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了客栈，正欲前往极北山，在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后，脚步顿住。
多日不见的小师弟裴云弃换了一身人间贵公子穿的白袍，披着一件厚厚的黑色大氅，眉目如画，温润雅致。他笑容温柔而无害，正认真的听着眼前的小姑娘说话。
看起来才及笄没多久的小姑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厚厚的夹袄，她滴溜溜的黑色圆眼睛灵动，看着极为机灵。
乔灵妩：“……”有意思。
小吱对着裴云弃脆声说道：“哥哥，你也是要去极北山吗？我可以给你指路的！你找其他人，他们只能把你带到极北山下，可我能跟你一起上极北山！”
她看见裴云弃摸出了一两银子，放在了小吱手心。
小吱立刻眉开眼笑的做自我介绍：“谢谢哥哥，你可以叫我小吱。”
“那就麻烦小吱姑娘了。”裴云弃笑得一如既往的温柔无害。
小吱似乎嘟囔了两句什么。
乔灵妩读得懂唇语，隐约分辨出，小吱说了句“好看又愚蠢的人类我最喜欢啦”。
……这傻孩子。
第45章
极北山距离冰城有一段挺长的距离, 若是光靠走，得走上足足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里，小吱叽叽喳喳个不停, 一直和裴云弃说话, 裴云弃笑容温柔，眼神专注，做足了倾听者的姿态。
终于，小吱将裴云弃带到了极北山。
裴云弃看着要和她一起上山，温声说道：“极北山很危险, 小吱就不要与我同行了，若是出了什么危险, 可就不好了。”
小吱被裴云弃脸上的笑容迷得七荤八素的, 连忙说道：“没关系的，哥哥，我可机灵了！而且我带了那么多的人上山，都只有我回来了哦！”
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连忙住嘴。
裴云弃就当没有听到一样，语气不变：“那小吱姑娘可真是厉害。既然如此，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吱松了口气, 这个人类看起来实力不凡, 但出乎意料的好骗。
不像昨天那个女人。
想起乔灵妩，小吱打了个寒颤，不能想不能想，不然一想她就觉得那个女人就在她身后。
看他们上山了, 乔灵妩也不紧不慢的跟着，她跟着他们走了很久很久，期间并未遇到异兽。
等到又走了一段距离后, 天空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雪，她便知道，是到断崖了。
乔灵妩站在远处，看向裴云弃的方向，那边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裴云弃会看到什么幻象呢？
他若是掉下去了，她是不是得尽一尽大师姐的职责，去给他收个尸？
那边，裴云弃看着这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忽然间出现了一大片的药草，脸色平静。
小吱在旁边怂恿：“天呐，哥哥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这样多的珍贵药草，全都是哥哥的了！”
裴云弃语调平静的说：“幻象罢了。”
小吱便安静下来了。
轻易勘破了这幻境之后，裴云弃刚打算先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但忽然又听见了一阵笑声。
他茫然的抬眼望过去。
小吱看见，裴云弃不受控制的，一步又一步的，朝着断崖走去。
一步，两步……
她屏住了呼吸。
“裴师弟！”突如其来的声音，像是穿透了层层阴霾的阳光，带着温暖与希望。
裴云弃猝然回神。
他看着眼前的一片白茫茫，又低下头看去，只要再往前一步，那么他就会掉落深渊，尸骨无存。
小吱听见这声音，顿时头皮发麻、汗毛倒竖，下意识的拔腿想跑，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她又被乔灵妩揪着领子提了起来。
“跑什么啊，小吱。又见面了，开心吗？”
小吱欲哭无泪：“怎么又是你啊。”
裴云弃看着自己都没多高的乔灵妩拎着比她稍矮些的小吱，这怎么看怎么滑稽的场面让他想笑。
乔灵妩随手从灵府中拿出一捆麻绳，灌注灵力，将小吱捆了个严实。
裴云弃走过去，十分感激且依赖的说着：“多亏了大师姐及时赶到，否则我可能便要命丧黄泉。多谢大师姐。”
乔灵妩暂时没去管小吱，她问裴云弃：“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想来找大师姐呀。听说来这儿的修士，约莫都会上极北山，于是我便来了。”
“既然第一次就已经勘破了那是幻境，为什么又会被骗？你看见了什么？”
裴云弃微笑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那为何还要往前走？”
“大师姐不是一直都在我的身后么？”裴云弃笑得无害：“我想尝试尝试，被大师姐保护的滋味。”
他感觉敏锐，发觉乔灵妩跟在他身后却不现身，他也就没有特地去拆穿，想看看她是要做什么，于是便顺其自然。
“你不说就算了。”
裴云弃便没再说话。
其实他说的，也不算假话。
但他的确也看见了。
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点亮他漆黑的双眼的不是那一捧仙女棒，而是她朝着他露出的灿烂笑容。
她朝着他招手，说：“小七，过来呀。”
那一刻，明知乔灵妩就在不远处跟着，他依旧沦陷在她灿烂的笑容中，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至于最后关头他会不会停下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裴云弃看着正蹲在小吱面前的乔灵妩，手移到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心正在砰砰砰的跳动着，分不清是因为方才那个笑容灿烂的乔灵妩，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乔灵妩。
但都是大师姐啊。
裴云弃轻轻的呼出一口气，这一刻，他意识到有某些情感正朝着他从未想过的地方生根发芽了。
那些热忱的、浓烈的、无法控制的情感。
那些只对大师姐乔灵妩的情感。
裴云弃有些慌，但更多的，竟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的手无意识的攥紧，似乎是想要压下这让他慌张的情感。
裴云弃知道，他已经偏离了原本的目的，他没能让乔灵妩对他心动，反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真是糟糕啊。
乔灵妩不知裴云弃此时陷入了“少男怀春”的暗恋中，她看着正动个不停的小吱，想到还真是瞌睡了送枕头。
她正愁着怎么找到魔灵莲，一个魔种便送上门来了。
小吱怕极了乔灵妩，看她在她面前蹲下，就以为乔灵妩又要掐死她，于是忙不迭的说道：“你别掐我，我变身给你看！”
“今天我不想看你变身了。”
“真的吗？那我……”
“有一个问题，答出来了，就放了你。”乔灵妩盯着小吱，一字一句，又冷又狠：“若是答不出来，我便将你捆起来，当鱼饵，钓这极北山的异兽。你也不想看着自己身上的肉一块一块的被撕下来吧？”
小吱还没听过这样的折磨法子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乔灵妩。
裴云弃看了眼乔灵妩，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又深邃。他想着，大师姐有时也是很有做恶毒大师姐的潜质的，看把那小姑娘吓得。
乔灵妩看小吱被吓住，满意不少，于是问：“我且问你，魔灵莲在何处？”
“人类怎么会知道魔渊禁药？”小吱错愕的反问。
人类不该知道魔灵莲么？乔灵妩心中微动，面上不显，她重复道：“魔灵莲在何处？”
小吱瘪着嘴，不肯说话。
乔灵妩眉头微皱。
裴云弃看她皱眉，立刻说道：“大师姐，我帮你将她吊起来去喂异兽。”
他说着，弯身去拎小吱，小吱尖叫一声，往乔灵妩身后一滚。
裴云弃不动了。
乔灵妩偏过头，看着小吱，眼睛里有好笑，有无语。
小吱被她看着，又尖叫了一声，直直的往断崖滚去，显然是想自我了断。
乔灵妩按住她：“说不说啊，不说真把你拿去钓异兽了。”
“我就是告诉你了，你也拿不到啊。”小吱哭丧着脸：“姐姐，我也是出来讨生活的，不容易。你就别折腾我，直接送我去死。好吗？我求你了。”
乔灵妩自然不至于真的把小吱拎去钓异兽，但该问的自然还是要问的。
她抬起小吱的下巴，茶色的眼眸渐渐浓成一团墨色，像是一轮望不到底的深渊。
小吱的眼神渐渐呆滞。
裴云弃站在一边，也看见了乔灵妩浓成墨色的眼眸。那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大而妩媚，漆黑的眸子上撒满了璀璨的星光，光华潋滟。
乔灵妩安静的听着小吱的话。
魔灵莲的生长之地，并不在极北山，而是在魔渊冰域，冰域由凶兽梼杌镇守，别说是人了，魔都不敢轻易靠近。
“如何进入魔渊？”
小吱抬起头，呆滞的脸上露出了僵硬的笑容：“跳下去，不死，便是魔渊。”
乔灵妩看了眼那深渊，继续问：“魔灵莲为何是魔渊禁药？”
“因为魔灵莲能够治愈魔造成的任何伤口，是魔的天敌。”
乔灵妩的手倏的攥紧。
若是如此，那么师尊便是为魔所伤？
裴云弃挪开盯着乔灵妩眼睛看的目光，心脏又不受控制的砰砰砰跳了起来。他疑惑的问乔灵妩：“大师姐可是要下魔渊。寻魔灵莲？”
“嗯。”乔灵妩点点头。
小吱猝然回神，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惨白，但还是强撑着说道：“没有人类能够从断崖跳下却不死的！”
“信守承诺，放你走。”乔灵妩解开了小吱身上的绳子：“下次若是再让我抓到，你便等着被我喂极北山的异兽吧。”
小吱看束缚没了，一时也顾不得再说什么了，连忙就往断崖跳，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两人面前。
裴云弃这时候说：“大师姐若要入魔渊，便不该放过那魔种。”
“那不是她的本体，只是一个□□，杀了也没用。”
“大师姐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昨天已经杀了她一次了。”乔灵妩平静的语气中隐约藏着一抹得意：“昨儿那小魔种便是这样骗我的，这样拙劣的手段，被我当场识破。”
“大师姐心智坚定，不为幻境所迷，实在是太厉害了。”裴云弃略微思索了一下，顺着乔灵妩的心意夸她：“不像我，只能等着大师姐来救。”
裴云弃小时候就知道，乔灵妩很吃这一套。
乔灵妩看了眼嘴甜得不行的小师弟，矜持的“嗯”了一声之后，便一步一步的走近断崖。
裴云弃抬脚跟上她，只是落后了乔灵妩半步。他抬起手，想着若是他轻轻一推，便能将她推下去。
乔灵妩深呼吸一口气，纵身一跃——
裴云弃身体的反应快过理智，他硬是将乔灵妩从半空中给拽了回来，并且带离断崖老远。
“大师姐还真想跳？”裴云弃全然忘记了他刚才还坏心眼的想把乔灵妩给推下去。
裴云弃说话时语气时常是轻缓而温柔的，乔灵妩还是第一次听见他急促又激动的声音。
乔灵妩反问：“我要魔灵莲，我不自己跳下去……你跳？”
第46章
裴云弃幼时便是历经坎坷, 后来好不容易拜入星剑门，又被乔灵妩磋磨了一段时间。这样的一段经历，让裴云弃极为惜命。
所以, 面对乔灵妩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去送死，裴云弃又是惊讶又是生气。
“大师姐就这么不将自己的命当命吗？难道你的命多得用不完非得挥霍掉一条？”
乔灵妩眨巴了一下眼睛, 不好意思又理所当然的说：“裴师弟，还真让你说对了, 师姐的命多得用不完。”
裴云弃看乔灵妩漫不经心的玩笑模样, 显然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是, 她自己都不在意, 他又凭什么要操心。
他心中的悸动冷却了下来。
“这样么？”裴云弃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一如往常的温柔无害：“大师姐既然不在意这一条命，那便跳吧, 我会在这里等大师姐回来的。只要大师姐能回来, 我等多久都可以呢。”
乔灵妩“哦”了一声。
裴云弃一点一点松开紧握住她手腕的手。
乔灵妩揉了揉手腕上因为他大力握出的红痕, 想着这小师弟当真是没白教育，还是在意她的死活的。
下次再和他算他掐她手腕的账。
裴云弃冷眼看着乔灵妩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在她快走到断崖边上的时候，他冷不丁的开口：“大师姐若是命丧于此, 我必然回星剑门，告诉大师兄他们，师姐死得窝囊。”
“……窝囊？”乔灵妩的脚步在距离深渊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是。窝囊。”他重复。
乔灵妩听着，忽然间笑了。
“裴师弟，你过来。”她站在断崖边，笑容灿烂的朝着他招了招手。
她竟然冲着他笑。
裴云弃错愕之余，不长记性的朝着乔灵妩走了过去。
乔灵妩伸出温暖柔软的小手，拉住了他垂在身侧被寒风吹得像冰一样冷的手。
裴云弃感受着手掌的温暖, 懵了。
他倏的看向乔灵妩。
因为距离关系，乔灵妩第一次仰起头看他，茶色的眼眸颜色不断的加深：“裴师弟，那就一起窝囊啊。”
裴云弃被她看得恍惚，紧接着便觉乔灵妩拽住他手掌的那只手倏的用力，紧接着不断下坠的失重感传来，让他骤然清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