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离昭颔首。
“乔小五,我走了啊。”
乔灵妩赶苍蝇似的摆摆手:“走吧走吧。”
宣燃觉得他像吞了个苍蝇,一时觉得难受不已,他怕失态,很快转身离开。
“小五,坐下说话吧。”段离昭坐回去后说道。
乔灵妩上前,坐到了段离昭下首。
“师尊,莫掌门找您去做什么呀?”
段离昭平静道:“掌门叫我过去,把我训了一顿。”
“啊?”
“他说我为峰主,在其位却不能谋其职,反倒将峰内大小事物都扔给你与时礼,就连昨日议事厅出了那样大的事情,我也未曾现身。”
乔灵妩心想这说得挺对的。
段离昭叹了一口气,说:“仔细想想,他说得也挺有道理的。我为师尊,平日里给你们的关心也太少了,委实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尊。”
“我这么多年来,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把你们捡回来,带到星剑门来填充当时只有我一人的栖霞峰。”
段离昭当年在外漂泊,是莫掌门看中他的实力,把他挖到星剑门来当峰主的。
乔灵妩却抓住了另一个重点:“您是说,不止我是您捡回来的,我的几个师兄都是您捡回来的?”
“嗯。”段离昭细细数来:“我在灵地捡到了你大师兄,天洲捡到了你二师兄,极北州捡到了你三师兄,归云山下捡到了你四师兄。”
师尊正事不做,捡徒弟倒是很有一套。
“那师兄们的父母呢?”
段离昭摇摇头,接着道:“你还记得我数日前曾告诉过你,除了小四之外,他们都不会长久的留在星剑门吗?”
“您不是说以后我便知道了吗?您要告诉我了吗?”
“他们都有属于要做的事。”段离昭道:“我不便多说,等到离开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告诉你。”
但段离昭这话也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师兄们很快就要离开了,并且这次离开,很可能再无归期。
乔灵妩原本因为退婚正雀跃着的心立刻便冷却了下来,她不想再提这个,便蔫巴巴的问:“师尊,您方才说十四年前我与宣燃的羁绊消失了,是为什么?”
“这得问你,我不知道。”段离昭为凤凰神鸟一族,凤凰神鸟是天生的预言家,但他只能预言,多的却做不了什么。他问:“十四年前,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十四年前发生的事可多了,其中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是她得到了天书,参透了天书,觉醒了自我意识;第二件事则是她带回了裴云弃与宁阮。
究竟是哪一件事导致的呢?
乔灵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能摇摇头:“师尊,我也不知道。”
“无妨,既是消失的羁绊,也不必太过于在意。”
乔灵妩点点头:“那师尊您还有其他的事儿吗?若是没有,我便先走了。”
“去吧。”
乔灵妩往外走了两步,然后脚步一顿,忍不住转过身去看段离昭的脸。
段离昭眉眼冷淡,五官俊美;乔湄风情万种,妩媚动人。也只有他们两,才能生出她这般貌美如花的女儿吧?
……所以师尊到底是不是她父亲?她要不要,问一下?
第73章
乔灵妩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因为她怕段离昭不是她的父亲,更怕……段离昭是她的父亲。
又一次被这纠结与疑惑缠身的乔灵妩回到蘅院苦思冥想了许久。
在乔灵妩闭门不出的这段时间,有好几个人偷偷去了星剑门的地牢中探望被暂时关押的裴云弃。
元忱是最先来的,他一见着裴云弃,便忍不住不可置信的问他:“那些事都是真的吗?你真的背叛了栖霞峰,背叛了星剑门,与魔为伍?”
“你!你这是为什么啊!你不是喜欢大师姐吗?就是为了大师姐,你也不该如此啊!你是大师姐领进星剑门的,大师姐知道了这一切,肯定气得不行。”
裴云弃靠着阴潮的墙壁坐着,他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白衣,肩膀处一片狼藉,但他却面无表情,双眼无神,看起来并未将伤口放在心上。
他此时听见元忱的声音,也只觉聒噪:“你能不能安静点?”
“我是得安静点。”元忱凑近了铁栏杆一些,说:“我是磨了赵师兄好久,才偷偷进来的,要是被别人发现了我就惨了。”
裴云弃:“……”
他看着墙壁,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并不想和他多说话。
只不过元忱不需要他的回应,便能说得唾沫横飞。他接着说道:“小七哥,我真替你感到可惜。”
“大师姐和苍穹门的宣燃少主退婚了。”
裴云弃毫无反应。
“你若是没有犯下这种大错,此时便能追求、安慰大师姐了。我觉得你们真的很般配,你少年时,她还曾对你有过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裴云弃现在只觉讽刺。
但他也终于有了反应,问出口的却是:“因为和宣燃退婚,她伤心了?”
“肯定的啊。他们都是多少年的感情了啊,这宣少主也真是的,说退婚便退婚,一点都没有将我们大师姐放在心上。”元忱忧愁道:“大师姐已经闭门不出好几天了,她谁也没见,肯定是伤心极了。”
他接着道:“要是你在就好了,你嘴巴那么甜,肯定能哄大师姐开心。”
裴云弃没有说话,他只觉讽刺。
这么久了,他未能让乔灵妩为他黯然神伤、辗转反侧。而另一个男人,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他从前,为的到底是个什么?
“小七哥?你没事吧?”元忱看他脸色实在太难看了,忧心道:“你这伤要好好处理啊,我给你带了伤药来,你记得自己包扎。”
元忱说着,从灵府中摸出一盒药膏,借着栏杆间的缝隙递到了牢门里面。
裴云弃没有看那盒药膏,他抬眸看的是元忱,语气冷淡:“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也没几次好来的了,你去了幻崖,我就来不了了。你也别怕连累我,我都不怕。”
“你想多了,只是不想看见你。”
“我还不想看你,你看你现在,狗都没你狼狈。”
裴云弃:“……”
“你记得抹药,我走了。”元忱转过身,出去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回过头去,刚好对上裴云弃平静无波的眼眸。
裴云弃看着他,似是在送别。
距离刑罚也没有几天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
元忱心中酸涩,他恨魔,也气愤裴云弃与魔同流合污,但这么多年的交情,他无法对裴云弃视而不见。
他快步离开。
地牢中重归平静。
没多久,翟明临来了,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眼神失望,放下了装着疗伤丹药的瓷瓶便快步离开了。
裴云弃全程都没有反应。
许久,他挣扎着坐起来,指尖捏住了那个小小的瓷瓶。他握着瓷瓶的骨节泛出青白,一道清脆的“咔擦”声响起,那小瓷瓶连带着瓷瓶内的丹药,被捏得粉碎。
他暴躁的将手中的碎片丢到一边,然后垂下头看着染血的指尖,冷笑了一声。
假惺惺。
他落得如此下场,都是他们师兄妹害的!
在裴云弃心中,翟明临并不无辜,因为他是温时礼的师弟,是乔灵妩的师兄。
……
夜色如墨。
一道娇小的白色身影在一位弟子的指引下,踏入了阴暗潮湿的星剑门地牢。
她乌发漆黑,五官精致可爱,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与这片天地格格不入。
弟子心生恻隐之心:“宁师妹果真重情重义,便是那等叛徒,也因他曾是你的师兄而心怀仁善之心。”
“师兄对我极好。”宁阮眼角微红,声音也跟着有些沙哑:“还是要多谢赵师兄能放我进来看师兄。”
“无妨,况且今日在你之前,也有人来探视过这叛徒。”赵师兄感慨道:“按理说这裴云弃出了这档子事儿,与他交好的弟子自当明哲保身,我却未曾想过,算上你,今天都有三人来看他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走进了地牢之中,宁阮看见靠坐在墙壁边脸色惨白、狼狈不堪的裴云弃,眼眶更红了。
“赵师兄,是不是大师姐来过了?!”
师兄都这样了,为什么大师姐还不肯放过他!
赵师兄诧异的看了眼宁阮,说:“大师姐怎么可能会来这里?她才与宣少主退婚,正闭门不出着呢。”
“那我师兄怎么这般虚弱?”
“他进来时就这样啊,听说是大师姐怒极,捅了他一剑。”
宁阮哀求道:“赵师兄,你能打开牢门让我给师兄包扎一下吗?求你了。他这样下去,会没命的。”
“不至于没命,那伤我看过了,皮外伤,死不了,就是疼点。”
“大师姐怎么会心慈手软?那伤一定很重。赵师兄,你就让我进去帮师兄包扎吧。”
赵师兄无奈道:“大师姐就看着凶了点,你信我,他真没事。”
宁阮吸了吸鼻子,看着便要哭:“大师姐很吓人的……”
“行行行你别哭,我放你进去,只是你绝对不能久留,知道吗?”
宁阮立刻点点头:“谢谢赵师兄,我知道了!”
沉重的牢门被打开,宁阮足下踏着白色绣花鞋,几乎是在踏进去的一瞬间,便染上了尘埃。
裴云弃听见声音,睁开眼睛看过去,这时候赵师兄已经走了,只有宁阮一人,白衣如雪,不染纤尘。
看见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宁阮,裴云弃心情复杂,他没想到,自己平日里心中最看不起,觉得胆小、不聪明、拎不清的小师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他看见一身雪白衣裳的宁阮在他面前蹲了下来,裙摆立刻被地上的灰尘与鲜血弄脏,但她无暇顾及这些,只是担忧的看着他。
裴云弃的心情越发复杂,他不知是说这小师妹是善良天真,重情重义,还是说她愚善蠢笨,不懂明哲保身了。
宁阮红着眼眶看他,眼眶里已经蓄满了眼泪:“师兄……对不起,我该一开始就来看你的,可我不敢。我来迟了,对不起,对不起。”
“地上那盒药膏是元忱师兄送来的吗?师兄,我的灵府中也有药膏,是我自己制的,效果很好,我给你包扎伤口好不好?”
她说着,从灵府中拿出干净的绷带,清水,以及一个小瓷瓶。
裴云弃微微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没让她碰到自己,他声音嘶哑:“不必了。”
“你别逞强了。”宁阮靠近了他一些,她看见了他肩膀处白衣晕染开的斑驳血迹,也看见了他指尖的鲜血。
她的师兄向来都是白衣翩然,风度翩翩,何时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宁阮只想着,便觉心中酸涩。
“大师姐太过分了!师兄,你虽然犯了错,但也轮不到她来惩罚你。她凭什么要把你伤成这样啊……”她说着,嘤嘤嘤的哭泣起来:“我知道你对大师姐不一般,你被她所伤,连伤口都不愿包扎了。你这是何苦呢?她现在正为了宣燃哥哥同她退婚而黯然神伤,她根本就没有想起过你。”
“师兄,我为你不值。”
宁阮哭得很凶,眼泪大颗大颗的摔下来,有的砸到了地上,有的砸到了裴云弃垂在身侧的手上。
她眼泪滚烫,让裴云弃立刻缩回了手。
他看着哭个不停的宁阮头疼不已,实在是弄不懂她到底是来给他包扎,还是来折腾他的。
“你别哭了。”吵死了。
宁阮抽噎道:“对不起、我不想哭的。但我控制不住。”
“师兄,我真的好害怕。萧姨她是魔,此时还在归云山四处躲藏;你、你也被萧姨拖累,被关在这里。”
“我亲近的两个人都遭此大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裴云弃叹了一声,还是决定出言提点她一句:“师妹,你会没事的。萧以瑟将你保护得很好,唯一的破绽便是叶茴,她会为你处理好的。所以,你只需要安心待在星剑门,做你的小师妹便好。”
“另外,大师兄很聪明,他若是察觉到什么,你只管哭,一定不能承认,若是承认了,你恐怕就要来这里陪我了。”
宁阮的注意力都在裴云弃的前半句话上:“茴茴?我都好几天都没见到她了,她怎么了?”
几日未见?那就是萧以瑟为她处理好了。
“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别多问。”
宁阮哭声渐止:“那、那你和萧姨呢?”
“萧以瑟尚有一线生机。”
“你呢?”
裴云弃只是道:“你走吧,以后也别再来了。”
“可你还没有包扎……”
“我会自己包扎的。”
正好赵师兄也来催宁阮快些离开,宁阮没有办法,只能一步三回头的不舍离去。
与此同时。
一道水蓝色的身影手握一枚黑色的令牌,在夜色中悄无声息的下了归云山,周遭的阵法对于她来说,形同虚设。
萧以瑟看她一路畅通无阻的离开,高高悬挂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她丢掉手中的令牌,便欲离开,一道冰冷的、戏谑的声音传来:“你一离开归云山,便将我的令牌丢了么?好歹也是我的令牌助你离开归云山的啊。你们魔,都是这般无情无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