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平静却也笃定,看得许妞妞心乱如麻。
许妞妞看得出,不管自己如何死乞白赖求着,大房一家都不会理会了。
她只能在心底权衡利弊。
付蓉对她格外厌恶,再加上嗒嗒如此受宠爱,强扭的瓜不甜,她若非要硬挤进这个小家庭,恐怕将来还有罪要受。
倒不如——
沉默许久,许妞妞红起眼眶,委屈地开口:“爷,奶,妞妞不想当大伯母的闺女。”
孙秀丽差点要从椅子上滑下来。
镇上吃饭要用票,往后就不能再占大房家便宜了,还得带个赔钱货过去?太亏了!
孙秀丽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却不想许妞妞话锋一转。
“妞妞想当三婶婶的闺女。”许妞妞一下子转过身,跑到陈艳菊的跟前,哭着跪下来,“三婶婶,你能不能把妞妞要过去?”
陈艳菊愣住了,其实她也想要个闺女,可她生老二的时候伤了身子,赤脚大夫说难再怀上……
平时看妞妞与嗒嗒都是如此贴心可爱,她总羡慕那俩妯娌。
在农村,过继是很平常的,反正都是
一家人,孩子们喊谁爹娘都能拉扯长大。
不得不说,陈艳菊动心了。
见陈艳菊神色一动,许妞妞乘胜追击,扑到她怀里,小声啜泣。
付蓉与许广华对视一眼。
这孩子的心思埋得太深了。
“这——”陈艳菊犹豫一阵,“广中给人打木门去了,要不等他回来,我们商量一下。”
许妞妞咬着唇点头。
两位长辈没有异议。
孙秀丽反正是想要将这烫手山芋甩出去,当然不介意是谁要接手,心满意足地回屋去了。
……
回到里屋,许广华向付蓉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误会你和那个知青有什么关系,只是担心耽误了你。看你的工作越来越顺利,脸也在慢慢恢复,乍一眼看跟过去差不多,我怕——”
“说到底,你是信不过自己。”付蓉又好气又好笑,“当初是我千挑万选的你,你就算不信任自己,也得信我的眼光吧?”
许广华一怔:“媳妇。”
看着他的神情,付蓉不禁想到下午在学校他为自己站出来时顶天立地的模样。
她莞尔一笑:“以前我们吃不饱,穿不暖,担心闺女,生活中充满着心酸、疲惫,还有别人的鄙夷。可现在不一样了,眼看着我们家的生活越来越好,你怎么反而退缩了呢?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俩口子好好的。”
“都怪我。”许广华不由动容,搂紧付蓉:“是,我们要好好的。”
离开学校之前,校长拍着胸脯保证,会给她一定的补偿与奖励。
他们家什么都缺,拿到任何奖励,一定都会欢天喜地。
她与闺女都在慢慢变好,丈夫没了后顾之忧,也会全力前进,付蓉对未来充满着期盼。
……
夜深了,嗒嗒又在梦中回到猪猪王国。
这一次的预言镜,向她呈现了一个新的故事。
预言镜中,许妞妞如愿成为许广中与陈艳菊的闺女。
陈艳菊对她视如己出,什么都紧着她。
可没想到,许妞妞却对同村一个美艳的寡妇讨好巴结,并一再给她与许广中制造机会。
后来许广中发家,带着寡妇与孩子们一起搬进城里,住上漂亮的大房子,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而陈艳菊则被抛弃,因刺激过大,精神失
常,再也没能好起来。
这简直是一个噩梦,吓得嗒嗒惊醒过来。
爹娘都已经睡着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嗒嗒的小心脏噗通噗通直跳,最后,她握紧了小拳头。
三婶婶特别好,给她塞过两个窝窝头。
嗒嗒可不会允许妞妞姐姐欺负三婶婶!
……
夜晚,城里的顾家灯火通明。
想到自己今天差点丢了儿子,董萍仍旧后怕:“你说那小白眼狼是不是邪门?从到家里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出声,就连我说方方差点丢了,他都没什么情绪,看得怪渗人的。”
她丈夫顾建新沉默片刻:“当初你怀不上孩子,可一领养了他,马上有了方方。照老一辈人的说法,这捡来的孩子是给家里带福气的,你对他这么刻薄,就不怕把福气推出门去?”
董萍冷笑:“一岁多就被拐了,卖了这么多户人家,没多久那些人家里的长辈老的老,死的死,最后把他丢到孤儿院。他能有什么福气?再说了,孩子到底不是我们生的,你就不怕把他拉扯长大,最后他跑回去找亲生父母了?”
顾建新不耐烦了:“怎么可能找得到?一两岁就被拐,如今就算他亲生父母就站在面前,也认不出他!”
……
夫妻俩在屋里嘀咕,却不想此时在同一所职工大院里,付家也很忧心。
付蓉的父亲将儿子与儿媳叫过来,商量二女儿的问题。
“我单位里一个年轻人和以前那村里的知青是老朋友。今天他说,蓉蓉过得不好。”付丛森说道。
付母郑平娣一时没出声,目光不由扫向桌上的相框,那是他们一家五口曾经的全家福。
“他说蓉蓉在一个小学当临时工,赚的工分连她一个人吃都不够,地方还离她家十几里远,天不亮就要出门了。”
郑平娣攥了攥手心:“谁让她不回城?当年这么多工作等着她挑,她一句要嫁人,死活不肯回来。”
付丛森又说:“他还说蓉蓉的脸毁了,都是疮疤。”
葛慧便点头:“我前两天在医院门口看见二妹,和她丈夫一起来的,手上也没提药,恐怕是看不起病,被大夫赶出来了。”
郑平娣深吸一口气,眼中已然有了泪光。
付蓉的大哥付栋梁见父母
如此难受,心里也不是滋味:“爸妈,二妹要是非不回头,你们就真舍得跟她老死不相往来?”
郑平娣长叹一口气,拿过那张全家福。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说道:“明天去接她回来吧,这婚早该离了。”
“至于她那个女儿——”付栋梁想了想,又说道,“孩子智力有缺陷,来了城里不一定对她有好处。倒不如叫蓉蓉跟他们断了关系,把孩子留在乡下,也算是给男方家留个念想。只是不知道蓉蓉是不是舍得。”
“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葛慧不情愿地撇了撇嘴,“那娃都傻成这样了,有什么不舍得的?”
一家人讨论了许久,最终决定,明天就坐车去接付蓉。
她把日子过成这样,他们实在看不下去了。
第20章 小福星(三合一)
这一宿, 付丛森与郑平娣握着女儿的照片与过去念书时得到的奖状一遍遍翻看,心情沉重。
从小到大,付蓉都是个固执的孩子, 她与她的哥哥妹妹都不一样,不愿意听父母的话, 认准了一条路, 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
当初她决定嫁到村里去,付丛森与郑平娣气得发抖。
他们都是苦过来的, 最难的那些年, 即便是城里人都难以饱肚,更别说在农村了。
闺女被娇养长大, 不知日子难过, 他们便要对这桩婚姻反对到底。
可谁能想到, 这一反对, 就过了头。
“蓉蓉现在吃够苦头,应该懂得后悔两个字怎么写了。睡吧,明天一早, 她会跟我们回家的。”付丛森对着老伴说道。
郑平娣皱了皱眉,还想怪付蓉不听老人言,可想到她现在的生活处境,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嗒嗒昨天真是累坏了,尤其夜里做的那个噩梦还让她摩拳擦掌, 激动了好一会儿, 因此这大清早的, 她赖床了。
现在她趴在炕上睡得香,身体蜷缩成一团。
这些日子,嗒嗒吃好喝好, 被养得胖乎了许多,不仅是胳膊和腿粗了一圈,就连小肚子都隐隐鼓起来了,圆不隆冬的。
付蓉再走近,看她的小脸蛋。
嗒嗒的皮肤粉嘟嘟的,脸颊上的肉就像是刚出炉的软和小包子,让人恨不得掐一掐。
付蓉悄悄亲了她一口,孩子又长又翘的睫毛就颤了颤,小鼻子皱起来,嘴角却不自觉上扬,露出一边浅浅的小酒窝。
看孩子睡得这么香,许广华与付蓉都不忍心叫起来,便将她托付给陈艳菊,夫妻俩上工的上工,上班的上班去。
生产队的存在可不是为了剥削社员的,每个社员一个月能休息一两回,昨天为了过继的事,陈艳菊一宿没睡好,便选了今天休息。
早上她煮了杂粮粥,孩子们一人半碗,又去喊公婆出来吃,累得额头上满是汗。
这还不如上工呢,陈艳菊叹气。
俩皮孩子许大宝和许二宝自然是不够贴心的,她从没指望过,正打算多从灶间出来几趟将碗摆好,转头一看,许妞妞居然已经在帮忙了。
许妞妞人小,陈艳菊一次能端两
个碗,她只能双手捧着一个。
见她小心翼翼走着,生怕粥洒出来的样子,陈艳菊有些不忍。
可没想到,正当她要被许妞妞所感动时,一道小小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
嗒嗒起来得晚,没人给她梳小辫子,头顶上的发丝东一撮西一撮翘着。
她可没时间收拾自己,昨晚那个噩梦还历历在目,她得保护三婶婶呀!
“三婶婶,嗒嗒来帮忙!”嗒嗒踮起脚尖还够不着,小短腿有力地蹦了蹦,伸手就去端碗。
只是碗的边沿有点烫,她龇着牙,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可怜兮兮地看着陈艳菊。
陈艳菊有点头疼,无奈地接过嗒嗒手中的碗:“边上玩儿去。”
嗒嗒见状,转头看向许妞妞:“嗒嗒来帮姐姐。”
说罢,她跑过来接许妞妞手中的碗。
许妞妞当然不愿意被她抢了功劳,往后退了一大步,把手中的碗举得高高的。
可嗒嗒也不是什么轻言放弃的小朋友,她一鼓作气,踮起脚尖扒拉着许妞妞的手就要帮忙,软乎乎的脸颊都要挨到许妞妞的脖子上去了。
最后,嗒嗒人小力气大,成功抢了碗。
再听“砰”一声响,瓷碗掉落到地上。
碗没碎,就是里头的杂粮粥全洒了。
听见声响,周老太气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劈头盖脸将两个孩子连带着陈艳菊骂了一顿。
嗒嗒无辜地对手指。
许妞妞看着顿时沉下脸的陈艳菊,头皮发麻。
“去去去,你俩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等周老太一走,陈艳菊没好气地推俩孩子出去了。
“你干什么!”许妞妞整个人都在发抖,质问嗒嗒。
嗒嗒歪了歪脑袋,慢吞吞地转身,爬到小板凳上等着吃早饭了。
望着嗒嗒这身影,许妞妞气得脸都红了。
她怎么觉得,这嗒嗒是存心让陈艳菊对自己没个好印象?
……
付丛森与郑平娣吃了午饭才从单位里出来,等儿子和儿媳一起出发。
一到婆家门口,葛慧就忍不住小声抱怨:“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更何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是我俩过得不好,我妈才不会撺掇我们离婚呢。”
付栋梁没出声,提着刚从供销社买来的两大罐麦乳精,
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真是个榆木疙瘩!”葛慧气得翻白眼,“你们反正都要把二妹带回家了,还带什么麦乳精?真当大团结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不是孩子正在长身体,得补充营养吗?”付栋梁说道。
补充营养?一个小傻子,还补充什么营养,能凑合着拉扯大就不错了!
葛慧越想越不服气,但到底这话太难听,还是没说出口。
她只是庆幸自己这一趟来对了,要是她不来,公婆和她丈夫一糊涂,直接把那傻子也接回家,那真得被拖累了。
现在,她就盼着付蓉能争口气,离婚之后尽快找个男人嫁了,最好找个有正式单位的男人,离婚带着孩子也没事,当后妈总比留娘家白吃白喝来得好!
“你俩总算到了。”远远地,付丛森已经在大院门口等着,招了招手,打断葛慧的思绪。
她赶紧走上前去,一眼看见手中沉甸甸的篮子袋子。
葛慧叹一口气,老俩口还是心软,居然给那傻外孙女带这么多的鸡蛋和肉!
只听过出嫁的闺女回娘家打秋风,没听过老人家带着秋风上赶着往闺女家送的!
接回一个出嫁的,又给小傻子送这么多好吃的,真是亏大了。
好不容易上了公交车,这一趟路途颠簸,葛慧靠在公交车椅背上,胃里翻涌着,恶心得死去活来的。
再转头一看,她丈夫与公婆似乎都很紧张,双手紧紧交握,神情严肃。
一路辗转,终于到了瓯宅村,付丛森与郑平娣左右看了看,不知道许家怎么走。
这会儿正是午后,青壮年们都在地里干活,一个个舞着锄头,挥汗如雨。
田埂里倒是不少晒得快脱了皮的小孩子们在疯跑,若是想问路,就只能找他们了。
一行四人沿着小路往里走,隔得远远的,高喊一声:“有没有人能帮忙?”
小朋友们平时野惯了,但也就是在熟悉的人面前胆子大,真见到几个陌生人,顿时就怂得跟鹌鹑似的了。
看着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孩,葛慧冷笑一声,刚要说风凉话,忽然听见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
“你们需要什么帮助呀?”
话音刚落,一个小女娃迎风跑向他们。
小女娃的皮肤雪白
雪白的,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衬得她的脸格外精致,这会儿她一跑过来,就好奇地盯着他们瞧,不怯懦,甚至还热情如火的。
“小朋友,你知道一个叫付——”
“一个小孩而已,哪知道村里大人叫什么名字?”郑平娣打断了儿子。