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你擦眼泪。”
“我又没哭。”她嘴角下撇,一边哭一边说:“你不尊敬师姐!”
“你真的哭了。”
“你再胡说八道?我要砍你了。”
“除非你让我摸摸,看有没有眼泪。”他像哄小孩子一样的耐心:“如果没有眼泪,那你就是没哭。”
乔灵妩眨巴了一下眼睛,说:“好。”
真好骗。
裴云弃指尖蹭了蹭她湿漉漉的眼角,然后一点一点擦掉她眼眶中溢出的泪水。
他指腹粗糙,落在她脸上有些痒,让她颇为不适。
她还傻傻的问他:“是不是没有哭?”
“嗯,姐姐很坚强。”
“师尊告诉我,眼泪是弱者的表现,所以我从来不哭。”她听裴云弃夸她,立刻就笑了,只是说着说着,她又开始哭:“可我真的好难受,我凭什么不能哭啊……”
刚刚擦干净的眼泪,又一次打湿了裴云弃的指尖。
裴云弃:“……”
没完没了了。
伴随着裴云弃的沉默,乔灵妩似是得到纵容了一般,啜泣声由小变大,最后变成了号啕大哭。
仿佛哭尽这些年来的委屈一般。
或许这些年来的委屈,都抵不过师尊所说的那一番话。
师尊让她意识到,她并不属于星剑门,不属于人间,总有一日,她要抛下所有,回到妖窟。
这一认知,让她觉得好难受。
但若是平时,她甚至不敢哭。
这时她便觉酒当真是一个好东西,麻痹了她的神经,让她头昏脑胀,却能一切随心而为。
裴云弃看着她哭得那样伤心,他心里也不舒服,他不由得想,师尊究竟是说了什么样的话,让姐姐这样的伤心。
段离昭多年来不管事,将偌大的栖霞峰都交给姐姐一人打理,她以瘦弱的肩膀撑起了整个栖霞峰。
这样的姐姐,师尊凭什么要让她走?
裴云弃紧抿着唇,他指腹摩挲着她冰凉的眼角,声音温柔似水:“姐姐,师尊对你不公,可我对你好。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你不许说师尊坏话!”乔灵妩听他提起段离昭,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怒声道。
“抱歉。”裴云弃道:“但他的确不公。”
“师尊、师尊救了我,他还有可能是我的……我的……”她潜意识里说不出“父亲”二字,只能一直重复“我的”。
乔灵妩低声嘟哝,那两个字却始终未曾说出来,裴云弃正想追问,便觉得肩头轻微一沉。
因他与她相距甚近,乔灵妩头昏脑胀间,便就近靠在了他的肩头。
裴云弃呼吸一滞,心思深沉不可测如他,原来也会因心上人的一个靠近而不知所措。
他此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姐姐竟然靠在他的肩上!
主!动!的!
虚弱状态中的书灵挣扎着从乔灵妩的灵府中探出了一缕灵力看了一眼因为乔灵妩的轻靠变成怀春的毛头小子的未来大魔头,然后把乔灵妩从头骂到尾。
大魔头都能让她霍霍没了,被她变成恋爱脑傻白甜!倒霉催的,它怎么就和她绑定了呢!
裴云弃不知此时还有“第三人”在场,他伸出手,小心的将她眼角的泪珠拭去,她这时候已经不哭了,只是靠在他的肩头,似乎就要睡去。
裴云弃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酡红脸庞,一时看入了神。
乔灵妩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迷茫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她被眼泪冲刷得越发清澈的茶色眸子,望进了裴云弃漆黑的眼眸中。
几日前,裴云弃曾经询问过容玄有关于狐妖,得知狐族多擅媚术。他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曾见过乔灵妩以媚术套小吱的话,许多年前更曾见过她以媚术逼问欺负小六的叶茴。
但此刻,她的眼眸清澈如水,并未变得漆黑幽深,妩媚妖冶,但却偏偏让他着了迷。
裴云弃轻轻的碰了碰她滚烫的脸颊,小声嘟囔道:“姐姐才三十年华,放在狐族中,也该只是一只懵懂无知的幼狐……怎么还只是只小狐狸精,就这般让我神魂颠倒了呢?”
乔灵妩听见裴云弃的声音,她听得有些不真切,只捕捉到“狐狸精”三字,她虽然有些迷糊,但依旧立刻说道:“你骂我!”
“我在夸你。”
夸你令我辗转反侧,夸你令我神魂颠倒。
裴云弃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听到他在夸她,她傻傻的笑了两声,然后说:“好可惜呀。”
“可惜什么?”
“可惜……你是裴云弃。”是将来可能会要了她命的大魔头。
她接着道:“你不是裴云弃就好了。”
“为什么?”
“不能告诉你。”
裴云弃柔声道:“姐姐若不想我是裴云弃,也可当我是永宁镇的小七。”
“小七……”她喃喃。
“嗯。”他伸出手帮她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说道:“姐姐,你有时真的很凶,但我并不怕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不知道。”她的声音渐低,尾音绵软无力,似乎就要睡去。
裴云弃认真道:“因为喜欢你,所以你的一切,都变得可爱起来了。”
“姐姐,我没有说谎,我真的,很喜欢你。”
喜欢到过往前尘不究。
喜欢到心里的小本本只一笔一笔的记载姐姐的每一次笑容。
他紧张的等待着乔灵妩的回应。
等来的却是乔灵妩的脑袋从他肩头滑落,裴云弃连忙扶住她,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失笑。
他在和一个醉鬼说什么呢。
等到明日姐姐酒醒,只怕也要忘了今晚发生了什么。
裴云弃让乔灵妩枕在了他的大腿上。
他低垂着头,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思绪又飘到了方才想的姐姐酒醒后并不会记得今晚发生了什么上。
她不会记得。
裴云弃的眼神渐渐热切。
裴云弃的目光从乔灵妩的眉眼下移,落在了她殷红的唇上。
偷偷亲一口,她也不会知道。
醉酒后对他毫无防备、乖巧温顺的乔灵妩,让裴云弃的胆子大了起来。
他缓慢的低下头,一点一点的凑近她轻抿着的唇。
距离拉进,转瞬已是近在咫尺。
第64章
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清风, 将漆黑的天幕上层层叠叠的浓云吹散,弯月的光辉皎洁美丽,洒满了大地。
在那银白的月光之下, 裴云弃能够清楚的看见她桃花色的脸颊, 也能看见她轻微颤动着的卷翘长睫毛。
只要他再往前一点点,一点点……
或许是胆怯, 或许是不真实,让裴云弃最终只是将唇落在了她因为醉酒而烧红了的脸颊上。
蜻蜓点水都算不上的一个吻,让裴云弃立刻直起了身子, 细看, 他耳根红了一大片,还烧得滚烫。
今夜月明星稀,无人知他的羞涩。
裴云弃伸手拿过了躺在脚边的小酒坛子,乔灵妩只喝了一口就醉得不省人事, 里面还剩下很多。
心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裴云弃就着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口, 但也只觉得让心跳得更厉害了。
得益于这些年来元忱时常拉着他偷喝酒, 裴云弃的酒量尚可, 半坛醉仙酿下肚,他依旧面色如常。
等到一整坛醉仙酿喝尽,他看着安静枕在他腿上睡觉的乔灵妩,心思活络起来,便又想继续方才未完成的事。
他又一次垂下头去,想要亲吻她。
此时,蘅院外。
深夜归来途径蘅院的欧阳臻脚步顿住,他不可置信的嗅了嗅,闻到了一股香醇的酒味。
小师妹竟然偷喝酒?
她喝过酒吗?
她什么时候学的喝酒?
这太不正常了。
欧阳臻想也没想便去敲门。
蘅院内。
与乔灵妩近在咫尺的裴云弃倏的顿住, 然后直起身子,抬眸朝着蘅院紧闭着的黑沉沉的大门望了过去。
“小五,开门。”欧阳臻的声音从蘅院外传来。
裴云弃听出这是三师兄欧阳臻的声音。他想着,这么晚了,欧阳臻来这里做什么?定然是不安好心。
裴云弃一时没有出声,便是看见了欧阳臻因无人回应推开院门,他也面色无波,从容镇定。
他看欧阳臻惊诧的看着他们,还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三师兄,你怎么来了?”
欧阳臻看见枕在裴云弃腿上的乔灵妩,头疼不已:“你们俩怎么回事?”
这大半夜的,裴云弃竟然还在他们小五的院子里,实在是——不成体统!
定然是这裴云弃不安好心!
欧阳臻沉着脸把蘅院的大门关上。
“姐姐心情不好,只饮了一口酒,便醉倒了。”裴云弃如实答道。
两个人一起喝酒,欧阳臻也不好意思只训斥裴云弃一个人,但:“小五既然喝醉了,你把她送回房间啊,让她枕在你腿上算个什么道理?”
“三师兄说得有理。”裴云弃虚心不已。
他说完之后,就伸手将乔灵妩打横抱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了她柔软的腰肢上,稳稳的将她抱住。
欧阳臻怒道:“谁让你抱她了?”
“不是三师兄说的么?让我把姐姐送回房间。”他理直气壮,气定神闲。
欧阳臻被噎得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裴云弃抱着乔灵妩踏入卧室。
他黑着脸跟进去,就见裴云弃站在屋内以屏风做成的隔断前,神情认真的说道:“姐姐的闺房,三师兄为外男,不该避嫌么?”
欧阳臻很想问,你难道就不是个男人了?
裴云弃小心的将乔灵妩放到柔软的床榻上,帮她脱掉鞋子,为她盖上被褥,将被角掖好之后,他才重新走了出去。
欧阳臻站在乔灵妩的房门口,沉着脸看着他。
“赶紧出来!”
裴云弃不紧不慢的跟着欧阳臻出了蘅院,他还体贴的帮乔灵妩将大门关上,才看向脸黑得不成样子的欧阳臻。
欧阳臻适才说道:“裴师弟,你还知道避嫌?那你自己呢?大半夜的带着小五喝酒,你倒是一点都不知避讳!”
“大师兄没有告诉三师兄么?”裴云弃似是诧异欧阳臻会这样说,惊讶的反问道。
听裴云弃忽然提起温时礼,欧阳臻一愣,不由自主的便跟着他的思路走了:“大师兄该告诉我什么?”
“自然是我与姐姐在魔渊同生共死,已是两情相悦啊。”裴云弃面不改色的扭曲事实。
“什么?”
裴云弃重复:“我与姐姐两情相悦,她迟早是我的人。”
欧阳臻:“……”
如果说乔灵妩与温时礼两情相悦,他还能勉强相信——毕竟他可是栖霞峰唯一一个,并且很早便知温时礼心悦于小师妹的人。
但裴云弃算个什么?
他这么多年来可是一点都没忘记,乔灵妩看完了天书后,对于裴云弃是个什么态度。
两人不水火不相容便已是万幸,怎么可能两情相悦?
……小五该不会是被这人的花言巧语给哄骗了吧?
欧阳臻目光惊疑。
裴云弃微微一笑:“三师兄,时辰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你自便。”
望着裴云弃转身离去的背影,欧阳臻半天都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许久,欧阳臻看了眼蘅院,脚步一转,便去寻温时礼。
彼时,和院中一片漆黑,欧阳臻推门而入,便看见的坐在院中石凳上,手执临渊剑的大师兄。
温时礼目光低垂,一直落在临渊剑上绑着的一只陈旧的剑穗上。
欧阳臻记得,这是乔灵妩小时候编的,他们几个师兄一人一条,小丫头年纪小手也笨,也就给大师兄的那条编得勉强入眼。反正他那条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奇珍院的哪个角落了,但唯有大师兄,视若珍宝般的将剑穗绑在了心爱的佩剑上。
“师弟深夜造访,可有何急事?”温时礼将临渊剑放在了手边的石桌上,长长的流苏缀在石桌边缘,随着清风微微晃动。
“……聊聊。”欧阳臻不想打击大师兄,迟疑了一下后,决定怎么委婉怎么来。
温时礼目光疑惑:“很晚了。有什么不能明天说?”
“有!”欧阳臻直接坐在了温时礼对面,头顶枝繁叶茂的桂树在光线昏暗的黑夜中投下好大一片阴影。
欧阳臻觉得大师兄真惨,近水楼台了这么多年都没拼过裴云弃跟着小师妹去趟魔渊。
头顶桂树的阴影,大概正如大师兄此时的心。
温时礼发现,欧阳臻看他的眼神越发同情与悲戚,他被看得好不自在。
“二师弟,有话便说,不必拐弯抹角的。”
欧阳臻犹豫着问:“大师兄,裴师弟可曾找你说过什么?”
“什么?”
“就是关于小五的事儿。”
温时礼想起今天裴云弃的一番话,眼眸渐渐深沉:“说过。”
“那……”
温时礼难得打断了欧阳臻的话:“是裴师弟说了什么吗?”
欧阳臻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
“有话便说,无需顾忌。”
“我怕说出来打击你。”
温时礼失笑,然后仿佛洞悉一切的问:“可是他同你说了他与小五魔渊一行,他要对小五负责?又或者是,小五为他挡下梼杌,便是小五有意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