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做出这么可怕菜式的男人，正坐在他对面，眉眼冷淡。
和很好懂的叶宵凡不同，作为知名的反派专业户，江荡通身是捉摸不透的神秘莫测，深眼窝的眼瞳冰冷阴骛，极不好惹，更别提那优雅却阴冷的说话腔调。
诺亚抬头看一眼江荡，又低头看了下那只被分配到自己碗中的鱼头。
感觉……
哪一边都很可怕啊！
又想到自己放过狠话，说不吃完就是狗……
诺亚硬着头皮，将鱼头拨到碗的一边。
【嗯，这个等会吃好了。】
【我先试试其他菜！】
诺亚太饿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吃什么都香。
要不是那鱼头长得太吓人，他也能吃下去。
“哪些是鳗鱼？”他问。
江荡朝右边的瓷质碟子扬了扬下巴。
瓷质碟子上盛着的东西，不是诺亚认知里的鳗鱼。
诺亚认识的鳗鱼是酱油色的，烤得很香，切开会有白色的鱼肉。而这碟子上鱼肉，虽然也是白色的，看上去却有点儿奇怪，半透明的胶质包裹着鱼肉……
直播画面上由有识之士刷了特殊弹幕。
千言万语化为八个字－－
快快快快
逃逃逃逃
诺亚大着胆子夹起一块，鳗鱼冻颤颤巍巍地落在白米饭上，他快速扒了两口饭，预想中的肥美却没出现，反倒是又滑又凉的口感，让他反射性有点想吐。
它腥味不重，但多少有点剩余的腥气，味道很微妙。
观众虽然没吃到，但是从诺亚那皱巴成一团的表情来看……
[减肥人士表示谢谢江荡。]
“不喜欢吃那个，可以吃黑布丁。”
江荡淡声说道。
诺亚一听，眼睛亮了起来。
布丁他吃过，甜甜的可好吃了。
想到之前看到食材里的巧克力，诺亚对这黑不溜秋的物件放下了戒心，想来是巧克力味儿的吧！他夹起一块送进嘴里，小脸再度皱成了菊花。
[有懂哥来说说这黑布丁是嘛玩意吗？]
[有猪血的香肠，你想象成我们猪血的味道就好。]
[很难吃吗？]
[说不上难吃，但小孩子估计不会喜欢。]
诺亚硬着头皮，一口一口的吃着。
味道好奇怪，鱼头鱼眼睛好可怕，他眼眶泛红，睫毛颤颤……
纵使他是个目中无人的熊孩子，可是这一幕为了自尊心强行吃着害怕的奇怪食物，依然撩动了很多观众的恻隐之心，也有叫节目组去让他别吃了的，节目组有白字解释，江荡所做的食物不仅非常安全，还蕴含丰富的营养价值，给小孩子吃绝对没问题。
吃着吃着，诺亚终于忍不住，掉下了两滴眼泪。
叶宵凡注意到了：“……你哭啦？”
“啊，”江荡先一步回答了他：“应该是我做得太好吃了，好吃到哭。”
弹幕快速出现很多很多的问号。
而江荡彷佛是一个只要他狗话说得够快，问号就跟不上他的疾风男子。
诺亚忍痛吃完了饭。
江荡倒是吃得很享受，很悠然自得，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骇人的黑暗料理，看样子是真吃习惯了这类餐品，并且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诺亚眼睛包着泪，想：
【他是不是觉得我是坏孩子，故意整我？】
然后他一抬头，看见江荡不仅吃得很香，还添了碗饭。
诺亚如遭雷殛。
【这个大哥哥真的太可怕了！】
弹幕纷纷恭喜诺亚认清本质。
然而，诺亚原本说的就是要“交换家长”，虽然同住一屋檐下，但他的家长已经换成了江荡，所以他只能看着叶宵凡和昭崽玩一些普普通通的游戏，然后悄咪咪地看向江荡……
诺亚很想摆架子。
可是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有点底气不足，彷佛老鼠见了猫。
只见江荡在沙发上坐下，招手让他过来。
吃饱喝足的男人轻松地舒展着长腿，薄唇挂着似有还无的笑意，好看得让人卸下心防：
“听故事吗？”
嗓音蕴着浅浅暖意，就像他偶尔会大发慈悲做个人，写点甜甜的口水情歌，成为广大抖音用户的常用bgm。这么温暖的嗓子，俘获了诺亚小朋友脆弱的心灵。
【虽、虽然听故事这种活动有点土……】
【但也不是不行啦。】
诺亚一脸别扭地坐到了江荡身边：“如果只说给我听的话我就听。”
江荡看一眼和叶宵凡玩得正欢的昭崽，有点惋惜地笑了笑：
“好，只说给你听。”
第124章
十五分钟过去了。
当昭崽和叶宵凡玩体感游戏机玩出了一身汗，愉快地回到客厅时，便看到了一幕奇景－－
饿一晚上也能坚持住超拽气度的小少爷，用力攥住腿上的沙发抱枕，双眼和鼻尖泛红，彷佛在努力忍耐着眼泪。
昭崽刚才在体感游戏机里饰演一只猫妖，这会比平常更活泼，更不绷着仪态架子，她探头进客厅，顺便“喵？”了一声，堪称恶意卖萌，在这一声喵里，无数阿伟死了，成了弹幕上的awsl。
然而就是这一声冷不丁的喵。
诺亚那条名为理智弦裂开。
他抱住枕头跳下沙发，一边跑一边嚎啕大哭：“哇……我、我要回家……呜……我不要你们，不要杀我……”
叶宵凡难以置信地瞪向沙发上的江荡：“你打他了？”
“没有。”
江荡好无辜地望了回去。
叶宵凡想也是。
江荡惟一和暴力有关的事迹，就是挨了一个女明星的一顿痛打……
那女明星是谁来着？脑海里彷佛有一部份被迷雾遮住，或是抹消掉了，叶宵凡想不起来，纠结了一会儿也就放弃去想了：“妈蛋，我不太会哄小孩啊。”
“我去叭。”
带娃不易，昭崽叹气。
……
昭崽离开后，叶宵凡纳闷：“你对他干啥了？哭得好惨。”
“我给他讲睡前故事。”
江荡目光清冽，叶宵凡在他脸上几乎品出了一分稚子何辜的味道，可是直觉告诉他，黑锅百分百是江荡该背的，除了他没其他人了，他狐疑：“真的？”
“真的。”
江荡偏了偏头。
弹幕给他配好了字－－
《神经病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叶宵凡都要信了，问他讲的什么睡前故事那么吓人。
“史蒂芬·金的小说《迷雾》，算是改篇吧，要整本说完太费时间，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一直用他的书做睡前读物，翻来复去地看，要说故事，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了。”
江荡对他露出和善的微笑：“你想听吗？”
叶宵凡看住他这个微笑，像鬼迷心窍一般，稀里胡涂的点头了。
结果听完江荡讲的故事，人是恍惚的。
怎么说呢？
那其实不算是一个太吓人的故事，只是浓烈的绝望感、无能为力和神秘莫测，无以名状的恐怖，与江荡那把低柔嗓音无比契合，娓娓道来的两句话，就将人的心神缓缓拉进了那个满布迷雾，暗藏怪物的世界*：“最离谱的是主角觉得跑不掉了，死在怪物手上又很惨很痛很没尊严，拿到枪在绝望之下给了自己亲人一个了断后……居然救援就真的来了？这结局也太致郁太搞人心态了，是可以播出的内容吗？”
隔着屏幕观众都能感觉到叶宵凡的不爽。
别说睡前了，就是白天听到这种故事，他都能意难平得晚上睡不着觉。
江荡这家伙还用来做睡前读物！
槽点太多，叶宵凡一时之间吐不过来，只组织出了一句点评：“江荡，你的声音有时候……挺像触手的啊。”
江荡挑过去一抹过奖了的笑色。
*
另一边厢，日天日地的诺亚少爷拽不起来了。
他下意识钻到自己觉得安全的黑暗封闭角落，通过咬手臂忍住哭声，眼泪大滴大滴地淌下来，满脑子都是奇形怪状的可怖生物，每个地方都有。
江荡觉得自己带小孩的技术日益见长。
昨晚给童昭讲睡前故事，那是很死板的平铺直叙，今天他改良了自己的叙事手法，换成了很有代入感的第二人称，并且有问答环节，通过类似“你在惊慌失措中走进了一家超市，收银员正背对着你许久，即使听到你进来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你要问问他现在周围的情况吗？”的对话选择，增强小朋友的沉浸感。
别墅很大，诺亚拔足狂奔的速度也很快，昭崽只能挨个房间去找他。
最终在儿童房的衣橱里，听到了小小的哭声。
昭崽打开门，看到一个背影。
诺亚脸埋在手臂上，人埋在衣物间，好似一株生长在角落的蘑菇，蔫头耷脑的。
“你哭啦。”
“我没哭！你滚开！”诺亚超凶。
这句滚开让弹幕有一些过激发言。
有觉得童昭就不该管他的，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也有觉得他虽然态度差了点，但不掀桌子不砸家具也不到处喷脏骂大人，只是不愿意吃饭饿着了自己，其实不算很熊的小孩了。
【他好凶哦。】
【我得想个办法让他凶不起来。】
智能ai捕捉到昭崽的心声，下一刻，就听得她清清嗓着，操着小奶音学江荡的神棍腔调，甜甜问道：“这位小朋友，能占用你一些时间吗？我希望能和您讲一下我们的天父和救主，克苏鲁……”
“……呜哇！！！！”
听到这腔调，诺亚头皮一炸，缩成了更小的一团。
[……]
[这才是真正的魔鬼吧！！！]
[天然切开都是黑，熊孩子你玩不过他俩的，快逃]
诺亚不止是因为害怕而哭，他觉得很委屈。
这里没人以他为中心，哄着他，顺着他。
他忍着饥饿保住了自尊，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结果只吃到了奇奇怪怪的东西，旁边的小女孩却能吃正常好吃的饭菜，还吃得那么开心，种种委屈积攒在一块，再被江荡的恐怖故事一吓，真伤破防了。
昭崽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其实我也没有安慰人的经验……】
【好像也没有被安慰的经验。】
在小男孩的哭声中，昭崽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些记忆－－好像有谁夸奖过她天生要强，对自己要做的事有着强烈的使命感，过于严以律己，不愿意对别人示弱，也从来不给人怜爱自己的机会……
是谁说的来着？
记不清了。
这句话对昭崽来说也有点过于复杂，她思考了一会儿有点头痛，不去想了。
昭崽心里叹气，张开双臂抱了上去。
千言万语，不及一个温暖的抱抱呀~
“是我是我，我在呢，天塌下来有我扛着。荡哥哥说的都是假的，我昨晚也听他说了好恐怖的故事，还做了恶梦，所以不只有你一个人会害怕呀。”
“……”
诺亚哆嗦了一下，从手臂抬起脸，偷偷的看她：
“不好了，他、他故事的最后说……这个故事听完就算了，千万不要去想它，因为想它的时候，就、就是……”诺亚打了个满怀惧意的泪嗝：“想它就是在呼唤它，想多了就会引起它的注意，可是我根本……根本停不下来想它……”
小男孩有点焦急地用头撞衣橱。
[……]
[江荡真不是人，《迷雾》原文里没有这样的设定吧？他自己加的！]
[实属鬼故事天才，这哪儿能不想啊！]
在诺亚撞第三下时，额头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我撞到了什么？】
诺亚睁着泪眼，茫然又迷惑。
昭崽：“是触手哦。”
诺亚：“！！！”
“我说笑的，”昭崽另一只手将他下巴抬起来：“是我的手啦。”
诺亚看到了一只细白柔软的手。
他咬了咬嘴唇，想起自己刚才撞得很用力：“我撞疼你了吗？你有病啊，干嘛把手放上来……”
哭过的正太音软软糯糯的。
“有一点，可是我也不想你把头撞痛啊。”
昭崽扑闪着的眼瞳在黑暗中如小小流萤般，清亮又动人。
被她定定地看着，诺亚忽然说不出凶狠的话了。
他的脸好烫好烫，像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要烧着了一样。
孩童对情爱的觉醒早得远超成年人的想象，对早恋避之如洪水蛇羯是华夏学校独有的概念，或许有它的道理在，但人的情感是拘不住禁不绝的，像雨后土地悄悄冒出一株绿色，不知道种子何时落下，不知养份为何，根本开不了花，可穷其一生也会留下一点点美好的念想。
单纯，不含杂质。
“你、你笨啊……”
诺亚粗暴地抓过她的手，在被撞疼了的掌心揉了揉。
他刚才太慌张了，想不起来撞得有多使劲。
昭崽想说砸到衣柜上的手背比较疼，不过他这揉的两下也蛮疼的：“不疼啦，给你抱抱，有我在呢。”
说着，又拍了拍他的背。
诺亚炸毛：“你把我当小孩哄？”
萝莉疑惑：“你不是小孩咩？”
无辜的鹿眼定定地看住他。
家里的大人从来不正视他的需求，诺亚只有大哭大闹才能获得家长的正视－－因为当他变很麻烦，大人就不得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了，如果他乖乖听话，那他的需求，他的想法，他的感受全部会被忽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