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睡柴房吗?这儿无数根大大小小的木头混杂在一起,温云得慢慢从里面挑宝贝才行,万一不小心被烧了根高级材料她上哪儿哭去?
白天她扫山路,晚上她翻柴房。
这一翻倒真翻出些宝贝,温云坐在柴房,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这堆木头。
外面一直有奇怪的声音,然而她头也不抬。
“接骨木年份最高,做出来的魔杖适合施展黑暗系魔法,但是我不太擅长这类……”
屋外:“砰砰砰!”
温云凝神,又拿起雷竹:“雷系魔法的杀伤力在中级魔法中算是最强,但是做魔杖容易断……”
魔法跟修真不同,前者主要是修行精神力以沟通魔法元素并操控它,后者是以身体吸取灵力以便使用。
所以魔法师肉体孱弱,能使用各系魔法;而修士肉体强悍,大多只能使用一种灵力。
像温云这样每一系魔法都用得很熟,在选取做魔杖的材料时也挺头疼的。
屋外:“啪啪啪!”
被打断无数次的温云终于忍不住了,打开门去查看外面的动静。
只见不远处坐着浑身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白御山,他手提巨剑,狠狠地朝着远处的一块裸石连斩三剑!
那剑大得像刀,剑身黝黑冷厉,一看便知又是绝世宝剑。
两者碰撞间溅出火花,而后剑刃尽卷,石头上却一道剑痕也没!
白御山抬手随意扯掉臂上纱布,坐在轮椅上,双手持剑高举过头,而后以斩尽山河的气势。
再劈一刀!
“咔——”
剑刃段成两截,而山石也出现了一道浅浅剑痕。
白御山早发现了她,头也不回:“过来。”
他示意温云看断剑:“捡上。”
温云才发现他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扭曲成恐怖的形状。
她总算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坐上轮椅了,这种不要命的修炼法,不残都算他厉害!
过了会儿,恢复力气的白御山很随便地把自己的骨头掰回来了。
真的很随便,他就甩了甩手,力道大得仿佛能把手甩飞,隔了段距离温云都听得到骨头咔咔的响声。
然后,只见白御山抱着断剑慢慢摩挲,好似在轻抚自己的真爱。
他的剑断了,所以他丧偶了。
即将拥有许多魔杖的温云设身处地的想了想,突然能理解了。
所以在白御山要去重新锻造这把剑时,温云主动提出帮忙烧火。
以往这种事都是白御山去隔壁第九峰抓一个杂役弟子来干的,现在有温云了,的确没必要去抢人了。
进到温度骇人的炼器房后,温云第一眼就看到那堆成小山似的的百年乃至千年火杉木。
她嗓子略干涩:“三师兄,打铁不烧煤,烧木头吗?”
“嗯。”白御山话不多,还顺手把最粗那根火杉进火焰里。
这木头在第十峰到处都是,几乎没有灵气,搭房子都嫌它太脆容易断,但是它有个优点——
易燃且温高,是顶好的柴禾!
温云表情麻木地看着白御山往火中递了一根又一根的火杉木,她终于体会到刚才对方死老婆的心情了。
眼见着一根千年火杉木就要被烧了,温云一把按住白御山的手。
她表情依旧同平日那般镇定淡然,只是声音低沉:“师兄,这根木头千年了。”
“……”
白御山当然知道,也知道千年的木头烧得比百年的旺,用来重铸锻剑正好,所以他冷漠无情地用力把这截千年火杉木丢进火堆。
两个时辰后,三师兄的黑色巨剑重铸完成,从这速度和效率来看,他绝对三天两头就断一次剑。
温云能感觉得白御山此刻心情颇好,因为他居然跟自己聊起来了。
“你可知第十峰的来历?”
温云神情迷惘地看着那堆灰,缓缓摇头:“没有。”
白御山再问:“你可听闻,五百年前有位前辈一剑斩断仙界之山?”
温云捏了手指长的一截焦黑木炭,鼻子发酸:“没有。”
白御山不再理她,而是低头温柔抚摸着手中的剑自言自语。
“终有一日,我也要像他那样斩断,你说好不好?”
最后这句温柔得过分,饱含万分情谊,温云知道这肯定不是对自己说的,他是在跟剑说话。
她决定不要打扰白御山跟他的剑恩爱:“三师兄,那我先回去了。”
被高温和火烟熏了大半夜,少女面上已有明显的疲倦,就连清冽的眼圈边上也微微泛着红。
白御山才想起她现在修为尽失,其实只是个柔弱的凡人小姑娘,而且她好像很舍不得那根被烧了的烂木头……
他以往去隔壁抓弟子来当杂役都毫不愧疚,今日却不知怎的,生出莫名的复杂情绪。
*
“二师弟,你近日做得过了。”
越行舟声音依旧温和,却隐约带了告诫的意味:“你将内务堂洗劫一空,又这样打第一峰的脸,掌门那边不好交代。”
许挽风垂着眸,抱着青竹剑没了平日的笑脸,声音沉沉:“大师兄,你去外面问问,新的这几代弟子还有多少知晓我们第十峰?”
“宗门是没除我们的名,但是他们在刻意抹去我们……”顿了顿,极为艰涩地说出后半句话:“还有师尊的存在。”
越行舟抿了抿唇:“待师尊闭关出来便好,你近来行事如此张扬,到时候莫让师尊难为。”
许挽风嗤笑一声,明艳得胜过女子的面上因忿忿而染了红晕:“我只是觉得第一峰这些年越发欺人太甚,还有那谢觅安,不过二十岁结丹罢了,宗门竟也将他捧得好似什么绝世天才。”
“这修真界广阔浩瀚,多少天才若尘掩明珠,光咱们峰上的温师妹便远胜于他!”
“我们师尊更是不世奇才,十五结金丹,三十修成元婴,百岁化神,两百岁又至渡劫境,结果到如今,除了我们三人,偌大的清流剑宗竟无一人再提起叶疏白这名字!”
听到这里,饶是稳重如越行舟也眼眶泛红。
在许挽风离开后,他从院中挖出一坛酒,沉闷地灌了一杯又一杯。
叶疏白这名字,在五百年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五百年前是乱世。
魔修实力远胜正道,他们修行之道多狠辣阴邪,或屠杀凡人炼化尸体驱使,或奸淫女修以作双修鼎炉,整个修真界都笼罩着他们的阴影。
正道各大门派一退再退,直到几乎被魔修屠戮断掉传承时,年轻叶疏白提着剑出来了。
初入渡劫境的他连斩三十二名同境界的魔修,以一己之力生生逼退整个魔道。
有人说他当时已突破渡劫,成了又一个飞升的仙人,然而却无人能证。
因为叶疏白就此闭了死关,再无音讯。
五百年过去了,见证往事的人逐渐去世,昔日的正魔大战传至今,众人只知是三大派四大家携力击退魔修,故而他们荣光至上,享受世人膜拜。
等到同样受了重伤的越行舟三人闭完百年关出来,叶疏白这名字,已被这些人悄悄抹掉了。
“师尊,行舟无能——”
喝完整坛酒后,越行舟身上的气息一变,整个人变得冷厉狠厉。
一柄赤红长剑飞起,他纵身跃上,御剑直奔第一峰的峰顶而去,那儿是长老所在。
“老子不欺负境界低的,到化神境的小崽子,都他娘的滚出来!”
低沉的声音响在第一峰顶,原本闭关中的大长老和二长老齐齐睁眼,而后脸色大变。
“他又醉了!速去请渡劫期的太上长老!”
然而还没能他们传出信,赤红利剑已飞至,带着一身酒气的玄衣男子微微眯眼,嘿然一笑:“抓到你们了……”
“拔剑吧!”
*
下半夜的第十峰恢复宁静,温云正在纸上勾画着魔杖的设计图。
二师兄不太正常,三师兄也不正常,再加上自己这个在剑宗修魔法的,果然,整个第十峰都不正常。
也就大师兄看着温和正派是个正常人,今晚温云做油酥花生米给他送去的时候,他还特意问候她在第十峰是否住得惯。
温云收了心思,打算去拿那根雷竹再仔细研究一下。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灼热气息的烈风忽地破空啸来,将她的柴房掀了个顶。
她手中那根质地脆弱的雷竹也被这劲风劈得四分五裂。
“……”
温云目光死寂地看着手中的碎竹片,再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夜空中,那柄张扬的赤红飞剑燃着熊熊烈火,剑身上还沾染着被烤干的血迹。
看清天上这人是谁后,她迟疑:“大师兄?”
火剑停下,越行舟低头与温云四目相对,而后皱眉:“你是何人?”
温云顿时感觉头顶攀上一股实质性的杀意,直觉告诉她,现在的越行舟不太对劲。
她谨慎回答:“我是你收上来的……烧火弟子。”
越行舟眉间紧蹙,似思索了半晌,而后终于记起:“对了,你是温师妹。”
那股杀意消失,越行舟御剑俯冲而下,一把将温云拎到剑上,痛快大笑道:“既入我第十峰,就算是烧火弟子也得去给师傅磕头才是!温师妹,走,我带你去见师傅!”
离得近了,温云顿时嗅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再看看越行舟现在状若疯癫的样子……
她突然知道第十峰那张招烧火弟子的黄纸是怎么来的了。
但凡他能把那盘油酥花生米吃上两粒,也不至于醉成这样啊!
醉酒的越行舟带着温云御剑直直飞上第十峰最高处,在一处洞府前骤然坠下。
他面朝那封死的洞府直挺挺地跪下磕了三个头,而后身子一歪,抱着炽火剑睡死过去。
深更半夜被丢到山顶的温云诚恳反省——
“对不起,我不该说第十峰有正常人。”
第7章 你可还记得我?
头顶是寂然星空,身边是鼾声如雷的大师兄,身处山顶的温云陷入了生无可恋状态。
得,今晚就在山顶过夜了。
她在荒草间择了块青石倚着躺下,想到今晚鸡飞狗跳的经历不由叹气。
也不知道师兄们的师父到底是何方奇人,竟然培养出这么三个奇奇怪怪却又实力惊人的弟子。
师兄们从未提及师父,不过都说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温云想了想他们的怪癖,慢慢勾勒出师父的形象。
大师兄酗酒,二师兄风流,三师兄天天抱着剑。
所以,他们师父……
大约是位须发皆白,左手拎酒壶,右手抱剑,看着美人就走不动路的老头吧?
噫。
在山顶缩了一晚上后,终于熬到天亮。
温云起身活动了一下,准备去找下山的路。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黑色影子飞来。
竟然是白御山?
他抱着巨剑,也不解释自己是怎么找过来的,平波无澜道:“我送你下去。”
温云下意识去看边上仍在酣睡的越行舟:“那大师兄……”
总不能把他直接挂飞剑上吧?
白御山无情回答:“他醒了自己知道下来。”
很好,看样子大家都习惯大师兄喝醉了。
不过在下山前,白御山也跪在洞府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他似乎对这些长在师父头顶的荒草野树很不满,直接一言不发开始清理。
温云默默跟在他身后帮忙,正拔草呢,却见白御山单手拔掉洞府正上方那株小树苗,随即往后一丢——
饶是温云反应敏捷,毫无防备的她还是被砸到了脑袋。
“……”
白御山回头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开口,沉默半天后讷讷道:“温师妹,我……”
“三师兄,别说了。”
温云飞快打断他,语气急促:“这小树你要吗?对你们剑修有用吗?”
白御山打量一眼这株小木苗,淡淡摇头。
“太小了,烧火不好。”
简而言之,在他眼中这就是废木。
然后他就见到被砸了一脑袋泥巴的温云抱着那株小树苗痴痴地笑了起来。
白御山:别是砸傻了吧?
温云当然不傻,能让向来冷静自持的她疯狂的,只有魔法材料。
果然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价值观,对剑修无用的东西,放到魔法世界却能引起一场跨种族大战。
温云有一根威名赫赫的龙骨魔杖,与之齐名的只有凤凰木法杖。
传说中凤凰涅槃后,会在原地生出一株凤凰木,整个魔法世界也只有那么一株,那根法杖一直都由历任光明教皇掌握。
没错,现在温云眼前的小树苗,就是一株凤凰木!
虽然这树太小没法做魔杖,但是她能把它好好种着等它长大啊。
她小心翼翼地将树苗用外衫包着护在怀中,白御山见状也没多问,只沉默地御剑载着她飞。
反正第十峰大家都奇怪,相较之下,温师妹热爱木头的癖好还挺正常的。
行至一半,温云才将注意力从凤凰木上面转移开,然后她就发现路线不太对。
“三师兄,这好像不是回柴房的路?”
“嗯。”
白御山嗯了一声不再答,最后落在第十峰的南坡。
他冷漠丢下一句话:“喜欢哪根自己选。”
温云站稳后抬头掠过这片密林,微微张唇,被震得半天说不出话。
傻眼了。
不是说火杉都长在火山口吗?为什么第十峰上竟然有这么大一片火杉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