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臻踢了踢脚边的酒坛子,把它踢向温时礼,温时礼轻易接住。
“大师兄明天就要去那鸟不拉屎的灵地了,以后想来一起喝酒的机会也屈指可数,所以我这不就来了吗?况且……”欧阳臻眉眼显出一分狡黠:“你这么晚回来,和咱们小五都聊什么了啊?”
温时礼坐到他对面,避而不答,而是道:“喝酒喝到我院子来了,当心我在明儿临行前再罚你一次。”
欧阳臻睨他一眼:“当初可是大师兄带着我饮酒的,你罚我,也得自罚。”
“那时年少,我已经不碰这玩意儿许多年了。”温时礼淡声道。
“我方才问你与小五如何了,怎还避而不答了?”欧阳臻不与他争论这个,而是说道。
温时礼默了一下,轻描淡写的道:“该说的都说了,结果也不出我意料。”
“不愧是大师兄!”欧阳臻夸赞道:“以后我是不是要喊那丫头嫂子了?”
温时礼:“……”
他摇了摇头。
欧阳臻笑容一僵:“大师兄胜券在握的说结果不出你所料,莫不是说,你料到小师妹把你拒了?”
温时礼点点头。
花言巧语、巧舌如簧到处说小五与他两情相悦的裴云弃暂且不论,单是看着乔灵妩后来对裴云弃的苦心,他便知道,他藏了多年的宝贝,不属于他了。
所以,今晚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
欧阳臻不解极了:“为什么啊?”
“全我心中多年执念罢了。”
欧阳臻半晌无言,而温时礼只是拎起了手中的酒坛子,然后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
萧瑟的秋风吹动着桂树金黄的小花徐徐落下,落在了温时礼的肩头,带来一阵馥郁的香气。
他想起了今夜在蘅院门口看见的那在蘅院桂树下舞剑的女子,妩媚明艳,衣袂翻飞间长剑挥舞,带来的便是这样馥郁的桂香。
那是他穷其一生都难以忘怀的馥郁,念之不忘,思之如狂。
一夜很快过去。
天光破晓,几缕细密的雨丝打在路边的枯黄之上,带来独属于秋季的萧瑟清凉。
乔灵妩撑着绘着云雾缭绕的归云山的油纸伞,站在星剑门的大门外,望向一身白衣的大师兄。
他褪下了星剑门弟子所穿的剑纹白袍,换上寻常贵公子所着的白衣,几缕淡色的秀竹绣在白衣之上,清雅万分。
最早来星剑门的大师兄,也是最早离去的那一人。
大师兄一个一个的告别过去,段离昭、欧阳臻、韶暮、翟明临,最后才是她。
他拥抱了几位师兄,轮到乔灵妩的时候,他手臂微抬,最后只是落在了她瘦弱的肩头。
乔灵妩将伞往四师兄手中一塞,主动伸出手轻轻的抱了一下大师兄。
“大师兄,珍重。”
愿我的大师兄前路顺遂,百载顺心,得偿所愿。
……
当乔灵妩的蘅院洒满了金黄的桂花,光秃秃的枝丫落满了深秋的微霜,欧阳臻与韶暮也接连离开。
虽然栖霞峰热闹依旧,但乔灵妩与翟明临心里都变得空落落的。
翟明临将手中已经冷掉的茶放到一边,没好气的说道:“你空落落什么?明天就要走的人,空的人也该是我才对。”
“我替你空落落。”乔灵妩镇定自若的答道。
翟明临撇撇嘴,然后换了问题:“要带着小六一起走吗?”
“带不了。”乔灵妩看着在她脚边乱拱的小六,眼神忧伤的道:“四师兄帮我养着,等我安定了就把小六接走。”
她不舍小六,却也无可奈何,她从灵府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翟明临,接着说道:“这是延年益寿的丹药,每月混在饭食中喂给它吃,一定不能忘记了。”
“哦。”
“等小瓷瓶里的丹药吃完了,我可能就回来了。”
翟明临打开一看,里面小小的黑色丹药几乎要从小瓷瓶中溢出来。
“……”
很快,乔灵妩也要离开了。
她换下了星剑门弟子所穿的剑纹白袍,身上所穿的是明红色的长裙,长发以一条红绸带挽起部分,大部分乌发披散在脑后,明艳动人,妩媚多姿,无异于是寡淡的星剑门最为夺目的色彩。
和师兄们走时秋雨连绵的天气截然不同,今日艳阳高照,阳光明媚,是这个月难得的好天气。
得益于她少年时常常出现在师弟师妹们的面前,所以,闻讯而来送她的师弟师妹倒是挺多。
宋丹青,元惟,岑秋明,万福,元忱,陶念,甚至宁阮都来了。
宁阮把乔灵妩拉到一边单独说话,她看着有些无措,站在乔灵妩跟前,声音很低:“大师姐,师兄们离开的时候我没能来送别,但你我一定要来送送。”
“送我?”乔灵妩可不会忘记,这小师妹从小就怕她,尤其是在觉得自己兄长被她杀了之后,更是恨极了她。
宁阮重重的点点头,然后朝着乔灵妩鞠了一躬,饱含歉意的说道:“大师姐,我都想明白了,从前我对你有诸多误会,对不起!你是对的!”
乔灵妩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宁阮本性自然不坏,反而是善良得过了头,她很是拎不清,还有些笨,好歹也是师妹,乔灵妩便道:“无妨。”
“大师姐后来还去看了师兄,但是师兄他误入歧途,还连累了大师姐……是师兄不对。但,但……”宁阮咬了咬牙,还是说道:“大师姐若在外面遇见师兄,还请对师兄手下留情!”
乔灵妩眉头微皱:“你怎么还在为他说话?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的。但师兄对我很好,我……人都是有恻隐之心的,不是吗?”宁阮轻声说道:“我对师兄有恻隐之心,我知道,大师姐对师兄也是有恻隐之心的。而且,大师姐的恻隐之心,比我对师兄的要多得多,也不枉费师兄对大师姐的一片真心了。”
乔灵妩面无表情:“他若当真一片真心,那么就不会留下那样大一个烂摊子后一走了之。”
“师兄他……他人真的很好,也许是有苦衷。”
“他好在哪儿?”乔灵妩忽然问。
宁阮一脸天真:“师兄从小到大便对我很好呀,我长成少女时,师兄还是我的情感导师呢。”
乔灵妩:“?”
“大师姐,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气哦。”
“你说。”
“其实我对宣燃哥哥一直心存好感,但我总担忧宣燃哥哥对我的感情不似我一般。但是师兄告诉我,我很好,宣燃哥哥也是对我心存好感的。”宁阮羞红了脸,接着说道:“师兄给了我极大的鼓励,若不是他,我恐怕现在还在纠结中呢。”
乔灵妩:“……”狗东西有脸对她大师兄耍心机就算了,在这之前竟然还往宣燃身上玩心眼?
“一开始我担忧大师姐与宣少主的那层关系,但好在你们解除婚约了,师姐也对我师兄心存好感,当真是皆大欢喜。”
宁阮还真是不谙世事。
乔灵妩想,在宣燃自我意识逐渐觉醒的情况下,他与宁阮会否走到一起呢?
她从腰间的白色香囊里拿出一枚传讯玉筒,递给宁阮:“这是能够直接联系到宣燃的玉筒,送你了。”
宁阮羞涩道:“宣燃哥哥在离开星剑门前,我问他要了一枚传讯玉筒,他也给我了。”
“那也挺好。”乔灵妩随手就将手中的玉筒摔到了脚边,玉筒顷刻间碎成两半,光芒逐渐黯淡。
迎着宁阮诧异的目光,乔灵妩轻描淡写:“我不需要这个。”
她拍了拍宁阮的肩膀,以示鼓励,而后便走到了人群中。
宁阮站在原地,看着被好多人簇拥着的乔灵妩,她又垂下头看了眼碎成两半的传讯玉筒,开始后知后觉的明白,为什么大师姐那么凶,却又那么深受爱戴了。
那边,师弟师妹们七嘴八舌的和乔灵妩说话,宋丹青冷不丁的发出了灵魂质问:“大师姐尚未结业,为什么掌门能允许你出星剑门,还是孤身一人,不为除妖,也不为诛鬼?”
来送乔灵妩的不止弟子,还有长老与夫子,其中教授符术的吴夫子冷哼一声:“这丫头惯是无法无天了,不结业就往外跑,还要跑那么久。”
乔灵妩笑道:“等我哪天回来了,我就把欠您的功课都给补上。”
“那我便等着了。若是补不上,可休怪我天天在明临面前念叨你。”
翟明临不服道:“关我什么事儿啊。”
“你是我四师兄啊。”乔灵妩笑眯眯的说道,她灿烂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
翟明临苦巴巴的说道:“那你可别忘了快点回来看看你四师兄。”
“知道啦。”
乔灵妩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星剑门,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下归云山,一袭红衣艳烈如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归云山的山路,乔灵妩上上下下不知走了多少次,每一条小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今,她走下归云山,却是不知归期。
第85章
乔灵妩出了星剑门后,倒也不急着御剑赶路,因为她和师尊约定了等次年开年妖窟见,所以空下来的时间,她可以到处走走看看她从未领略过的大好河山。
然后,顺便抽出时间来,和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的裴云弃做个了断。毕竟因为裴云弃,她的修为停滞不前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她不知裴云弃如今在哪里,但她知道,那个嚷嚷着恨毒了她的狗东西,总是会出现在她面前的,所以不必着急。
只不过,乔灵妩还是选择了往大陆以北的方向走。
一路上风平浪静,除却妖与魔的行迹越发频繁,作恶的妖魔都被她收拾了个干净以外,便再也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儿了。
就在乔灵妩以为她可以一直安逸下去的时候,麻烦便自动找上门来了。
若想往北走,必然是要经过合欢宗的,乔灵妩一时忘记了御剑快速离开,这便被堵上了。
一袭红衣,灼灼光华,比女子还要妖冶几分的合欢宗二宗主挡在了乔灵妩的跟前,媚眼如丝,含情脉脉。
“乔姐姐,我守身如玉待你十五载,终于又等到你了。”比她还要小上一岁的合欢宗二宗主看着她,温声细语、款款深情。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合欢宗二宗主待她是多么情根深种。
她第一次见到这合欢宗二宗主,是在十五年前的五年一届的仙门大比上,那时候,他还只是少主。而她也只参加过那么一次,便招惹了一个大麻烦回来。
当年才十四岁的合欢宗少主,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爬上了她的床,妄图勾引她。
“在来仙门大比前,我已经调查过了。这一代女弟子间,属乔姐姐为佼佼者。正好,本少主便是要找一位姐姐这样能够保护本少主的夫人。”
“往后,姐姐主外我主内,只需让我貌美如花,其他的全依姐姐。”
乔灵妩那时也不过才十五岁,听了这话错愕不已,最后骂了一声:“滚!”
但这合欢宗少主喋喋不休。
被她恼怒打昏前,这位少主还含情脉脉的说:“宣燃算个什么东西?我与姐姐同榻而眠,明日他自然便来退婚。”
乔灵妩面无表情的将他打昏,然后拉着他的脚把他拖出了自己的房间,丢了老远,这少主便露天睡了一宿,第二天哭哭啼啼的去找合欢宗宗主告状,说她欺负他,在拖行时还刮断了几根他宝贵的头发。
正好当天她抽到了与合欢宗少主比试,乔灵妩结结实实的把这少主给打了一顿,然后直到仙门比试结束之前,乔灵妩都未曾见过他再现身。
本以为此事便过去了,但早些年她还是时常会外出除妖,每每往北经过此地,这位少主都会来恶心她一番。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乔灵妩听见他喊她“姐姐”,便开始浑身不舒服,想打他一顿。
她刚抬起手,钟离青就轻飘飘的退了一步,而后笑靥如花道:“姐姐着红衣甚美,可是想通了,自发穿着红嫁衣来与我结秦晋之好了?”
比裴云弃还死不要脸的东西。
最近的男人都怎么回事?
乔灵妩暴躁道:“滚。”
“姐姐何以如此暴躁?”他叹了一声:“古人曾三顾茅庐,我如今已是第四次邀请姐姐,再怎么说姐姐也该给我这个面子吧?”
乔灵妩拔出火荼剑。
钟离青眼波流转,轻声说道:“我与姐姐同宗,姐姐便帮我一次,为我应付一番我阿姐,如何?”
数年前合欢宗内乱,宗主夫妇双双身亡,本该继任宗主的钟离青临时尥蹶子跑路,于是他的姐姐便成了合欢宗宗主。
“谁与你同宗了?”
钟离青红唇轻启:“自然是因为,我们都是……狐狸呀。”
他抬起手,一对毛茸茸的狐狸爪便映入眼帘,不过一瞬,他便收了回去。
乔灵妩不说话,只是目光审视的打量着他。
“求你了,姐姐,看在我们同为狐族的份上。”钟离青看她不说话,眼中立刻出现了哀求:“我阿姐催得紧,你就帮我应付一下就好了。”
“你们合欢宗,该不会是狐狸窝吧?”
“自然不是,只是原本的钟离青死了,我便顶上去了呀。这个秘密,我只告诉姐姐。”
乔灵妩接着问:“你如何得知我为妖?”
“我为狐狸,自然也只为同族心动。”他羞答答的看着乔灵妩。
乔灵妩一阵恶寒。
“姐姐,去么?”他尾音勾人:“我保证,此次过后,我便不再缠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