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寂躺在床上。
他身上汗涔涔的,脸色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五官精致的像是一个漂亮的人偶。他侧躺着,黑曜石一样通透的眸子里折射着晨光,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早饭。”
莫名其妙的,陶然居然秒懂他的意思,对着门外岑利民的背影喊了一句:“岑叔叔,记得吃早餐!”
“哎,谢谢!”岑寂已经走到楼梯口了,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又回到了餐桌上,抓起了一片面包,又拿起牛奶咕噜咕噜地喝完,嘴里咬着面包走了。
岑寂笑了一笑,说话很慢:“进过我身体,你变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我只说早饭,你就知道是说我爸。”
他的声音太轻了,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陶然要靠在他的耳边,才能听明白他说了什么。
岑寂还是往日里那幅刻薄挖苦的口吻,但没了盛气凌人的模样,像是拔掉了利爪和牙齿的猛虎,变成了一只温驯的小猫咪。
陶然刚从这具身体里出来,知道他现在有多虚弱。
这是第一次,陶然懒得和他置气,拉上了窗帘,“你再睡会吧。”
岑寂很懊恼:“其实我想说谢谢,不知道为什么,一说出口就是那样了,还自带嘲讽语气。”
陶然补刀:“而且很欠扁。”这一下她也笑了。
陶然想了想,又说了一句:“听连雅芙的意思,我们可能去野外观星。”
岑寂:“那我去不了,天文馆还行,野外我爸肯定不让我去。”
陶然:“我再和她们商量一下吧。”
“突然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特别同情我?”
“哪有空同情你啊,我昨晚痛到要死。”
“其实我想过,死了算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岑寂半掩着双眸,长而卷的细密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他就像是陶然小时候用冰雪堆出来的雪人,精致而脆弱。
这真是一句懦弱的话。
但陶然经历过昨晚的那场犯病,她没办法指责岑寂。
她该怎样安慰他呢?
跟他说,你爸爸很爱你,就算是为了岑叔叔,坚强地活下去?
岑寂何尝不知道,岑利民很爱他?
他是在病痛怎样的折磨之下,生出了这种放弃的念头?那时候的他,肯定也艰难地考虑到了岑利民。
现在提这个,指责岑寂不负责任吗?
爱,不该是一种束缚。
陶然设身处地地想,当她是岑寂,当她经历岑寂的那些病痛……
这个换位思考并没有那么难,昨晚她刚刚经历过。
那时候她是怎么苦撑过来的?
她在心里循环播放每一道菜名,不停地对自己说:“等我好了,我要吃大肘子;等我好了,我要吃一整个全家桶;等我好了……”
生命中总有什么,是岑寂所眷恋的吧?
那一些美好,在你跌入深渊时,像是细细的藤蔓一样勾住你,让你不至于一坠到底。
“或许你觉得肥宅快乐水味道怎么样?或许我们还有下一次交换身体的机会?到时候你可以用我的身体,做一些你想做的事?”陶然最后这样对岑寂说道。
病床上面容苍白的少年,眼睛亮了一下,缓缓地扬起了唇角,“我要攀岩。”
岑寂真心笑起来,其实挺好看的。
不是那种恶劣的、讥讽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一个微笑。
陶然在那一瞬间,像是听到了一列火车穿过黑暗的隧道,驶向了春天漫山遍野盛放的花海,一万朵花开的声音。
其实这个任务对象,也没那么讨人厌嘛。
第230章 落魄贵少
第一次互换身体, 岑寂非常慌张,第二次他就非常淡定了,一回生两回熟嘛。
他还列了一张清单, 写下了想做的事。
他如今的身份, 是寄居在岑家的“李倩”,行为当然不能太出格,免不了要打着岑大少的幌子。
如今在岑寂身体里的陶然,就成了这个幌子。
岑寂:“你就说,是你想看我吃, 然后带我去吃。反正谁都知道岑大少脾气差,大家都习惯我想一出是一出了。”
陶然:“那我给你推荐好吃的食物?”
岑寂什么都想尝尝, “我并不像你那样, 是个爱吃的老饕,我就是单纯好奇味道, 我们用最有效率最快速的方法, 把我平常吃不到的那些味道,全都尝个遍吧!辣是什么?酸是什么?甜是什么?”
陶然:“你要想这样直接尝到辣味, 那我一定得给你隆重介绍一个女人,她叫陶碧华,是全国上下梦寐以求的女人。”
岑寂听她说的玄乎。
然而事实上,她只是叫他去学校门口的便利店里, 从货架上拿下了一瓶老干妈。
岑寂直接用勺子挖了一勺老干妈辣椒酱,然后辣的他直往外吐舌头, 到处找水喝。
陶然在旁边笑,“我还可以推荐你吃芥末。”
等被芥末辣出眼泪,岑寂就发现她是在捉弄自己了。
陶然一脸无辜:“是你自己说的啊,你要更有效率的方法, 尝遍所有的味道。”
岑寂指着自己辣的快要烧起来的口腔:“我已经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李同学你行行好,发发慈悲,别再捉弄我了。”
陶然:“其实最常见的食物里,就有最美妙的味道,你要耐心去等每一种食物最好吃的那个瞬间。”
岑寂似懂非懂。
陶然带着岑寂进了便利店门口的那家面包店里,很小的一家面包店,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接定制的生日蛋糕,也卖切好的吐司。
陶然:“老板,来两个蛋挞。”
老板:“蛋挞还没有烤好,还要几分钟。今天有优惠,蛋挞三块钱一个,十块钱四个,买四个划算的。”
“那来四个。”
“好嘞,小伙子坐店里等一会儿吧。”
陶然和岑寂一起坐在面包店里,落地的玻璃窗外车水马龙,放学的同学们结伴回家,小店里散发着一种浓郁的谷物被炙烤后的清香。
岑寂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从来都是别人等他,让他去等一家小店里的蛋挞烤好?
可是和陶然在一起,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他坐在她的对面。
好像一下子,全世界都慢了下来。
很平淡的市井生活。
岑寂打量着陶然,她在玩手机,明明用的是他的身体,可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不是自己。
他不会有她那样的神情。
专注之中带着散漫。
打个俄罗斯方块而已,少女那样专注,那样认真。
但很矛盾的,她又让人感到散漫。
她似乎做什么都漫不经心。
她游刃有余地擦掉岑寂抄在黑板上的数学作业。
突然互换身体,岑寂没有见到她惊慌。
她这种贫苦人家被卖来做冲喜新娘的身份,岑寂这两天和她亲近,别人肯定以为她会为了嫁入豪门,使劲巴结岑寂,但是她没有。
如果岑寂和她吵架,那么她分毫不让。
他不讲礼貌,她也反过来捉弄他。
遇到岑寂毒舌的时候,指望她像连雅芙那样,被气哭是不可能的,她会让岑寂自食苦果。
她慵懒地坐在这里,专心地打着俄罗斯方块,等蛋挞烤熟。或许在她眼里,岑家所谓的百亿豪门,还没有一个新鲜出炉的蛋挞有吸引力。
烤箱“叮”的一声响起,陶然放下了手机,眼睛亮亮的看着岑寂:“能吃了!”
岑寂:“不要用我的脸做这么蠢的表情!”
其实挺可爱的。
可爱到想摸一把。
但摸自己的脸,也太奇怪了!
总之是自己的脸,摸一下也没什么吧?
岑寂把手放在了陶然的脸上。
陶然正在接过来老板递来的蛋挞盒子,歪着头,疑惑地看了岑寂一眼。
岑寂的五指快速合拢,手从摸这个动作,变成了掐,掐了一把陶然的脸,收回了手,“我就是觉得我挺瘦的,想掐一掐试试,你看掐起来都没什么肉。”
陶然安慰他:“你身体不好,吃东西不长肉,不过安啦,挺好看的呀,多帅啊咱们明德中学的岑大少!”
岑寂脸上闪过一抹可疑的红晕,“本少爷当然知道自己帅,不用你说。当然啦,你有说实话的权利,实在想夸就夸吧。”
到底为什么想摸这个野丫头的脸,控制好自己的手啊岑寂!
陶然:“快尝尝!蛋挞最好吃的时候,就是刚刚出炉的这一刻,蛋挞起皮以后,外面的皮脆脆的,里面超软超糯!对了,当心烫到。”
岑寂学着她的样子,握着锡纸包装的小盒,吹了一口蛋挞,慢慢咬破蛋挞皮,吃到了软软的蛋挞心,流浆一样在唇齿间爆开。
“哇!”陶然已经发出一声舒服的惊叹,像是一只被顺了毛的小猫一样饕足。她微眯着眼,问岑寂,“怎么样?正点吗?”
岑寂:“不要用我的脸做这样的表情、说这样的话!很像是色狼,太奇怪了。”
陶然大笑。
“确实很好吃。”岑寂说。
陶然用的是岑寂的身体,蛋挞只能尝一口,不能多吃,她把吃了一口的蛋挞放在了桌子上。
岑寂一个人吃了三个蛋挞。
陶然拿着岑寂列好的清单,“接下来是攀岩啊。”
等她看完清单,岑寂已经拿起她吃了一半的蛋挞,很自然地放到了嘴边。
陶然诧异地看着岑寂。
这是她笔下的人物,她一手塑造出来他,知道他讲究特别多,说是有洁癖也不为过。
被别人碰过的食物,就算是亲爹,他也不会再吃的。
所以那天,陶然只让他尝了自己没有动过筷子的宫保鸡丁。
岑寂自己也在懊恼这件事,他干嘛要吃她吃了一半的蛋挞!
而且很诡异的,他还看懂了陶然看他的眼神。
又有一种奇怪的欣喜感,她好像很了解我。
野丫头也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意我嘛。
说不定平常一直在偷偷留意少爷我的喜好。
岑寂很凶地瞪了陶然一眼:“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是你吃的,你用的是我的身体,难不成我还要嫌弃我自己?”他一口把剩下的蛋挞放进了嘴里。
陶然“哦”了一声,“那么,去攀岩?”
第231章 落魄贵少
陶然和岑寂一出门, 就看到岑家的黑色轿车等在旁边。
像岑寂这样金贵又病弱的大少爷,只要一离了学校,都是一大帮人跟着。
刚才在店里, 陶然和岑寂说话的声音很小, 店主又在后面的厨房忙碌,听不到他们古古怪怪的对话。
什么不要用我的脸做这种事啊,之类的话,岑寂没有避讳。
但是回到车上,有照顾和保护他的保安、医生和司机, 岑寂就安静下来。
互换身体这种事,到底还是太匪夷所思。岑利民本来就很担心他的病情, 如果再知道这么诡异的事, 不知道会忧虑成什么样子。
他不想让爸爸担惊受怕。
岑寂的接受度是比一般人更高的。
换了身体,陶然不慌, 那是因为她知道这是系统出了障碍, 作为一个穿越了十二个任务世界的人,哪怕记忆都封印了, 她毕竟见惯了大风大浪,心理素质很好。
岑寂最初只有短暂的惊慌,很快就接受并且开始享受这种交换。
大概是因为,他本来就随时都有可能病死, 安定、未来、明天……这样的词汇对他来说本来就很遥远。
他不害怕自己生命中的任何变故。
比寻常人更能够接受离奇的事情。
陶然报出了一个地址:“去这家攀岩馆。”
岑寂这样的身体,野外攀岩是不可能的, 他连野外观星都去不了,想要见识一下攀岩,他爸最多能接受的程度就是攀岩馆了。
这可不是任性地去一下学校门口的便利店或是面包房,而是完全陌生的攀岩馆。
加长轿车里坐的所有人, 全都如临大敌。
保安队长给岑利民打电话。
岑利民正在开会,但和儿子有关的事情,在他这里优先级是最高的。
岑利民向众人打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会议室安静了下来,他接通了这通电话。
听说岑寂想去攀岩馆,岑利民愣了一愣。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作为岑寂的父亲,自己儿子什么心态,他还是可以模模糊糊感受到的。
知子莫若父。
从前对于攀岩馆这样的场合,岑寂心里有几分芥蒂。他那种古怪的自卑感,别的孩子有健康的体魄,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他这个病秧子只能远远地看着。
这种地方,岑寂一向有多远躲多远,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你把电话给小宝。”岑利民对保安队长说。
拿到电话以后,陶然叫了一声爸,并没有她想象当中的生涩,她在演戏这一方面,似乎有别样的天分。
最难的“给自己白认个爹”这一步都挺过去了,后面的话就很自然了,她学着岑寂惯常的刻薄口吻,“还不是野丫头嚷嚷着想去。”
发现陶然和岑寂的关系变得好起来,岑利民心里是有欣喜的,毕竟这是他认定的儿媳妇,“好的,那我来安排。”
攀岩馆被清场,然后喷上了消毒水,里里外外彻底消毒了一遍。
岑寂到的时候,前台正有几个少年在闹事:“凭什么把我们赶出来啊?我也是你们这家店的vip会员啊。”
清场之后,大多数人都离开了,也有死活不肯走的,要讨一个说法。
前台鞠躬道歉,是露八颗牙齿的标准服务业笑容,“很抱歉,我们店里有贵客要来,接待不好的话,直接会倒闭的那一种。为了您以后还有机会再来玩,今天就先忍耐一下吧。我们也没有把您赶出去,只是请您暂时离开,对您造成的一应损失,本店全权承担,您今天消费的时长按双倍补给您,还会送上一份礼物,请您多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