把不明所以的龙神追得上天入地。
魔王几乎都没插上什么手。
灰头土脸的龙神很快就宣布了投降，发誓向魔王和阿尔希亚女王效忠。
魔王为他们打开了深渊的大门，让黑夜女神一家搬了进去，并且提醒他们，如果有一天诸神的神力逐渐失效，深渊的大门再也没法打开，那时就得他们自己想办法了。
做完这一切，按理说魔王应该回去王宫了，然而他和邦奇先生一起站在墙头，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启程。
邦奇先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您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也没有。”魔王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邦奇先生咳嗽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自己身上的长袍：“那么，我们不如去室内吧？我这把老骨头，在冬天地室外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
“嗯。”魔王倒也不是非要待在室外，他只是在等芙蕾的信件。
不是说一个人被留在王宫里很无聊吗，怎么还没有给他写信！
魔王陪邦奇先生坐在火盆旁边，看起来就像是在发呆，他的视线挪过去几次，忍不住开口询问：“那个，您看起来似乎有些苦恼，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请一定不要客气！”
“你吗？”魔王看过去，表情显得有些不信任。
邦奇先生挺直了胸膛：“哦，请不要小看我，不管怎么说我也比你们年长了这么多岁数，至少经验……”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住了嘴，神色微妙地看向魔王。
他差点忘了，这位虽然外表是个年轻人，实际上却是寿命无尽的神灵。
魔王也就这么看着他，若有所思：“你有妻子吗？你爱她吗？”
“哦、哦……这个问题可真是……”格雷斯干巴巴地应了两句，没想到这么一把年纪了，还会被人兜头问出这样的问题。
但他看魔王神色认真，似乎也不像是在拿他打趣，于是也认真地回答：“我超过五十岁以后，就很少考虑爱不爱的这类问题了，我的妻子也变得更像是我的家人，同样也是我的责任。”
“我是格雷斯的家主，妻子也是家族一起挑选的，最合适的那个姑娘——当然，我当时应该也很满意的。虽然不知道她内心是怎么想的，但我想，她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大部分应该也是快乐的吧。”
“像我这样拥有神灵眷顾的老不死，会比一般的人类活得更长久一些，也会逐渐看到同时代的老友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包括我的妻子。”
“她已经死去很多年了。但很奇怪，她活着的时候，我们的感情也说不上多么浓烈，但她死去以后，我偶尔想起她，都会觉得，内心再次触及了素日里温馨而平淡的幸福。”
邦奇先生带着歉意笑了笑，“毕竟也是那么多年的陪伴了啊。”
魔王没有说话，他撑着下巴看着他，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戴着一个指环，看上去很时候做成一对。
……
直到太阳西沉，魔王才回到了王都。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自己悄然落在了芙蕾的窗台，看着坐在书桌前的她愤愤地想，自己一定要狠狠吓她一下。
然而他还没有迈开脚步，就看见芙蕾正好翻开了神灵之书，她拿起了笔。
魔王神色一动，就坐在她的窗台上，准备接收她的信件。
“魔王在上，您怎么还没回来？”
魔王的尾巴晃了晃，好吧，还是在想着他的。
“今天亚修偷偷跑进内城区来诉苦了。他说瘟疫还没被控制之前还好，大家生怕传染给他都不会太过接近他。但现在瘟疫好了大半，外城区的人们看见他都要捏两把他的脸，实在是很不像话。”
“不过我看他其实还挺得意的，还带进来了一些外城区的吃食，不少别的地方的人涌进了外城区，现在那里反而能吃到四面八方来的美食呢，下次我们换上平民的衣服，悄悄去逛逛吧？”
魔王认真地思考，偶尔也该答应一下她的要求，就带她去吧？
“今天居然有贵族想要给我介绍结婚对象，这可真是……英勇至极。”
魔王刷地变了脸色。
“我拎着风神弓让他见识了一下威力，哦，那个可怜的年轻人，脸都吓白了，还要结结巴巴地夸我箭法好，天知道明明我射箭的时候他都没敢睁眼。”
“身为贵族家的子嗣还真不容易啊。”
魔王眯起了眼睛，如果他还要继续没有自知之明的话，他会让他更不容易一点。
芙蕾的笔顿了顿，她看向窗外，魔王侧身躲过了她的视线。
她撑着下巴，不知道是没什么写的了，还是在考虑先写哪一件。
魔王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她，她神色专注拧着眉头，笔在修长的指尖晃了晃，她犹豫着再次落笔。
魔王心念一动，温柔的风牵引着芙蕾写下：
——“魔王在上，我想永远属于您。”
他坐在窗台上，朝她露出得逞的笑脸，优雅的尾巴转了个圈，对着芙蕾惊讶看过来的视线说：“吾应允。”
“你回来啦！”芙蕾眼中闪动喜悦，然后才反应过来魔王让她说了什么，她板起脸，“真是的，您这是耍赖！”
魔王对她的抗议视若无睹：“反正你已经写下来了，如果违背对神灵的誓言……我就把你挂到城墙上！”
“哼！按您的说法，我该被挂到城墙上八百年了。”芙蕾气鼓鼓地走到他身边，“遇到麻烦了吗？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